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几个大项目介绍完,李宝梅均不满意,最后对着价格板,随意指了个奶油胶耳机壳。
“妈你没有蓝牙耳机吧。”刘婕说。
“这你管我呢,我就要做。”
刘婕:“......”
李宝梅和庞娟一人一个小筐,开始挑配饰,刘婕介绍说这些小的是免费的,旁边有一列大的单独收费。
“那这些你靠什么挣钱?”
“靠基础价格。”
“基础价?”李宝梅往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这么个小东西,你卖三十块钱,谁做啊。”
刘婕说:“市场价格就是这样。”
“这玩意有市场?你们当小孩子过家家呢。”
“真的,不信我给你搜嘛。”刘婕拿出手机。
李宝梅捂胸口,“哎呦哎呦,疼。”
刘婕扶她,“那你做手术嘛。”
“你的生计都没着落,我做什么手术。”
果然是为这件事。
李宝梅看这阵人不多,索性摊牌,她将手里的手提袋丢桌上,“你姑姑最近出院了,我知道,她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你现在能做的都做了,该考考虑自己,是找份稳定的工作呢,还是决定考公,考编,我都支持。”
刘婕看着她:“可是妈妈,我把这家店经营得很好。”
李宝梅觉得她是抹不下面子将店转给刘叶春,“亚楠,你还小,看情意看得太重,其实你现在就算把店还给你姑姑,她也能理解。”
刘婕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声音小却坚定:“可我想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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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俩对峙,庞娟看得着急,出来打圆场,“那小孩子现在喜欢,做大人的能怎么办,是不是。”
“小婕,你也理解理解妈妈,这两年实体店生意不好做,她也是怕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被人欺负。”
刘婕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被人砸店的事,她低头,默不作声。
庞娟继续说:“你看,我觉得你跟陈昭相处得还不错,对吧,你看要不要随军?”
“全职太太吗?”刘婕问,不等庞娟回答,她摇头,“我不可以这样。”
她不要丧失自己的社会价值。
“不不不,可以安排事业单位的工作。”庞涓说。
刘婕犹豫片刻,仍旧拒绝,“我们现在也挺好的。”
李宝梅:“你真是要气死我。”
刘婕低头,默不作声。
庞娟悄悄看向李宝梅,摇头,意思是她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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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梅和庞娟手挽手离开。
下楼梯时李宝梅问:“娟姐,你怎么突然想起随军这事了?”
庞娟说:“也不是我突然想,前两天外甥小罗提了一嘴,我想着问问亚楠的意思。反正他们有政策嘛,这事是好事,就是没想到亚楠她这么坚决。”
李宝梅叹气,“我家这个倔,爱钻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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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安静下来,刘婕看着窗外碧蓝穹顶,发了会儿呆。
半下午,陈昭过来,正逢她送客人出门。
她将手抄在围裙兜兜里,远远看过来,歪脑袋,然后勾起唇角,笑得让人心软。
陈昭大步走过去。
“怎么来这么早。”刘婕问。
“闲着也是闲着,怕无聊。”陈昭理所当然。
“你拿我打发时间。”
“怕你无聊,拿我打发时间,行不行。”陈昭随口应承着,却因为这张格外多情的脸显得宠溺。
刘婕以为这样不经意的对话最动人。
揣在兜兜里的手指蜷了蜷,她向后退两步,倚著栏杆。
“刚才我妈和庞阿姨来了呢。”
陈昭有样学样,斜倚栏干,“说什么了。”
刘婕说:“我妈希望我关掉克林,去做别的。”
“嗯。你答应么。”
刘婕摇头:“没有。”
她顿了顿,又说:“庞阿姨说我可以随军。”
陈昭扭头,视线落到她脸上,她也看着他,“但我觉得,我们已经在同一座城市了。每周都可以见面,所以......好像没有必要。”
陈昭身材挺拔,这样的姿势也如平时一样潇洒坦然。他嗯了一声,然后垂眸,浓黑眼睫底下情绪不明。
“妈想让你去做什么?”陈昭问。
刘婕:
“稳定的工作,无非就是那几样。她可能担心我养不活自己吧。”
“你可以么?”
“勉强可以。”
“这里客人多么?”
