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以为我才是替身吧?——斯文天许【完结】
时间:2023-08-18 23:15:20

  妹妹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省吃俭用,吃了三年馒头咸菜,考上了省状元。
  温絮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亲眼看到这样的环境,还是愣了一会儿。
  “温絮,我好自卑。”少女难过地诉说着自己的心事,“上大学之前,我其实是,一个很自信的人。”
  年年考第一名,拿奖学金,是老师的骄傲,同学眼中的学霸。
  十六七岁的温絮,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办到。
  那时候的她,天真中带着一股执着的拼劲。
  她从不觉得自己比谁差,闭塞落后的小县城,大家都一样,没什么见识。
  “拿到A大录取通知书那天,奶奶拿棍子打我,好疼。”温絮的声音带着委屈,“可我知道,女孩子一定要读书,考大学。”
  “养父母不管我,奶奶晚上不允许我开灯,周末回家,我偷偷在被子里打着手电做题。”
  乐观的她,从来都不觉得条件艰苦。
  自从被亲生父母带回家,温絮一直以来的骄傲和自尊心碎了一地。
  后知后觉意识到,之前的她活在了怎样的环境里。
  原来女孩子是可以被宠成公主的。
  原来女孩子的身体不脏,不用等家里的男人洗完澡,才能轮到她去洗。
  原来生理期也可以很舒适。
  为了省钱,早已习惯用廉价卫生巾的她,在温瓷眼里仿佛是个怪物。
  温絮听得脑仁突突疼:“谁说你脏?”
  少女沉默一会儿,小声说:“奶奶说,女孩子很脏。”
  温絮心疼坏了,一遍遍安慰她:“宝贝,你不脏,脏的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千万别这么想,知道吗?”
  少女悄悄点了点头。
  “你的事,骆星衍知道多少?”温絮忽然想起了前男友。
  妹妹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还是省状元,骆星衍既然主动追求她,说明妹妹也曾令他心动过。
  “他听说了我原生家庭的情况。”少女陷入回忆,“好像从那以后,他就对我冷淡不少。”
  “……同情男人是女孩不幸的开始。”温絮想摸摸她的头,“自揭伤疤渴望得到男朋友的同情和怜惜,那就是你傻了,宝贝。”
  骆星衍可能不会嫌弃妹妹的家境。
  但他不会对妄自菲薄的女孩子心动。
  两人之间原生家庭的差距,大到三观认知、小到消费习惯,譬如对方生日送什么价位的礼物,都足以让妹妹产生自卑的情绪。
  在爱情里势均力敌,关系才能长久。
  一方小心翼翼卑微讨好,患得患失,另一方处在高位,自然觉得对方配不上自己。
  ……
  深夜两点,温絮在硬板床上睁开眼,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
  她需要一遍遍喊自己的名字,才能保持理智,按捺住自厌自弃,不想活的念头。
  黑暗中,少女抱住脑袋,蜷缩起身体。
  静谧的夜晚,墨蓝色的夜空星光点点,虫子在草丛里鸣叫。
  夏池厌坐在河边,卷起袖子撑着胳膊,仰头看着天空。
  在光污染严重的大城市,很难见到清晰的星空。
  噗通一声。
  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少女的头顶。
  “别死。”温絮说,“别想死。”
  “姐姐。”少女的声音染着哭腔,轻声啜泣,“对不起,我控制不了……”
  温絮猛地冒出水面,换气,拼命往岸上游:“没事的。没事的温絮,你只是病了。原生家庭让你绝望,我们就逃好不好?”
  “没人爱我,”少女轻声呢喃,鼻子发酸,“我好像,一直是一个人。”
  “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谁说没人爱你?”温絮告诉她,“我爱你啊!我是命运派来爱你的!把眼泪擦擦,宝贝,你最该做的,就是爱你自己。”
  情绪中的阴霾,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有些路,也只能一个人走。
  是孤岛也没关系,我们做自己的救赎。
  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温絮游回了岸边。
  一整天没吃饭,她近乎脱力,突然听见“噗通”一声,有人跳了河。
  温絮一惊,没看清是男是女,立刻折回去救人。
  互相拉拽着对方上了岸,温絮浑身湿透,拧了拧头发上的水。
  她看着同样狼狈的夏池厌,“你跑到这个落后的小地方,是来重温自杀的回忆?”
  夏池厌被呛到,咳嗽着偏开头,乌黑发梢滴着水,沿着下巴滑落。
  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此刻宛如孱弱的病秧子。
  “我跳下去,是打算救你。”他真觉得冤,“你还踹我一脚,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温絮表情无辜:“我踹了吗?”
