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按断电话,刘婕要出去,他伸开手臂撑墙,挡住她的去路。
“是不是有点事没做完?”
疾风带起骤雨,许多杂草被砸得乱颤,稍后依旧坚韧挺立。
“该出去了。”刘婕说,“雨快停了。”
她身体半拧,卡在墙缝之间,颈间薄瘦的软骨突起,眼睛里倒映巷口的笔直的光亮。
陈昭垂下深黯眼眸。
沉默片刻。
“我把答案给你了,你呢。”他声压很低。
刘婕攥住身侧挎包的长带,指节蜷紧,“如果这样也算的话......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陈昭问。
刘婕回头看他,“喜欢。”
她披在肩头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住蝴蝶骨。
这次陈昭先挪开视线,他看向别处,勾唇笑了一声,眼底没什么笑意。
“是单纯想为难我?”他垂眸,用指尖抚顺她肩头的发丝,“还是什么。”
这句话不是质问,也没有施压。刘婕心尖蓦然泛酸。
今早在湖边,赛车结束之
后,她在湖边有种久违的感受——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身前的人在和别人聊天,忽然听不清在讲什么,只觉得声音朗润动听。她抬手捂住心脏的位置,暖燥微风穿过他的发丝她的裙摆,拂起柳枝,撩动湖面,漾起一圈圈波纹。
去姚学镜别墅的路上,她思考这种感受到底是什么,就想起那天郑希文的话——
哦,对了,其实在纠结这些之前,你可以考虑一下,自己为什么会纠结。
她当时纠结的是陈昭跟她牵手的原因,到底有多少感情成分。她以为那只是单纯的学生臆测校草有多大几率注意到自己,一种少女式的猜想。
其实不是。
一切都有迹可循。
然而这样胡思乱想的感觉,对刘婕来说,太熟悉了——
今天早上,柏柯给我讲了一道题,明明昨天才讲过一遍,他居然没有不耐烦,他是不是对我有点特殊啊.....
今天开运动会,柏柯叫我帮忙领跳高第二名的奖状,明明他身边有同学来着......他的意思是跟我分享荣誉吗?
今天柏柯得知我报考京市大学的消息,显得很开心,还问我什么时候开学,要不要一起出发。这件事被其他同学知道了,调侃我们公开得了,我想知道他听到这句话时是不是也心跳加速了.......
今天跟同组同学发生矛盾了,柏柯陪我在咖啡厅坐,听我哼哼唧唧抱怨半天,走的时候才说自己是翘课来的。这样的关系一定超过普通朋友了吧......
今天柏柯拿到保研名额了,这件事第一个告诉我。好事一定会跟最亲近的人分享,不是吗......
柏柯对刘婕到底有什么感情,她不知道,但那大概不是喜欢,否则他怎么可能让她置身那种境地。
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了太久,很长时间不堪回忆,因为自己像个傻瓜。
你们觉得结婚好,那我就结婚好了。但是我。但是我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自己那天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了。
相处时间太短,结婚太早,她再次陷入自己的困扰。
然而毕竟相处时间太短。
日子还长,还有时间。
刘婕深呼吸一口气,回过头。
“喃喃。”陈昭看着她,低喃她的名字。
她眼睛微眯,眼梢弯起,像平时每个元气甜软的时刻一样,对他微笑。
“我们出去吧。”
-
黑色越野从对向驶来,掉了个头,靠站牌停下。
驾驶座车门被推开,下来的是个女人。 刘婕一愣,看先陈昭,后者没注意她的视线,他抄兜,臂间挽了件外套,问江晶:“不开了?”
江晶嗔他,“真把我当司机了?”
“上车。”陈昭看向刘婕。
他上前,拉开驾驶座车门,回头看了眼停在站亭底下的重型摩托。
“你不是会骑机车么,把陈闯这辆骑回去,省得他找事。”
这话是跟江晶说的。
“您可真会使唤人。我才不。”江晶别开脸,挽住刘婕手臂,“妹妹跟我坐后排,这两天人多,我们好像还没好好聊过是不是?”
