沈茉不知婆婆心里的想法,只像个粘人的小孩般,软绵绵身躯往婆婆怀里靠,撒着娇:“婆婆,我才不是城里孩子,我是寨子里长大的,是你一手养大的孩子……”
“都上高中了,还这样。”嘴上是这样说的,莫婆婆还是亲热地搂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只要你过得好,我这辈子也就够了。”
电视里春晚还在播放,小品又是催婚催二胎主题。
沈茉看得兴致缺缺,干脆教婆婆使用新手机,给她注册了个微信号,又教她怎么发语音、打视频。
婆婆不怎么识字,沈茉便拿出纸笔,给她把打视频的步骤画下来。
照着图标一个个点,莫婆婆学着操作了两三遍,才算勉强学会。
按照习俗,三十晚上要守岁。
莫婆婆坐在竹椅上,面对电视,看着看着睡了过去。
沈茉也没吵醒她,轻手轻脚拿了块毯子给她盖上,刚要坐到一旁,无意瞥见婆婆鬓角的白发,好像比她夏天离开时又多了好几根。
呼吸有一瞬间的酸涩,而后那酸涩在心间悄无声息的弥漫开来。
初学“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再想起那句话,只觉无边的难过。
她拿出手机,偷偷拍下婆婆睡着的这一幕。
又坐到一旁,将那张照片设为和婆婆聊天的微信墙纸。
刚要退出来,目光停在那个冷灰色雪山的头像。
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她进了寨子门,给他发了条:「我到家了/[跳跳」
他回了个:「好。」
也不知道这会儿,他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陪在他爷爷奶奶身边,看着春晚守岁?
沈茉盯着聊天框发呆,有些想给他发消息,但又不知道要发什么。 或许他正忙着呢,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他好了……
“幺儿?”
竹椅上的婆婆忽然惊醒过来。
沈茉拿着手机的手也一抖,赶紧将手机放下,看向一旁的婆婆:“婆婆,我在呢。”
莫婆婆睁开眼,见春晚还在播,孙女也还在身边,长长松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子,再看电视里,忍不住咕哝:“咋还没演完?”
沈茉看了眼时间:“快到零点了,您要是困了,就先回房间睡。”
婆婆年纪大了熬不住,也不坚持,佝着身子站起来:“我去抹把脸,再漱个口,是差不多要睡了。幺儿,你今晚是回你房间睡,还是跟我睡?”
“我跟你睡。”
“好,你再看会儿电视,也差不多洗洗上床了。”
莫婆婆说着,先往后头的洗澡间去。
这时,放在桌边的手机震了下。
沈茉微诧,拿起一看,是谢绥的消息。
Sui:「?」
沈茉怔了下,再看这个问号上面,是两分钟前发出的一个表情包。
Momo:「猫头叼玫瑰.jpg」
这表情包是她从林明栀那里收的,平时她们俩聊天,最爱用这个。
没想到刚才手一抖,竟然误发给了谢绥。
沈茉捧着手机,一张脸发红又发烫,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也太尴尬了。
Momo:「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手抖,不小心发错了!」
Momo:「/[双手合十/[双手合十/[双手合十」
Sui:「猫头叼玫瑰.jpg」
Sui:「↑↑↑那你想发给谁?」
沈茉咬唇,轻敲屏幕:「没想发给谁,就是一不小心误触屏幕了。」
Sui:「……」
六个点,沈茉都能想象到他皱眉无语的模样。
正纠结着该怎么回,对方消息先发过来:
Sui:「倒计时了。」
沈茉微怔,抬眼看向电视,春晚的确开始倒计时。
“十九八七……
“三、二、一!新年好!”
电视里烟花齐放、歌声喧闹,手机收到一条2s的语音消息。
沈茉眼睫轻颤了下,点开。
扬声器里传来男人慵懒散漫的嗓音:“小茉莉,新年好啊。”
烟花砰砰炸开一朵朵绚烂的花,她的心口也不禁砰砰跳了起来。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
犹豫好一会儿,她尽力平缓着呼吸,也给他发了条语音:“谢绥哥哥,你也新年好。”
千里之外,屏幕那头。
女孩儿轻轻软软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谢绥嘴角不觉轻勾。
正准备回楼上休息的谢靖姿瞥见,眉头皱起:“在听什么呢,笑得这么变态?”