  “踹了。”夏池厌咬着重音强调,“温絮,你个白眼狼,我好心帮你提行李,护送你回家,你扭头把我踹河里?”
  温絮低头拧衣服上的水。
  “别装死。”小少爷凑过来,挨着她蹲近了一点,肩挨着肩,揪住她泡湿的发尾,欠欠地拽了两下。
  “我可知道你住哪儿,信不信我上你家……”
  温絮抬眼:“去我家干嘛?”
  “躺在地上装疯耍无赖。”夏池厌两眼弯弯,露出一颗小尖牙,“就说我是你对象,丢光你在你们村的脸。”
  温絮:“……”
第11章
  内心涌起一股冲动,温絮抿了抿唇,长长叹口气。
  她替妹妹说出她最在意的问题。
  “你和我不是一类人。”
  夏池厌转过头,瞅着她素白的脸,眼睛里闪烁着天真:“怎么就不是一类人了?”
  温絮眨巴着眼:“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我是贫困大山里走出来的姑娘,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自卑,对自己的家境很在意。”
  顿了一下,她轻飘飘瞥他:“你是故意的吗?”
  话一落,夏池厌愣了好一会儿。
  夏虫在夜里长鸣,耳边是潺潺的水流声。
  “对不起,我……”夏池厌挠了挠眼下的皮肤,有点语无伦次,“我没那个意思。”
  沉默的时间有点久。
  他轻声说:“我知道这世界很不公平,我的起点,可能是其他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终点。”
  “但我从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我只是个普通人,无非家里房子大了点,钱多了点而已。”夏池厌语气温和,“你家境不如我,照样考上了A大。”
  皎洁的月光洒落湖面,影影绰绰。
  少年眉目清秀,五官有几分模糊,轮廓显得柔和,眼神干干净净,像不知社会险恶的小鹿。
  夏池厌认真说:“小姐姐,我超佩服你的。”
  心头的情绪没来得及蔓延,温絮就听见他继续说:“不像我,脑子笨,记性也不好,勉勉强强超了A大录取线。”
  温絮:“……”
  “大晚上你不在宾馆睡觉,来河边干嘛?”温絮拍了拍手,从石头堆里站了起来。
  “你家离镇上太远了。”小少爷也跟着起身,打了个哈欠,“我懒得走回去,就在这儿数星星。”
  温絮:“那你慢慢数,我回去睡觉了。”
  少女矫健地攀上石头堆成的河岸,纤瘦的背影渐行渐远。
  夏池厌动了动唇,轻声说:“真没良心。”
  “睡得着么你?”
  在背后吐槽别人的小少爷打了个喷嚏。
  ……
  平坦的草地上,谢潮戴着遮阳帽,和几个会员朋友打高尔夫。
  去了英国后,温瓷找他聊天的次数越来越少。
  电话里向他抱怨学业繁忙,Ins上却经常更新和骆星衍的合照。
  看到温瓷秀恩爱的照片,谢潮会烦闷一整天,却忍不住频频窥视她的社交账号。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谢潮掏出手机看了眼,是陌生的号码,来自外省淮京。
  他点了拒接,几秒后,手机顶端弹出微信消息。
  温絮:怎么不接。
  谢潮蓦地想起毕业之前,他和温絮的约定。
  看一眼那个令他心动的头像,谢潮直接发了条语音:“刚才是你给我打电话?”
  温絮:嗯。
  温絮:来淮京接我。
  谢潮想问她跑那么远干嘛,又想起保温杯妹妹脾气不太好,愣是没敢问。
  想了一会儿,他举起手机,凑到唇边:“机票钱我报销,你自己飞过来,行不行?”
  淮京太远了,纵跨大半个中国。
  谢潮是个娇生惯养的懒蛋少爷,能用钱解决的事,绝不浪费时间。
  温絮:看来你忘了。
  温絮:第四条,需要你的时候,你要随叫随到。
  “……我真是操了。”谢潮没辙,抓了把头发,把球杆还回去。
  俱乐部的VIP休息室内,他给司机拨了通电话。
  “开辆车过来接我,去淮京。”
  挂电话之前,谢潮想起温絮的要求,又吩咐了句:“再帮我拿一件衣服,白的,干净点。”
  “谢少,不玩了?”一朋友走过来。
  “昂,”谢潮往门外走,“我去接个人。”
  靠在沙发上的年轻男人调侃道:“看把你急的,还特地换衣服,是去接女朋友?”
  谢潮拉开门,嗤一声:“接我祖宗。”
  ……
  温絮把明雁镇的地址发给谢潮。
  谢潮还没上车,语音一条接着一条。
  “这什么地方,我都没听说过。”
  “你一个人去淮京旅游?”
  “我看了天气,那地方连续一周都有暴雨,过几天去接你行不行?”