刘婕记得刚才陈昭说的是叫罗林茂将这辆车开回去,眼中视线稍微复杂。
江晶只当她还没缓过来,仍然笑着,拉开车门,带她一起上了车。
黑底银条线条凌厉的摩托车孤零零站在站亭里,渐渐从视野中消失。
刘婕坐在后排窗边,收回目光。
“内小火神要找人骑回去?”江晶问。
陈昭开着车,应了一声。
“今早可以啊,老姚这几年还经常摸车,陈闯也像个老手,又鸡贼。”江晶夸赞的意思很明显。
陈昭手掌搭在方向盘上,内视镜里只有一双淡然野痞的眼眸,他轻声:“见我输过?”
意气风发的轻狂。
刘婕零星的关于高中的回忆中,忽然浮现当年运动会中一幕。
实高每年秋季举办运动会,高一高二参加所有比赛,高三只有第二天上午最后的4x100米接力赛。
这个时候所有赛程基本都已经结束。
刘婕班级刚好在终点线附近,她想看学姐学长们比赛,可是同桌拇指的手指甲劈断了,血流不止。
“老师,我的指甲这样了......”
“嘶,怎么搞的。”
“去校医务室吧,有老师帮她处理。”
“谁陪.......哦刘婕你,你去吧,快去。”
刘婕陪同桌往校医务室赶,没注意身旁激动的呐喊声,她脚步匆匆,偶然顺着身旁同学目光往赛场看了一眼。
少年高挑瘦削,步幅极大,肌肉线条流畅漂亮,在震天的摇曳呐喊声中,他跟身后对手拉开距离,然后回头。
凌厉不羁的眉眼,视线一瞬扫过她的脸。
她在那个瞬间感到心悸。
-
“你谦虚点好吧。”江晶嫌弃似的,刘婕看到她眼中的倾慕。
她扭头跟搭话,“妹妹,你怎么就看上他了?”
刘婕被问得哑口无言。
江晶:“听说你们是相亲认识的,你胆子真大,才见几次面,就敢跟他结婚。”
陈昭看了眼内视镜,刘婕正抱着安全带,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挺好的。”刘婕说,“相亲的时候。”
她跟驾驶座斜对角,可以看到陈昭大半张侧脸,他似乎知道她在看自己,却不动声色。
江晶凑她身边,看着陈昭,“这张脸确实是,很难拒绝......上学的时候收了好多张情书。就是性格不太好。”
“他还,挺体贴的。”刘婕抿唇。
江晶看着她笑,“我当然知道他体贴不体贴。你怎么这么好的脾气,替他说话。”
刘婕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没有反驳。
陈昭瞥了眼内视镜,刘婕现在乖巧得很,跟刚才拧着脖子的女人判若两人。
“她跟你不一样,别难为她。”
江晶怪声怪气:“哟,这就护上了。我能吃了你的亲亲老婆?”
“说不定。”
“嘁。”
“不跟他聊了。”江晶转向刘婕,“妹妹,听说你开了家店?我能去玩玩吗?”
刘婕:“可以的。”
“那说好了,你得招待我。”
刘婕点头。
江晶笑了笑,她看着刘婕,“你们真是相亲结婚?”
刘婕点头。
江晶眉头微蹙,“感觉他不像这种人......我都没听说他要相亲。”
“赶明儿生孩子是不是也得找你报备?”陈昭说。
江晶被噎住,瞪他一眼,“我实话实说而已。”
“你们以前就认识还是?”她又问刘婕。
刘婕说:“算认识吗......”
她解释:“我们以前在同校,但不是同一级。那个时候不熟。”
江晶恍然大悟,“居然是这样。高几的时候?”她问陈昭。
陈昭说:“高三那年转来卫城的时候。”
“欸,你那年......”江晶似乎有话,却只说一半。
“江晶姐是卫城人吗?”刘婕问。
江晶说:“半个吧,不是在这出生,但基本是在这里长大的。”
“也在实高上过学吗?”