谢绥放下手机:“我有笑么?”
谢靖姿:“嘴角勾成那样,不是笑,难道还是哭不成。”
谢绥:“大过年的,笑一笑不行?”
也不等她多说,他从沙发起身,手机揣兜里,一脸淡然地往楼上去了。
留下谢靖姿摸着下巴,眯眸猜度,这是有情况了?
*
大年初一,苗寨也会互相拜年,中央广场还有吹笙、打鼓的表演。
作为从京市回来的高中生,沈茉跟着莫婆婆去寨子里各家各户拜年,毫无疑问成为众人最感兴趣的存在。
寨子里的老人小孩,都围着她,问着京市的事。
走前头几家,沈茉还会讲一讲,走到后面,她喉咙都说得发干,就不怎么说话。不过莫婆婆成了她的代言人,会帮她说,当然,话里话外总是掩不住几分炫耀,就好像孙女是在外面见过大世面的,了不起的人物。
换做是别人这样吹嘘,总是有人听不下去,会阴阳怪气泼一泼冷水。
可沈茉她是实打实给寨子里捐了一百万建图书馆,那么大个图书馆就摆在那呢,寨子里的娃娃们都受了恩惠,乡亲们自然也愿意说她好话,顺着莫婆婆的话一顿猛夸。
莫婆婆听着那些夸,毫不谦虚,红光满面,走路都带风。
沈茉小姑娘家脸皮薄,被夸得脸上的热意就没下来过。
好不容易拜了一圈年回家,她长长松口气,莫婆婆则是意犹未尽,感叹着:“上一回这么有面子,还是你阿妈考上大学摆酒的时候……”
一晃这些年过去,她这腰杆子总算又挺直了一回。
沈茉怕婆婆想起伤心事,忙打岔:“再过两年我就高考了,等考上清大,婆婆又能摆一回了。”
莫婆婆满脸期待:“好,那我就盼着,只要你考上了,我摆三天的酒,把隔壁寨子的人也请过来喝。”
一个寨子已经满足不了婆婆炫耀的心吗?
沈茉哭笑不得,嘴里只乖乖应和着:“好,都听您的。”
大年初一在热热闹闹地拜年中度过。
大年初二的上午,沈茉在家睡懒觉,怎么都不肯再出去被围观。
莫婆婆也不强求,自个儿穿着沈茉给她买的品牌羽绒服,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沈茉一觉睡得踏实香甜,直到被沈立宏的电话打醒。
上一秒还困意缱绻,看到屏幕上显示“爸爸”来电,她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抱着被子坐起,她惴惴不安地按下了接听键,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静了好几秒,才传来沈立宏的声音:“小茉,你现在在哪?”
沈茉握紧了手机,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爸爸,我现在…在乌梭寨。”
沈立宏:“你在乌梭寨?”
语气里的惊疑,让沈茉皱了下眉。
他昨天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嗯,我回寨子了。”沈茉道。
“你不是和谢少在一起?”
沈茉:“……?”
一刹那,一堆疑惑不解涌上心头,爸爸以为她和谢绥去了哪?
“谢绥哥哥知道我想回乌梭寨过年,就帮了我……”
反正自己人已经在乌梭寨了,再瞒也没什么意思,沈茉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谢绥帮忙的事说了。
当然,考虑到过完年还要回京市寄人篱下,她态度始终放得柔和,还装出几分哭腔:“爸爸,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实在太想婆婆了......”
她知道沈立宏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认错远比犟着要有用。
果然,沈立宏见她哭着认错,瞬间也没了脾气,反过来安慰她:“好了好了,大过年哭什么,既然已经回去了,那就算了。不过下不为例,我们的家事怎么把外人也扯进来?太不像话。”
沈茉嗯了几声,又在电话里给沈立宏拜了个年。
等挂了电话,沈立宏还给她转了八万八,算作压岁钱。
沈茉看着那八万八,心底五味杂陈。
所以爸爸并没猜到她是回乌梭寨,而是觉得她跟谢绥哥哥去了什么地方?
她个女生,拖着那么大个行李箱,和一个异性会去哪?
他问也不多问,拦也不多拦,就由着她去吗?