“嗯,不算多。”
“如果换个地址呢。”
“换个店面吗?”刘婕仰头,看着克林的招牌,眼底浮现茫然,“......这可能不大现实。”
换地方需要重新考察,磨合,她才来这里不久,很难再次重头开始。
“克林对你来说意义重大。”陈昭说。
刘婕应了一声。
“我大学学新闻的,然后留在京市做广告设计,大概三年,每天加班,通勤的时候好像游魂一样。”
“克林像,我的桃花源。可以迟到,没有绩效,没有甲方,不用像皮球一样被各个部门踢来踢去。”
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忙碌,忙到头,发现这个城市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自己容身之所的感觉,有点糟糕。
“陈昭,你在十八岁知道自己要做飞行员吗?”刘婕问。
“在十八岁之前。”陈昭说,“我爸以前是飞行员,后来不干了,去做生意。所以我长在爷爷身边。”
“老爷子以前也开过飞机,退休之后住在离休干部所,经常有老部下去看他。我小时候皮,领院里小孩上蹿下跳,偷老爷子的飞机模型,放井里划水。”
“但是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以后会驾驶真家伙 ——院里好多小孩都这么想,谁不这样才是没出息。”
刘婕闻言微笑,“原来是这样。你那个时候参加招飞,学校里好多传说,卫城临海,他们说你去做航空、航空母舰上的飞行员。”
“舰载机飞行员。”陈昭解释。
“嗯嗯,就是那个。还有人说另一个学长选上民航,你们都不用参加高考的。”
高中校园里学生没有多余的娱乐活动,课间喜欢闲聊,有段时间高三学长招飞选拔成功的消息被人津津乐道,她那时迷迷糊糊的听别人聊,记忆里并没有跟哪张脸对应上。 原来是陈昭啊。
“一样参加考试,读大学。”陈昭说。
刘婕问:“读完大学就回到卫城了吗?”
“在安城待了几年。”
“安城。”她默念。
十三朝古都,世界历史名城,她以前很向往的一个城市。
如果当初没有一意孤行,她大概已经见过钟鼓楼和华清池。
第33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微风吹过他的衣袖她的发梢。
刘婕转身, 将手臂搭在栏杆上,上半身往下压,伸了个懒腰, “人生好多烦恼。”
陈昭说:“小......朋友才会这么感叹。”
刘婕趴着,扭头看他。怀疑他本来想说小狗的。
“小朋友才不懂这么多......我得找时间好好跟妈妈聊聊。”
从她记事起, 李宝梅就是小学老师, 到现在, 依旧是小学老师。李宝梅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份工作, 但是她为这份工作得了慢性咽喉炎和静脉曲张。
刘婕起身,扶着栏杆, 仰起脑袋,天上几朵棉絮一样的白云,她迷茫忐忑,“我怎么总惹人生气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生活里总是出现让她无能为力的事情。她微小至极, 没办法让所有人都满意。
“你的阅历和她的观念不同,很正常。”陈昭说。
“什么啊......”她小声,“明明只差了两岁, 陈昭。”她皱着眉,唇角却弯起,带着甜软笑意,“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能做到, 什么都可以不放心上。”
“点我呢。不把你放心上?”陈昭漫不经心。
“没有,不是。”刘婕连连摆手,“就是觉得你......很随性。”
自由自在, 像阵风。
陈昭噙笑,“在你面前而已。”
在她面前而已。
什么意思。
“那个, 姐姐。”店里的客人探头,呼唤刘婕。
“欸,马上来。”刘婕拍了拍围裙,跟陈昭说:“我先去照顾客人。”
陈昭略一抬下颌。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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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不好意思,这个不小心被我用胶枪粘住了。”刚才将刘婕叫回来的粉衣服小姑娘拘谨道。
“没关系,做手工这种事很常见的。”刘婕先安慰。
她看了看小姑娘手里粘在一起的东西,是肌理画的粉盒和剪刀把,“分开就好了。”
小姑娘将东西递给她,又摸了下鼻尖,“不知道为什么,粘得很牢,刚才我们好几个人都没掰开,又怕把发卡扯坏。”
“这个发卡确实比较脆。有美工刀吗,我找一下。”刘婕翻找桌上的东西,见小姑娘局促地站在一边,嘱咐她:“你先去弄别的吧,交给我。”
小姑娘说:“麻烦你了。”
“没关系,应该的。”刘婕轻松地笑了笑。
她在外面也像小姑娘一样,很怕给别人添麻烦。
其实没关系的。
“看上去好渣哦......又渣又苏.....”