“没。那几年出国了。”
刘婕点点头。
路上聊了许多。
刘婕忽然感激江晶是个健谈的人,避免了她和陈昭相处的许多尴尬。
-
今天的乌云分布不均匀,卫城市区地面干燥,只有草坪上存了些积水。
阳光明媚。
刘婕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江晶从另一侧绕过来,指着克林问她:“那个是你的店吗?招牌还挺好看。”
“嗯,是我的,其实里面没什么装修,江晶姐上去坐坐吧?”刘婕说。
江晶挥了下手机,“乐队那几个也过来了,我得带他们逛逛,下次有机会再来。记得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哦~”
江晶刚才要加刘婕的微信,但刘婕手机恰好没电。
刘婕说好。
江晶跟陈昭打了招呼,背手离开。
刘婕目送她走远。
陈昭走过来,“上去吧。”
两人一起上楼,进了克林,将灯打开。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刘婕下意识想要翻木牌,抬起手才想起今天不是来营业的。
“你找个地方坐吧。”她对陈昭说。
刘婕走去角落,给手机充电,等了几秒开机,她点开微信,通过江晶的好友申请。
陈昭打量克林,“要整理什么?”
“嗯......前段时间进了好多材料,还没有整理统计,今天得干净弄完,明天会有很多客人。”
刘婕放下手机,她四下看了看,决定从距离自己最近的柜子下手,打开柜门,拖出里面的材料,放到桌子上。
今天得把这些小饰品分类补充小筐里。
陈昭扯了把椅子坐她身旁,看了会儿,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活,“接下来都会很忙么?”
也许因为刚才的对峙将许多事情点破,虽然没有解决。他们的相处又回到最开始的模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刘婕摊开空荡荡的手掌,“这段时间会比较忙吧......看热度能维持多久。”
今天她仍然在接受很多客人的咨询,甚至有邻市的客人问她时间。
她不得不取消每周一次的休息时间。
陈昭手里捏个小镊子,低垂眼眸,将里面的小玩意分类,丢进塑料筐,“过段时间不忙了,去家属院住几天?”
刘婕刚要起身,闻言顿了片刻,然后转身取奶油胶。
“过段时间看情况吧。”她说,“有什么事吗?”
“没事。”陈昭说,“想让你过去。”
只是想让她过去。
刘婕抱着奶油胶,目光落在他认真又聊赖的侧影上。
她抿唇,坐回原来的位置。
-
花了小半天时间,终于差不多整理出所有的材料。
总是低着头坐很容易肩颈酸痛。刘婕抬手按住后颈,慢慢仰头缓解。
陈昭抄兜站在展柜旁边,看着里面的东西。 “你六点走吗?”刘婕问。
“嗯。”他看了眼时间,五点半了,“再待一会儿。”
“出去买点东西吃吧,还没吃晚饭呢。”
“不着急。”陈昭说,“你回家么?”
刘婕摇头,“还想做点东西。我晚点自己走回去,不远。”
陈昭没再说什么,看向展示柜,“那个是我的?”
刘婕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展示柜C位的银白色飞机。
她点头,“要带走吗?”
“不带走,拿下来看看。”
刘婕过来,打开柜门,她踮脚尖,发现够不着,又回去拖了个椅子。
陈昭捡起丢在桌上的手机。
刘婕两手捧着将飞机模型取下来,忽听到咔嚓一声,她抬眸,“要拍照吗?等一下。”
她小心地将模型放下,动手整理柜子后面的背景,“这是什么飞机啊?”
陈昭看着镜头里女人滑落耳畔的碎发,指尖下拉状态栏关掉声音,他按下拍摄按钮,“歼5。”
他收起手机,看向刘婕手边的飞机,“我国第一代歼击机。比现役的战机笨重很多,但在历史上也撑起过一片蓝天。”
静静躺在桌面的飞机,双翅像展翼飞燕,机身带着尾鳍像鲸鱼,最面前是一张圆口。
“现在一共有几代飞机?”
“五代。”
陈昭顿了片刻,眸色柔和,“爷爷当年飞过这架飞机。”
原来是这样。
刘婕看着这架像燕子又像鲸鱼的飞机,忽然觉得它不是‘笨重’,而是‘厚重’。
载着历史灰尘的厚重。
手机震动,来了电话。
陈昭将听筒放到耳边,修长手指捺着手机背板。刘婕将手指搭在柜台上,聊赖地轻轻叩击。
“喂......嗯,还没走......我过去?你上午怎么来的?.......半个小时。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