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他看到不悔坠落悬崖那一刻,张无忌,终于久违的感受到了恐惧与后怕。
他几乎是奋不顾身、没有半分犹豫的跃下了万丈悬崖,在那一刻,他来不及深思熟虑、运筹帷幄,也清楚自己什么都没有想。名利、富贵、仇恨、武林至尊都被抛诸脑后,唯一的念头便是要抱住不悔。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了。
不知不觉间,他心中的野兽已经心甘情愿的为不悔戴上了镣铐。或许更早之前,早在他处处在意、时时担忧不悔,不敢强迫不悔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明白——他沦陷了。
如同此时此刻,不悔静静地陪在无忌身边,少女熟睡的容颜甜美又乖巧,轻易便抚慰了无忌心中晦涩艰深的黑暗情绪。
甚至在这一刻,无忌内心的仇恨也淡了,好像所有一切都没有眼前的不悔使他感觉心安、愉悦。
他竟然生出一种,如果能与不悔白头偕老,便留在这小山村里渡过一生也未尝不可的想法。
但这种想法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瞬。
柴火爆出一声轻响,很快又打断了张无忌的思绪。
他眸底的柔情渐渐褪去,又恢复了往常冷冽漠然的模样。
张无忌还是张无忌。
他明白,他注定要走上一条充满荆棘血腥的黑暗道路,他无法后退,也不能后退。
柴火响声惊醒了打瞌睡的不悔,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见无忌坐在她身边,正专心致志的煽动着炉火。
“我怎么睡着了……”不悔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刚睡醒的声音透着含糊可爱。
无忌微微勾唇,状似才注意不悔般挪过目光道:“许是上午采药累了,去屋里睡会儿吧,我看着火。”
不悔点了点头,起身间,随口问道:“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你的下属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小村庄?不然,等你伤好后我们再去探一探出路。”
无忌缓声道:“快了,五日之内。”
“五日。”不悔眸光微敛,心底暗暗盘算,看来在十三翼找过来之前,她必须抓紧时间想办法。
只要她赶在无忌之前离开,先回去救出小昭,再脱身就不难了。
话及此处,不悔忽而好奇道:“如今慕容金月已死,安嵩派到底是什么情况?”
无忌拿芭蕉扇的动作微微一顿,半响,“无事。安嵩派已经被本座收服。”
无忌没有告诉不悔灭门的真相,因为他仍旧忘不了当初杀死上官官虹时,不悔惊惧的目光。虽然他的双手注定要染满鲜红,但这些血腥肮脏的江湖事,无忌并不想让不悔知晓,更不想让不悔涉及。
他自私的想留住不悔在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居然这么简单便收服了安嵩派?
不悔微微蹙眉,那慕容金月为何要绑架、挟持她逃跑?最终还落得一个惨死境地,他居然没有趁机对安嵩派下手?
难道,睚眦必报、冷酷嗜血的逍遥侯,改成了吃斋念佛的性子?
不悔微微蹙眉,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不过既然无忌已经解释清楚,不悔也没有深想,嘱咐道:“那你小心看着火候,待药熬好了便趁热服用。”
说罢,不悔转过身,回屋里睡回笼觉了。
……
一转眼,又过两日,无忌的内伤在药物调养之下渐渐好转,只是偶尔动用内力时还是会出现气息紊乱、胸闷心悸的情况。
为了让无忌尽快恢复,不悔主动提出用银针治疗,无忌欣然接受。
这天傍晚,无忌坐在院里一张矮几间,褪去了上衣。暖色夕光柔软的铺泄了满院,映着性感又优美的肩背,那蜿蜒流畅的肌肉线条一直延伸到腰腹之下,无端引人遐想。
明明不是第一次为人施针,不悔却稍稍红了耳梢,甚至不敢抬头多看无忌。
“你还要等多久才想下针?”无忌微微侧目,冷冽的玄铁面具随之渡上夕阳余辉,仿佛透着一种失焦的温柔。
“该不会是在不好意思?”
“谁不好意思了!!”不悔说罢,报复似得一针快、准、狠的扎入了无忌后脊穴道,引他痛哼一声。
“老实点。”不悔压低了声音,愤然道:“小心我把你扎残废了。”
“倘若真残废了,那你可要对本座负责,照顾本座一辈子。”面对不悔这颇为可爱的威胁,无忌并不害怕,反而慢慢悠悠道:“娘子……要不要试一试?”
不悔冷笑一声:“我真该找找你的哑穴在哪儿,最好一针把你扎哑巴了。”
无忌感受着不悔柔软细腻的指尖滑过他背脊,眸光微沉。
不悔在心里琢磨出几种针对张无忌的施针手法,选了效果最好但最疼的一种,自己可不是在报复,反正都是治,堂堂逍遥侯应该不会畏惧这点疼痛。
不悔右手一探,再次取出第二根银针,瞄准位置,精准扎入膈俞穴。
“!”无忌身体一颤,背后仿若被毒蚂蚁咬了似的又痛又痒。
不悔挑眉微微得意,叫你往常调戏于我,活该,看针!