  二十分钟里,谢潮看了三次手机,温絮一条都没回复。
  他不在意温絮秒回还是轮回。
  但她聊到一半突然失踪,招呼都不打一声,他真有点恼了。
  一小时后,谢潮上了车,拍了拍她的头像。
  谢潮:替身情人。
  谢潮:你人呢???
  温絮的房子塌了。
  她撑伞站在家门口,和谢潮聊着天,眼睁睁看着峭壁滑下一堆泥,吞没了妹妹住的那间房子。
  山体滑坡,老太太经历多了,经验老道。
  她从南边的屋子跑出来,冒雨去喊邻居来铲土,出门前骂骂咧咧:“养个女娃有啥用,体力活还得找男人来干。”
  暴雨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响着。
  温絮的鞋子上全是泥土。
  她一动不动站着,眼瞳映着被泥淹没的房屋。
  “行李箱还在里面。”
  她心疼的不是那几件衣服,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温絮。
  “温絮,我想开了。”少女声音轻快,像卸下了身上的锁链,“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离开她痛苦的根源,告别被家人束缚的自己。
  再也不要回头。
  ……
  在明雁镇住了几天,夏池厌打算回A市。
  他拆了宾馆里的廉价牙刷,挤上绿糊糊的薄荷味牙膏,认认真真把牙刷干净,俯下肩膀,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挂在架子上的白毛巾看着干净,他没敢用,秀气的脸滴着水,从浴室走出来。
  把身份证和数据线塞包里,他边看购票软件边往外走。
  在前台买了把折叠伞,夏池厌礼貌地问:“您好,请问去淮京的车是几点?”
  老板娘眼睛都看直了,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镇上没有直达市里的,你得先到策水县,半小时一趟公交。”
  夏池厌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沉默片刻,柜台前的少年笑了笑,轻声说:“谢谢。”
  难办。
  如果能联络到温絮就好了。
  少年低垂眼睫,唇角线条向下压。
  因为听不懂当地方言而感到挫败,夏池厌撑伞走出破旧的宾馆。
  雨淅淅沥沥地下,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
  泥泞的十字路口,夏池厌站了一会儿,轻轻吐口气,拨打了父亲司机的电话。
  “林叔。”他的声音柔和平静,“能来接我吗?”
  “抱歉,少爷,我得看夏总的时间。”
  夏池厌怔在雨中,遥远的回忆浮了上来。
  他从小就比同龄人笨,没有学习的天分。
  父亲看到他就冷脸,更喜欢情商高,脑子敏捷的二哥。
  十三岁那年,他在地图上圈了个遥远的地方,独自乘上火车,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旅途。
  漫无目的地走了很远,他来到落后的小县城,一个叫明雁镇的地方,准备跳河自杀,路过的少女救了他。
  夏池厌清楚记得,那个女孩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袖口缝着金色的布贴。
  她用校服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脏泥,牵着自闭还有点社恐的他,走到镇上的早餐店里。
  买了一个素馅,和一个肉馅的包子。
  少女把肉馅的给了他,自己吃那个素包子。
  她说,生活很苦,我们可以选择乐观。
  饿肚子的时候,能吃上热乎乎的包子就是幸福。
  娇气的小少爷,两天没吃东西,蹲在陌生的小镇街头,饥肠辘辘地咬着包子,眼睛微微红了。
  他后来吃过很多次肉包子,却再也找不回当时的味道。
  “那家餐饮店也换了招牌,找不到了。”夏池厌视线垂落,轻轻地说。
  “找什么呢。”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雨雾中传来。
  记忆中的蓝白校服出现在眼前,夏池厌的睫毛颤了一下。
  他抬起伞柄,看见了有点狼狈的温絮。
  她撑着把锈迹斑斑的小红伞,应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到的。
  白色鞋袜沾着泥,又细又直的腿暴露在空气中。
  上身穿得单薄,肩上披了件发旧的校服,里面是黑色的短袖。
  记忆中少女稚嫩的脸,和面前的温絮逐渐重合。
  夏池厌有一瞬间眼花,以为看到了长大后的救命恩人。
  他捞起温絮空荡荡的校服袖子,前后翻看。
  两只,一左一右,都没有缝金色的布贴。
  阴雨连绵气温骤降,温絮低头看了一眼:“没别的衣服穿,就这么凑合吧。”
  房子塌了,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
  读高中的邻家妹妹见她穿得单薄,把压箱底的初中校服翻出来给了她。
  “你有没有初中时候的照片?”夏池厌抓着她的校服袖子问。
  “没,”温絮低头回消息,“我们老师不让带手机。”
  一行字打出来还没发送,屏幕变黑,谢潮打来了视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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