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倾柠抬了抬眼眸。
感情。
这个词最近总是不断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从前千年，她都没有过这个词，她生活得很好，现在突然有了这个词，她反而感觉生活变得一团糟。
“感情有什么好的？”纪倾柠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丁筱可听。
丁筱可笑了：“从前看你面对任何事情都不慌不忙，小小年纪活得像一个千年老妖，没想到竟是天真懵懂。”
“感情啊，不知道有什么好的，但是让人上瘾。”
“若不是这样，你又何必巴巴地在这里等着，想去找时景煊呢？”
丁筱可的话，直接让纪倾柠陷入了沉默。
今晚的月光很亮，照在树林里，撒下一束束斑驳的光影。
微风轻轻吹过，不再显得冷冽，倒有几分缱绻之意。
纪倾柠叹了一口气，飘散在空气里。
她好像不再适合当祥瑞了，等着一切结束，她就跟师父说明白。
……
纪倾柠和丁筱可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候。
夜晚再一次陷入完全的黑暗。
丁筱可站在黑暗了，纪倾柠掌心凝结起光球，深蓝紫色的火焰已经有了红色的渲染。
纪倾柠已经注入了血肉。
她的灵力已经不足以完成这些了，唯有牺牲血肉。
纪倾柠的灵力，加上了影虎的气息，天道终究是不情不愿地裂开了一道口子。
纪倾柠抓住时机，带着丁筱可钻了进去。
这一次回夏灵大陆实在是太过于消耗体力，纪倾柠甚至在裂缝中已经晕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她躺在静川的房间。
说来也奇怪，每一次，她从华岐大陆回来都是再静川这里。
之前只觉得是巧合，现在看来，更像是静川选择的地方就是裂缝的传送口。
而萧昊每一次往返都必将经过这里。
静川却一次又一次地视而不见。
纪倾柠不愿意无端地怀疑自己的师父，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等到某一天爆发。
静川走进来，纪倾柠连忙问：“丁筱可呢？”
“她在隔壁休息。”
空气陷入了安静。
纪倾柠看着静川，希望她能说些什么。
可是静川只是站着，一言不发。
最终还是纪倾柠打破了僵局。
“那……时景煊呢？”
静川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回过神来。
“萧昊带走了。”
静川说的坦荡。
纪倾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师父，你为何不拦住萧昊？为什么一步步纵容萧昊？”
纪倾柠站起来，走近静川，脸上少有的失态。
静川没有回答。
“你明知道萧家私自炼化怨气，你不管。”
“你眼睁睁看着萧昊带走白泽，你不管。”
“那是不是，其实你也眼睁睁看着当初我被萧家迫害，你也坐视不管？”
纪倾柠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最后一句话更是没有经过大脑就蹦了出来。
这不是她的本心话。
但是这却是埋在她心里的一个疑点。
纪倾柠说完这句话，就不敢再看静川的脸色。
她怎么能如此揣测静川？
四周再也没有声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久到纪倾柠都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她突然听到静川说：“是的。”
静川的声音很小，可是落在纪倾柠的耳朵里，却仿佛是惊雷。
静川却生怕纪倾柠没有听清楚，再重复了一遍：“我早知道萧家会在你继任大典上动手。”
纪倾柠骤然被人抽走了力气，跌坐在床榻上。
过了许久，她抬起了头：“那师父现在是要来替萧家做完未做成的事情吗？”
静川是要亲手杀了她吗？
静川摇摇头：“不，我要送你回去。”
静川的灵力席卷而来，如果是平时，纪倾柠必然是不会反抗，可是如今，她拼尽全力挡下了静川，咳出了满嘴的血。
自燃内丹、牺牲血肉，她已经是一个纸糊的祥瑞了。
“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脸上面无表情，但是在纪倾柠没有看到的眼神里，却充满担心和不忍。
纪倾柠抹去了嘴角的血，不愿再看静川一眼，就地消失了。
静川痴痴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榻，上面凭空出现了一个玉佩。
是当年她收纪倾柠为徒的时候，她给纪倾柠。