不悔闪电般出手,陆续几针以提插、捻转手法自上而下、先左后右的顺序缓缓刺入手无忌的肝俞、脾俞、肾俞等穴位上,身上接二连三被下针,无忌闷闷的声音自口中溢“嗯......”,
二人距离极近,不悔鼻息传来无忌身上干净凌冽的气息,暧昧的声响时不时传入耳中,不悔感觉手下的皮肤好似变得滚烫,带着自己身上也热了起来。
这人没事瞎叫什么啊......不悔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专注手下,继续控制银针转动。
下一瞬,无忌直接吐出一口黑色淤血,不悔伸手扶住对方。
见无忌状态放松下来,不悔缓缓收回银针,问道:“感觉如何?”
不悔几针下去,将无忌积蓄在体内的淤血排出,无忌感觉整个人浑身一轻。他转身默默看了不悔一眼,郑重道:“多谢。”
无忌难得如此正经,不悔看得眉头一跳,压下心尖悸动回道:“不必,你本因我而伤,我自然有义务将你治好。”
无忌牵起嘴角,慢悠悠拉上衣襟,不悔见眼前赤体终于被掩在衣物之下,不知为何莫名松了一口气。
不悔抬眸看了看天色道:“你刚施针完毕需要休息,时日不早我先做饭去了,记得不要随意走动免得影响施针效果。”
无忌颔首同意:“那就辛苦娘子了。”
见无忌果真乖乖回屋休息,不悔抬脚向厨房走去。
不悔有条不紊的切着菜,灶火噼里啪啦燃烧着锅底。如今无忌已无大碍,对自己也没有那么防备,或许自己可以故技重施,趁机离开这人!
不悔掀开炖着鸡汤的瓷盅,拿出一小包药粉,一点点撒入汤中,忽然身后传来无忌的声音:“娘子这是在做什么好吃的?”
“!”不悔吓得手一抖,药粉一骨碌全撒汤里了,这个量别说迷晕一个人,就是迷倒整个村子都没有问题!不悔只是想跑,还不至于让老流氓死在自己手中。
“你作什么无声无息的吓唬人!”不悔又惊又怕道。
无忌脑袋轻轻一歪,“我不出现,怎知娘子又背着我偷偷给饭菜里加什么好料?”
不悔有些心虚,急急反驳道:“谁给你加料了?这是我往常调理身体的药粉,加一点能安神理气助眠,现在被你吓一跳加过量了,白白浪费我一锅好汤!”
无忌狐疑道:“娘子不易入眠吗?”
不悔镇静圆着谎:“你莫非忘了我现在还在被整个幽灵宫追杀?再说整日跟着你也不得安稳,吃点安神助眠的药粉又有什么稀奇?”
无忌思索片刻,上前一步轻轻环抱住不悔,“莫怕,有为夫守着你,莫说一个小小的幽灵宫,就是江湖门派都来追杀,你也不必担忧。”
第37章 疏离
接二连三下蒙汗药失败之后, 不悔终于意识到这老流氓怕是命中带煞,寻常药物难以近身。
不悔索性放弃了这个想法,安安心心等着离开村庄之后再做打算。
这天傍晚,不悔闲来无事, 便去隔壁果园摘了一筐新鲜香梨, 准备带给无忌尝尝。午后下过小雨, 院外的竹篱笆尚浸着晶莹露珠,地面淤泥湿滑,正映出一片凌乱的脚印。
——有客来访!
不悔微微沉眸,一时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刻意放轻了脚步靠近堂屋。
“属下来迟, 还请尊主赎罪。”
屋内站了一排黑衣死士, 为首正是跪在地面的十三翼。
无忌坐起身, 淡然眸光朝着门外扫了一眼, 似是忌讳着什么, 抬手道:“闲话勿叙。安嵩派怎么样了?”
十三翼答道:“奉尊主御令, 安嵩派本家的人已经全部剿杀,其下的商铺、地产、酒楼等尽数清理完毕……”
无忌颔首道:“分部呢?”
安嵩派分部的人一向由慕容金月掌管, 慕容金月虽死, 但尸骨难寻, 底下难免会有几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出面干涉,这才导致十三翼收服分部花了一些时间, 现在才赶过来。
十三翼抱拳道:“分部那几个不听话的长老已经全部抓获, 只是仍旧不肯归顺, 交代分部的情况。”
“不过尊主放心, 分部已经换成了我们的人看守,只待尊主吩咐。”
无忌微微垂眸, 修长骨指漫不经心把玩着一只草蚂蚱,那是昨日不悔无聊,随手编了扔在桌面。
“不肯归顺?”
无忌风清云淡道:“眼睛不会审时度势便剜了,舌头既然留着无用便割了,严刑拷打,本座倒想知道这些老顽固的骨头能有多硬。”
十三翼领命道:“是!!”
