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绥静了一秒,薄唇轻抿:“嗯。”
谢敏行一听,火气上来, 撸起袖子就要上前:“你个混账, 还真的做了这事?”
谢绥的母亲蒋秉君见状, 忙上前拦着:“别动不动就动手,先等阿绥把话说完。”
她转过头,神情凝重看向谢绥:“你抢人家女儿做什么,耍流氓吗?”
谢绥:“……”
他现在不单单恶心沈立宏那孙子, 连带那老太太也一起开始烦了。
大过年的, 他也不想影响家里人的心情,难得耐着几分性子, 将沈茉的情况说了。
等他说完,谢家又陷入另一种沉默。
尤其当家中几位女性看向自己的眼神透着一种欲语还休的异样, 谢绥额心突突直跳,清隽脸庞也不禁绷紧, 沉声开口:“我去沈家, 是有些贪图, 但也是看那小姑娘可怜……”
沈家有个女儿流落在外,谢家也有所耳闻。
只是没想到, 那女孩儿会跟自家小祖宗扯上关系。
而且,还能叫他这样上心。
不过他们没记错的话,那女孩儿应该还在读书?
想到这点,谢家长辈们目光复杂,脸色也愈发沉重。
谢敏行看向妻子蒋秉君,目光肃穆:“我觉得还是得打一顿,叫他长点记性,以免犯原则上的错误。”
蒋秉君抿着唇:“打一顿也许不长记性,不然还是送去国外分公司……”
谢绥:“?”
他抬手捏了捏眉骨:“你们别太离谱。”
说完,也懒得再说,直接上了楼。
谢家人见他这个反应,各怀心思坐了一阵,也都散了。
谢老太太则是悄悄将谢靖姿叫到一旁,小声问:“那个沈家小姑娘你见过吗?长得怎么样?”
谢靖姿:“见过一回,挺漂亮的,乖得跟小兔子似的,就是年纪小,还在读高中。”
谢老太太:“读高中啊,那是太小了。”
谢靖姿:“奶奶,您问这个……?”
“随便问问。”
谢老太太慢悠悠拨动着腕间的檀木佛珠,半垂眼皮,心里却是默默记上了这位沈家小姑娘。
**
远在乌梭寨的沈茉并不知京市谢家的情况,这个寒假,除了大年初二沈立宏那通电话之外,她过的还是很开心的。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初七开始,寨子里大部分在外务工的年轻人纷纷回城,沈茉的寒假余额也所剩无几,得收拾东西回京市。
离开的前一晚,莫婆婆给她收拾行李,又将腌制好的腊鱼腊肉、糍粑年糕等装好。
“可惜米酒不好带上飞机,不然也给你灌上两瓶。”
“婆婆,这些已经够多了。”
沈茉边说,边将苗银制成的手镯和蜡染作成的包包收到另一边箱子里:“这些送给明栀和田莹莹……”
莫婆婆漫不经心看了眼,扫过桌上那个枫树根雕成的雄鹰:“这个根雕,行李箱不好放,你打算怎么带过去?”
沈茉:“我背在包里带上飞机。”
莫婆婆:“你倒不嫌重得慌,大老远背个根雕回去。”
沈茉笑笑:“是要送给谢绥哥哥的。这次能回来过年,多亏了他。如果只送一些腊肉腊鱼,总感觉不够,这才想到让三爷爷雕只雄鹰摆件。”
沈茉口中的三爷爷就是隔壁莫老根,寨子里公认手最巧的木匠,前两年,县里给他发了个苗族木雕文化艺术家的奖牌,莫老根很是不好意思:“我就一个做活的木匠,平时闲下来雕点小玩意,算得上哪门子的艺术家?”
不过国家近些年有意扶持非遗文化,莫老根本来都安心在家带孙子孙女,现在得了这个奖,也重新拿起刻刀,刻些工艺品,能卖一笔算一笔。
沈茉找他刻这个“雄鹰展翅”,他本来不肯要钱,还是莫婆婆硬塞了,他才收了个烟酒钱。
这会儿莫婆婆听到孙女真打算把这个背上飞机,不由又多看她一眼。
沈茉被她那一眼看得纳闷:“婆婆?”