她留下了这个玉佩，怕是不肯再认她这个师父了。
静川一时间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拿着玉佩摩挲。
这么一块玉佩，她不该收，也不该送啊。
当康又奔上了静川的腿。
静川摸着当康的脑袋，闭上了眼睛，美目里滑落出眼泪：“一切是不是都是不可逆转的？我到底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当康自然无法给她答案。
也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第120章 庇佑苍生
纪倾柠带了丁筱可一起走。
丁筱可不明就里，但是也没有多问。
她看得出纪倾柠的神色很不好。
纪倾柠找了一个洞穴，和丁筱可暂时停留。
她在夏灵大陆没有家。
从她记事开始，她身边就只有静川一人。
他们说，她的父母失踪了，静川收她做徒弟，对她恩重如山。
他们说，她生来异瞳，九尾赤红，是天降祥瑞，等到千年一过就要继承祥瑞圣尊的位置，庇佑夏灵大陆的生灵。
他们说，她不能有丝毫地放松，必须日夜不停地勤学苦练，这样才对得起静川对她的教养之恩，才对得起夏灵大陆万千生灵的殷殷期盼。
他们还说，她不能有任何的私人情感，因为她是天定的祥瑞，她要庇佑苍生，不能因为私事影响她的决断。
庇佑苍生。
这四个字，从纪倾柠开始记事开始就一直萦绕着她。
她很小的时候觉得，那是荣光。
后来长大一点，在所有的孩子都还能玩耍、招猫打狗的时候，她只能苦苦修炼，她开始觉得，那是负累枷锁。
再后来，她长得更大了，她见惯了夏灵大陆上的生死与伤亡，所有人都说是因为没有祥瑞庇佑，夏灵大陆才会如此不太平，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她终于明白，那是荣光，是负累，更是责任。
她没有选择，也无法选择。
她从来没有想过逃避。
可是如今，静川的一番话，像是一个导火线，点燃她所有的不解。
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在别的孩子玩耍的时候，苦练。
她不愿意逼迫自己绝情绝爱，泽被苍生。
苍生于她本就是不一样的。
她爱她养的当康，胜过爱世界上的任何当康。
她爱她的师父，胜过爱世界上所有的九尾狐。
她爱时景煊，胜过爱世界上其他一切。
纪倾柠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脑子走马灯一样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有很小的时候，到现在的。
所有的画面一起涌来，她终于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的想法。
丁筱可没有打扰纪倾柠，给她提供了一个安静的环境。
过了许久，知道月亮爬上树梢，悬在树枝上，纪倾柠才终于说话了：“明天我就去北山，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走。”
“修远的事情，再给我一点时间。”
丁筱可点点头。
纪倾柠看向山洞外，天边隐隐地出现一根洁白的线，然后越来越粗，逐渐变成鱼肚白。
丁筱可因为过于疲惫已经睡着了，纪倾柠在她周身布下了一个灵力罩，然后静悄悄地离开了山洞。
远处的高山上萦绕着黑雾。
比上次看见的时候还要浓郁许多。
这次她回来，她已经察觉到夏灵大陆的生灵少了不少。
整个大陆怨念充斥，就像一根绷紧的皮筋，很快就要断裂。
纪倾柠没有再停留，直奔北山。
北山更加荒芜了。
先前还能在大街上看到几个人，如今却一连几里路都没有一个人影。
唯有一些没有开灵智的生灵，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怨念浓重，哪怕是没有灵智的生灵，也本能地觉得危险。
纪倾柠逆着兽潮，直奔萧家的主宅。
萧家的主宅已经不可见。
铺天盖地的黑雾将它围了一个密不透风。
比之上次，这才的黑雾不仅是更加浓重的怨念，而且隐隐有北山狼一族的魂灵。
萧昊竟然癫狂至此！
他残害其他生灵还不够，竟将毒手下在了自己族人身上！
怪不得上次萧夫人费劲心力逃出来，却干脆了断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自爆而亡，魂灵顷刻消散。
她不愿意让自己的怨念成为萧昊的傀儡，不愿意为萧昊所利用。
所以她才说，她要干干净净地死。
纪倾柠遍体生寒。
萧昊这样的状态，已经不是入魔可以来形容的。