后窗外,不悔将这一番对话原封不动的听了进去,手脚逐渐变得冰凉。逍遥侯果然还是逍遥侯,冷酷无情、暴戾恣睢,不仅把安嵩派本家全部灭门,甚至还要折磨本家分部的人。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无忌总是表现的体贴温柔,使不悔渐渐忘记了逍遥侯残酷的本性。不悔不由想起前几日询问安嵩派现状,无忌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间不由生起一阵寒凉。
怪不得他一点都不着急,一点想走的迹象都没有,原来他早有部署,已经趁着带不悔在小村庄养伤这段时间,不动声色的把外面的事全处理好了。
不悔不明白无忌为什么要说谎,但他行事作风太过恶劣,绝非善类,不悔绝不愿与这种人同流合污。
屋内的十三翼等人已经议完事,准备离开。不悔骤然回过神……不能被无忌发现她偷听的举动。
不悔下意识后退两步,慌乱间,果篮里的香梨却不慎掉落在地面,砸出一声脆响之后滚到不远处。
“谁?!”
十三翼骤然拔刀,正欲动身,无忌却先他一步按下刀锋,道:“下去。”
“尊主……门外藏有刺客。”十三翼担忧地提醒道。
无忌起身朝着外走,冷道:“滚。”
十三翼微怔,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忙带着一群死士离开。
无忌疾步走到屋外,先前面对十三翼的淡然从容已经散了干净,他没有看到不悔的身影,只在角落里捡到一只圆滚滚的香梨。
已经被泥水滚脏了。
……
不悔急匆匆赶回房,脱了鞋,躲入棉被里装睡。
她不知道逍遥侯到底发现自己偷听没有,按照这老流氓的性情,会不会因此勃然大怒,用对待安嵩派的残忍手段对待她?
不悔越想越觉得害怕,恰在此刻,屋外传来一声推门声,惊得不悔连忙闭上了双眼。
无忌缓步走近,往常轻缓沉稳的脚步声此刻在不悔听来却如同索命的恶鬼,她微微捏紧掌心,放缓了呼吸声继续装睡。
直至无忌的脚步停在床边,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靠近、也没有伸手去碰不悔,只是静静地垂眸,看着不悔背对着他的身影。
半响,无忌轻声说:“捡到一只香梨,已经洗干净了。小薇可要尝尝?”
不悔睁开眼,对于无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感觉有些厌倦,她索性不说话,只当自己睡着了。
下一刻,无忌忽而俯身道:“我知道你没睡。”
许是无忌突然的靠近,不悔又感受到了他身上冷冽的檀香气息。以往她觉得这味道清清淡淡,格外好闻,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无忌做的那些残忍坏事,只觉得格外可怖。
沉默无声的蔓延在两人之间,正当不悔已经有些僵持不下去了,无忌却倏然抽身,只将那只湿漉漉的香梨放在了不悔床头,“晚间你还未用膳,吃点东西再睡……明日,我们离开此地。”
不悔眨了眨眼,仍旧没说话,也不去看无忌。
无忌见她铁了心不想理自己,也不多作纠缠,转身便走。只是两步之后,无忌倏地又顿住了脚步。
男人微微侧目,一双狭长幽邃的凤眸看向床上的不悔,淡淡道:“本座曾向你承诺,会一直保护你。不管发生什么,本座绝对不会伤害你。”
说罢,无忌再不留恋,掩门而出。
缓了很久之后,床上的不悔揭开棉被,露出一张紧张到微微泛红的小脸。
她想起无忌刚刚说的话,原本一颗惊惧的心竟渐渐平静了下来。
逍遥侯确实对她十分关心,甚至为了救她奋不顾身……这是否说明,她在这老流氓心里是不一样的?
这个念想刚刚冒头,又被不悔狠狠地压了下去。就算逍遥侯现在对她尚且不错,那也只是一时的新鲜感罢了。
逍遥侯野心勃勃,绝非良人,而且……他一直在找杨不悔的踪迹,很可能便是为了圣火令。
如果久留在逍遥侯身边,他迟早会发现自己便是真的杨不悔,依照他残酷暴戾的手段,说不准明教也会陷入危机。
不悔微微冷眸,圣火令只能属于原著男主张无忌。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以此挟持明教。
次日,不悔幽幽转醒,一贯清静的屋外居然有行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十三翼等人再次出现在村子里,见不悔起床,十三翼甚至还冲不悔点了点头当作招呼,一队人毫不避讳当着不悔的面忙里忙外打点收拾。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收拾的东西,收留他们的樵夫得了一大笔钱,乐颠颠得出门任由这群人在自家忙碌。
无忌为不悔端上早膳,不悔接过一碗清粥坐下开始用膳,视线却在十三翼等人身上扫来扫去,无忌一句要开口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不悔佯装淡定问道:“你的人终于找到了这里了么?”
无忌似笑非笑看着不悔道:“小山村确实挺好,不过也是时候离开了。”
无忌这句答非所问让不悔瞬间明悟,老流氓定然已经知晓昨天门外之人就是自己!
二人用完早膳,车马也整装完毕,不悔转头看了一眼住了许久的屋子,跟着无忌上了车。
马车行出一段路程,不悔憋得有些无聊,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去,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连个鬼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