莫婆婆想了想,还是放下手中的活,语重心长道:“这些日子总是听你提起那位谢少爷,幺儿,你可不是早恋了吧。”
沈茉怔了下,等反应过来,脸颊发烫:“婆婆,你说什么呢。”
“婆婆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十五六岁时也有喜欢的人,这又没什么。只是你们这个时候不比我们那个时候,我们那个时候没有书读,也没什么事业可拼,男的女的看对了眼,就直接结婚生娃娃。可你们现在有书要读,女娃娃也能读书赚钱干事业,就不能像我们那个时候,只知道恋爱结婚生娃娃。”
莫婆婆神情认真:“幺儿,你现在读书才是正途,好不容易去了京市,更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沈茉哭笑不得:“婆婆,我真的没早恋。而且谢绥哥哥他……只是看我可怜,我和他真没什么。”
莫婆婆:“真的?”
沈茉点头:“真的。而且您想想,他什么家世,我什么家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哪配得上他。”
莫婆婆虽然知道谢家有钱,但听到孙女自贬,还是忍不住道:“什么配不配得上,你这样好,以后一大把男孩子随便挑。”
顿了顿,又补充:“但京市的有钱少爷还是算了,那些人没一个好东西,你还是好好读书,以后进了好的工作单位,在单位里挑。”
沈茉知道婆婆因为沈立宏的事,对京市有钱人都有偏见。
本想为谢绥辩解一二,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现在解释那些也没意义,老人家的固有思想也不会因为三言两语而改变,没准说多了还会惹她不高兴。
顺着婆婆的话敷衍了两声,沈茉很快将话题岔向其他。
第二天一早,沈茉就坐上离开乌梭寨的车。
车子发动,婆婆还跟在车后挥手,殷切叮嘱:“幺儿,到了京市照顾好自己,该吃吃该睡睡,学习重要,但身体更重要,想家里了就给我打视频。”
沈茉趴在窗户边,也挥手:“我知道了,婆婆,你回吧,别送了,我暑假再回来看你。”
直到婆婆跟不上车速,才停下脚步。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回过头看,苗寨门前那道单薄岣嵝的身影还站在原地,久久伫立。
最后,好似和这连绵大山融为一体。
沈茉暗暗发誓。
等她考上大学,一定带婆婆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
回程的机票是沈立宏之前就买好的,落地京市机场,就有沈家的车来接。
早上还在吊脚楼吃着汤年糕,屋外是茫茫大山和辽阔天空。
傍晚就坐在豪车里,窗外是京市繁华热闹的街景和高楼耸立的建筑。
这种过于分明的对比,让沈茉感到一阵强烈的割裂感,做梦似的恍惚。
不过回到沈家,见到沈家那一张张冷漠的面孔,倒是一下子叫她清醒过来。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袋腊肉腊肠,说是从老家带来的礼物。
果不其然,沈老太太和温蓉他们都露出嫌恶的表情,看那些如同看一堆腐臭的垃圾:“乡下人就是乡下人,难道你不知道这种腌制品吃多了会致癌的吗?拿走拿走,没人要吃。”
沈茉也不生气,本来这一小袋,就是她随便装了点,做个表面功夫。
现在沈家人如她预料的一样嫌弃,她只好“伤心”地收起来,留着自己慢慢吃。
不过当晚,同席吃饭时,沈茉也感受到气氛变得和之前有些不同。
沈家人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份微妙,有疑惑,有轻蔑,也有一丝敢怒不敢言的畏惧。
畏惧?沈茉为自己察觉到的这丝情绪而奇怪。
转念再想,或许畏惧的不是她,而是为她撑腰的谢绥。
一顿饭吃完,她准备上楼,沈立宏却将她叫去了书房。
门关上,沈立宏先是嘘寒问暖,问她在乌梭寨这些天过得怎么样。
听到沈茉说过得挺开心,沈立宏一副放心模样点了点头,斟酌片刻,又试探问她:“那这些天,你和谢少还有联系吗?”