他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他是要这个世界都为他陪葬。
纪倾柠记挂着时景煊，但是以她现在的身体，想要冲破层层的怨念，进入萧家的主宅里面，无异于天方夜谭。
她不想打草惊蛇。
纪倾柠看了许久，摸清了怨念的运行规律。
一个大周天一次循环，循环的中间，怨念最弱，她最有可能闯进去。
纪倾柠蹲守在门口，等待着时机。
“三，二，一。”
纪倾柠在心里默数着时辰，眼睛不断睁大。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动手，本平稳运行的怨念突然开始躁动起来。
黑色的迷雾里，纪倾柠恍惚看到了一抹苍蓝色的光。
下一秒，纪倾柠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时景煊冲破了她的术法，她遭到了反噬。
但至少这样，时景煊安全了。
以他白泽的灵力，从怨念里穿出来不过是轻而易举。
纪倾柠扶着树干，匍匐着不让自己倒下。
灵力反噬，对她本就已经强弩之末的身体雪上加霜。
努力克制无果，纪倾柠蓦地又喷出一口鲜血。
只是她还是死死地盯着蓝色光芒的方向。
她要看着时景煊走出来。
她担心天道会降罪于他。
夏灵大陆距离天道比华岐大陆近了许多，时景煊在华岐大陆施展灵力，或许还有一丝侥幸的机会，不会被天道察觉。
但是在夏灵大陆，这里的一切都在天道的掌握之中。
时景煊不可能不被天道察觉。
时景煊已经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除了有些虚弱，并无什么大碍。
纪倾柠的隐身术可以拦住萧家的虾兵蟹将，却不可能骗得过时景煊。
时景煊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
下一秒，男人已经到了她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满地殷红的鲜血。
纪倾柠想要笑笑，却发现牵动嘴角的动作都会加剧她经脉的疼痛。
时景煊伫立在原地，想靠近却不敢。
似乎怕他的靠近加快纪倾柠破碎的程度，她看起来顷刻间就要变成一张薄纸了。
时景煊突然想起了什么，滚烫的眼泪立刻决了堤：“是因为我刚才冲破了你的封禁，对不对？”
十来天的时间里，时景煊已经摸清楚了怨念的运行。
他不像纪倾柠一样那么清楚其中的机理，但是他知道，怨念的强度是有变化的。
他特意等着这样的时间，冲了出来。
纪倾柠只是摇摇头，这样的动作，让她的嘴唇更加惨白。
时景煊颤抖着手上前，身后跑出来十来个搀扶着的人。
纪倾柠认出来了，是雪山狼。
萧昊果然对自己的同族下手了。
“这是……九尾狐？”一位年长的老者看到纪倾柠的时候吃了一惊。
因为众所周知，夏灵大陆现在唯有一只九尾狐的血脉，那就是静川，而静川本人是一尾。
夏灵大陆最后一只九尾狐早在年前的继位大典上羽化了。
老者还想再问清楚，但是看到纪倾柠的状况，念及时景煊带他们一起出来的恩情，他还是说：“我家可以暂时落脚，有医药或许有帮助。”
时景煊没有拒绝。
对于在这里的一切，他都一窍不通，但是他不能就这样失去纪倾柠。
时景煊抱得很松，似乎生怕弄通了纪倾柠。
纪倾柠浑身疼得痉挛，却还是苟延残喘着一条命。
她倒不合时宜地想，传闻九尾狐有九条命，说不定是真的。
内丹燃烧。
血肉献祭。
灵力耗尽。
术法反噬。
这任何一条放在任何生灵身上都够他死了，她倒是生生受了个遍，还有一口气。
雪山狼占据的北山，本来多奇花异草，不少灵药有起死回生的奇效。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者也不吝啬了，想了想还是把药给了纪倾柠。
别的不说，就光纪倾柠是九尾狐这一点，他就必须要救活纪倾柠。
夏灵大陆，快要被萧昊毁了。
纪倾柠吞下了药，调理了几个周期，算是压下了几分疼痛。
老者她认识。
萧家的大长老，萧凛。
他是萧昊的公叔，如今竟会落到如此境地？
纪倾柠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多。
“萧长老，烦请您告诉我，夏灵大陆究竟发生了什么？”纪倾柠定定地看着萧凛的眼睛。
萧凛对上纪倾柠深蓝紫色的眼眸，瞳孔猛缩，喃喃自语：“蓝紫色……”
突然惊觉：“你是……少尊！”
纪倾柠挑了挑眉，不曾想萧凛也会记得她。
“哦？萧长老也记得本座？”纪倾柠的语气冷了几分。
萧昊记得，是因为他追着纪倾柠的魂魄直到华岐大陆。
但是在夏灵大陆，少尊纪倾柠的的确确已经化成了一抹云烟了。
萧凛又何从知晓？
萧凛自觉失言，脸上却不是惊慌，反而是懊恼和悔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