想到这一层,一种说不出的悲凉讽刺爬上心头。
还亏她觉得他或许是个不错的父亲,现在看来,真正在意爱护女儿的父亲,怎么会将女儿置于那明知的危险之中?
也不知在床上怔怔坐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莫婆婆回来的动静,沈茉才回过神。
婆婆喊她出去吃饭,她应了声马上。
想了想,拿起手机又给谢绥发了条消息,将沈立宏知道他送她回乌梭寨的事了。
对面过了几分钟,回了条消息:「嗯,他不敢拿我怎样。」
沈茉看到回复,想想也是那个理,就没再多说,撂下手机洗漱去了。
*
京市傍晚,红霞如绮。
一辆黑色轿车平稳停在谢家老宅门前,新年新禧,古朴大门前的灯笼都换了新。
谢绥下了车,提着两盒糕点,大步流星往里走。
平时挂在廊下的那只傻鸟受不了京市寒冽的风,早早就收进了宠物房。
不过今天虽没有傻鸟拦门聒噪,却见谢靖姿双手抱胸,倚在门边,一双凤眸直直盯着他看,嘴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
谢绥目光微顿,脚步却不停:“大冷天的,你杵在门边当吉祥物?”
谢靖姿瞥他一眼:“别嘴硬,待会儿有你的罪受。”
谢绥:“?”
谢靖姿抚着新做的银灰色猫眼指甲,嗓音不疾不徐:“今天下午,沈家那位老太太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她没说尽,斜眼觑着谢绥的脸色,见他眉头拧起,不禁眯了眯眸:“你真的拐了别人家小姑娘?”
“谁拐了?”
谢绥眼神轻晃,语气仍是清清冷冷:“只是看小孩儿可怜,送她回老家过年。”
谢靖姿嗤笑一声:“你这是又成了春节圆梦大使?”
谢绥:“不可以?”
“这话你别对我说,待会儿进去和叔叔的家法棍说。”
谢靖姿颇为同情看他一眼:“作为姐姐,我还是不想见你挨揍的。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谢绥眉头皱得更深。
那沈家老太在电话里说了什么,竟然惹得他老子连家法棍都拿出来了。
沉吟片刻,谢绥下颌抬起,提步往内。
谢靖姿瞪大眼,拉住他:“你傻了啊,都给你报信了,还去找打?”
谢绥偏过脸:“我又没做错。”
手臂轻挣,他继续往屋里走去。
谢靖姿见状,皱了皱眉,也跟着进去。
客厅内灯火辉煌,谢家两房的人难得这么齐,说说笑笑,气氛还算融洽。
直到那道高大的身影拎着糕点走进来,厅内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尤其是谢绥的父亲,谢氏集团现任董事长谢敏行,成熟脸庞几乎瞬间沉下来。
谢绥若无其事般,将糕点递给佣人:“老夫人要吃的时候,放微波炉里热30秒。”
佣人也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风暴感,双手接过糕点,连忙退下。
谢绥视线在厅内转了一圈,最后朝谢老太太走去:“奶奶,您爱吃的那家糕点买来了,不过医生交代过注意血糖,您别多吃……”
话没说完,就被谢敏行沉声打断:“谢绥,到书房来。”
谢绥稍顿,看了眼自家父亲,面无波澜:“哦。”
他抬步往书房去,谢老太太心疼孙子,忍不住叫住:“行了,多大点事,至于这么严肃?老二,我今天把话撂在这,你要是大过年的打我孙子,明天就别再认我这个妈。”
说着,又朝谢绥招手:“阿绥,过来,坐我身边。”
谢绥原地不动。
谢敏行皱眉,看向谢老太太有些无奈:“妈,都是您从小惯着这小子,把他惯得无法无天。现在都敢大过年直接跑别人家里抢女儿了,这不妥妥的恶霸流氓吗?”
第30章
“什么流氓恶霸, 说得那么难听?”
谢老太太皱眉:“我家阿绥才不是那样的人,你好歹是他老子,怎么就听沈家那老太婆一面之词, 不听听你儿子怎么说?” 谢敏行一噎。
眼见老娘要护着这混账,只得沉下一口气, 扭脸看谢绥:“三十那天, 你去没去沈家闹事, 带走人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