沈茉想了下,才道:“除了除夕那天发了几条消息,就没怎么联系了。”
沈立宏若有所思,再次抬眼,看向沈茉的表情透着几分郑重:“小茉,你和爸爸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在和他谈恋爱?”
沈茉:“……?”
昨天婆婆才告诫她不要早恋,今天他又提起这事。
“没有,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沈茉语气坚定:“他真的只是心善,见我遇到麻烦,就顺便帮了我……”
沈立宏却是不信。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大善人,何况谢家那位小祖宗,在京市可是出了名的高冷桀骜,不好接近,怎么会无缘无故对着自家女儿大发善心。
但看沈茉眉心皱起,满脸无辜的模样,似乎也不像在撒谎。
难道,他们俩真的没有什么?
沈立宏心里一时有些拿不准,沉吟片刻,他看向沈茉,语气透着几分犯愁无奈:“小茉,你心里是不是还不肯认我这个爸爸,不肯认沈家?”
话锋陡然转到这,沈茉愣了下,诧异又茫然:“爸爸,为什么这样说?”
沈立宏幽幽看她一眼:“我知道你想回乌梭寨过年,但这说白了也是我们自己的家事,你却连同外人一起来骗我。说实话,你这事做的,实在叫人寒心。”
沈茉:“……”
如果不知道他大年三十那回有卖女求荣的嫌疑,沈茉没准还会信了他这句鬼话,内心自责。
可现在知道他是个以“利”当先的德行,沈茉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淡淡玫瑰色唇瓣轻抿,她低下头,故作乖巧:“爸爸,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
这一认错,沈立宏苛责的话也堵住。
过了一会儿,他摆出长辈包容的姿态,走到沈茉身旁,拍了拍她的肩:“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爸爸希望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沈家的女儿,身体里流着沈家的血,一家人再有不愉快,那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都连着筋,断是断不掉的……”
又说了一堆亲情血脉的大道理,见时间也不早了,沈立宏才道:“行了,你赶了一天路,应该也累了,先回房间休息吧。”
沈茉心里暗松口气,垂着眼角,轻轻点头:“爸爸也早点休息。”
书房门推开,又缓缓合上。
沈立宏坐在书桌前,长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光可鉴人的桌面。
上回老太太和谢家告状,谢家后来派人送来份年礼,并说会好好管教谢绥,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也不知道他家对这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可惜小茉还太小。
要是再大两岁,他就主动去谢家试探了,万一能攀上这门亲呢。
***
回京市的第二天,沈茉联系林明栀,把苗寨带来的特产和礼物给她送去。
她也联系了谢绥,但谢绥又去国外忙项目,归期未定。
腊肉腊肠那些看来是不好送了,沈茉就将那尊木雕送去了林家,拜托林明宇下次见到谢绥,转交给他。
没几天,高一下学期开学。
新年新气象,下学期的课程也比上学期增加了难度,假期的懒怠渐渐褪去,沈茉也全身心投入学习之中。
只是偶尔做完卷子,看到书桌相册上挂着的那块优秀校友的牌子,眼前也会浮起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
想一想他会在做什么。
大三下学期了,应该会很忙吧。
他那样优秀,都忙着工作提升,自己更应该好好努力。
沈茉原以为,她只是将他视作人好心善的大哥哥,视作学习的榜样、人生的偶像。
后来有一天,和林明栀聊天,说起林明宇又换了个女朋友的事。
沈茉好奇:“明宇哥哥谈了这么多女朋友,怎么都没听过谢绥哥哥谈恋爱?”
“我也不知道。”林明栀摇头,她也奇怪:“照理说绥哥哥比我哥哥帅那么多,要谈恋爱分分钟的事。不过这么多年,他真的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我哥说,他到现在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沈茉心里小小的开心。
等意识到这隐秘的窃喜,她又忍不住皱眉。
听到谢绥哥哥没谈恋爱,她为什么会开心。
还有过年时,婆婆告诉她不要早恋,她第一反应是自己配不上谢绥哥哥,心里有淡淡失落……
就算沈茉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
她好像,对谢绥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情。
不是朋友间的友情、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尊敬、也不是小辈对优秀前辈的崇拜,而是一个女生对异性,朦胧的悸动,青涩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