刘婕在散乱手工材料的桌面上翻找美工刀,身后有女孩小声聊天,原以为她们在聊吃的,听着听着发现在聊门外的男人。
“有点像那个,那个歌手,靠脸出圈那个......花心花到一片废墟,根本不担心塌房。”
“那他有女朋友吗?好像是店主朋友哎......”
“不知道,你们谁去要微信......我?我不敢。”
刘婕用手指抵着将粉盒和剪刀把分开,美工刀的刀刃割下去。
她扭头看向门外,男人坐在椅子上逗狗,低着头瞧不清在想什么。
这张脸已经出挑到这种程度了吗,勾得小姑娘脸红。刘婕想。
“欸。嗨~姐姐。”几个女孩推推搡搡,推出一个代表,走到刘婕面前,时不时回头跟同伴使眼色。
刘婕眼皮微跳,好像知道她们要做什么。手里还拿着美工刀,一时间没收住,刀刃抵住指腹,刺痛一下。
她将东西放下,伸开手指等了等,似乎只是割开一层皮。
“那个,姐姐,外面的哥哥,有女朋友吗?”女孩忐忑地问。
“外面的哥哥?”刘婕微笑。
“嗯,就是店门口那个帅帅的哥哥。我玩游戏输了,要加他的微信,但是如果他有女朋友的话,这样不太好,我就不去要了。”
“他没有女朋友,但是已经结婚了。”
“唔。”小女孩瞪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巴,很惊讶。
身后的小伙伴着急她问话的结果,招手将人叫回去。
一小片惊呼。
刘婕竖着耳朵,捕捉到英年早婚四个字,她哑然失笑。
“那个,店主姐姐,我们做好了。”有客人叫她。
“欸好,稍等哦,奶油胶的作品都需要吹干一下。”刘婕甩了下手,转身去找吹风机。
几个小女孩每人做了好几个发卡,放在身前,刘婕挨个吹干,将准备好的纸板取出来,折成纸盒,然后撕下几段双面胶,粘到底板上,将发卡放进去。
“姐姐,你的手,好像在流血。”身旁的女孩提醒。
刘婕摊开手指,发现食指指腹一道血痕,她下意识检查手里的打包盒,果然也沾上血迹,“不好意思,我重新拿个盒子。”
-
九月份秋高气爽,陈昭暂时不用回队里,随便套了身黑衣黑裤出来,气质冷淡不羁。
栏杆旁摆了个挂着克林小牌的椅子,他坐在上面,指背燃着只烟,拇指和食指还有根树上折的长条绿叶,挥来挥去,身前一只不知从哪跑来的小白狗,趴在地上,跟在绿叶动。
陈昭抬手抽烟,小狗跟着半起身,他吐了圈青雾,手掌垂落,小狗也趴回去,地上打了个滚。
陈昭用绿叶蹭了蹭小白的脑袋,小白唇角上扬,陈昭顺着它的眼神看过去。
是沿街的招牌。
克林DIY手工试物所,白底金字的简单招牌。旁边是回到1999·剧本杀·狼人杀·桌游,黑底白字。两家店调性差不多。
“认识啊?”陈昭问。
小白呜呜两声。它不知道去哪打过滚
,身上好几处干掉的泥巴。
陈昭再次看向两家店的招牌,他眯了眯眼睛,从兜里摸出手机,在音乐软件内输入‘回到1999’。
果然有这首歌。
歌手:棱镜乐队。
嗯。同一个乐队。
陈昭垂眸,下颌线紧绷,脸颊因瘦削而浅浅凹陷。
风铃响动,几个女孩结伴出门,她们边走边聊天,偶尔瞄一眼站在栏杆旁的男人。
“去喝杯奶茶吧,街口那家店......”
“刚才.....对啊对啊。”
店里的身影还在忙碌,陈昭捏着绿叶子左右摇晃,小狗扑在地上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