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所过之处,仿佛寒风过境,冷得人如坠冰窖。
下一瞬,厅中所有人齐刷刷跪了下来:“参见摄政王!”
就连桀骜不驯的武王都乖乖跪倒在地上。
厅中一时压抑到了极点。
“验身嬷嬷入宫多年,经验丰富,宫中太医院是服侍皇族的太医,个个医术精湛。”男人负手而立,出口的每个字仿佛都裹着冰霜,“何况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诸位是不懂君臣之道,还是选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故意威逼皇后?”
护国公脸色难看,却不敢多言。
凤王和武王齐齐低眉不语,其他各大臣更是噤若寒蝉。
他叫夜皇。
西楚摄政王。
整个皇族最神秘可怕也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可怕到什么地步?
听说十步可杀人,百步能下毒,人在京师,却能决策千里之外的边关战事。
此时谁敢反驳他的话,下一瞬说不定就人头不保。
没有人敢以性命冒险。
他是先帝二十年前带回来的孩子,取名夜皇,特殊训练,特殊对待。
没人知道他来自何处。
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先皇的儿子。
只知先皇给他冠了皇族姓氏,还用“皇”字给他做名讳,当年曾惊动整个皇族。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帝位继承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皇后、贵妃、淑妃和满朝文武对他忌惮颇深,不止一次计划着暗杀他。
然而二十年过去了,当初的小孩不但没死,还活得这么好,且变得神秘又可怕。
先帝极为器重却又极为忌惮他,尚未驾崩就任命他为摄政王,握有摄政之名,却无摄政之权。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给你一个震慑朝臣的身份和名号,有着“如朕亲临”的权力,这个“朕”是先帝的“朕”,而不是当今这位草包皇帝。
由此可见,他的权力有多可怕。
相当于先帝遗诏,且可用不止一次的遗诏,没有人可以违背。
但这个权力并非没有掣肘——他不能干涉皇帝处理朝政。
因此就显得更加可怕。
一个不涉朝政却可以震慑群臣的摄政王,他用的是什么手段?
想想都让人胆寒。
至于为什么说他神秘?
因为摄政王府机关重重,高手如云,从未有外人进去过。
王府里有多少人,没人知道。
王府里什么景致,没人知道。
待在王府的日子里,摄政王都在干什么?
还是没人知道。
众人知道的是他杀人不眨眼,知道他手里有精锐三万,个个以一敌百。
知道他可以不听皇命,可以无视规矩,想杀谁都白杀。
这才是所有人视他如鬼神的原因。
没人敢招惹他。
主厅里寂静无声。
夜皇的眼神从护国公脸上掠过,瞳眸里寒芒如冰刀,让护国公从头冷到脚。
夜皇的眼神从夜容煊脸上掠过,夜容煊坐立难安。
连武王都收敛了他暴戾狂妄的气息,乖乖跪在地上不敢动。
“晏雪确实有孕过。”夜皇声音冷硬如冰,“本王知道孩子是谁的,你们也想知道?”
第60章 岁岁有今朝
云氏脸色白得透彻,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无法反应,眼底尽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雪儿真的有孕?
谁?
是谁糟蹋了她的女儿?
夜皇声音冷若鬼魅:“按照皇族规矩,失了身的女子进宫选秀,该受凌迟之刑。”
“皇上!皇后娘娘!”云氏再也撑不住,跪行到晏姝跟前,苦苦哀求,“臣妇知错!臣妇教女无方,雪儿她一定是被奸人蒙蔽,才做下如此不可饶恕的蠢事!”
“求皇上和皇后娘娘饶了雪儿这一次,臣妇会把她送去尼姑庵,让她带发修行……不,让她剃发修行!这辈子再也不回来,求皇上,求皇后娘娘开恩!求皇后娘娘开恩!”
晏姝抿唇不语,一双眼定定地看着正对面的男子。
夜皇面无表情地看了晏姝一眼,须臾,目光缓缓环顾一周,“诸位继续,本王告辞。”
话落,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行至厅外,忽然一阵风似的疾掠而去,转眼消失在众人眼前。
速度快得让人心惊。
厅里静得落针可闻,众人脸色皆有些发白,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脊背上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护国公和夫人教女无方,本宫作为皇后,断不能偏袒庇护。”晏姝环顾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云氏脸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再无气势可言的女人,“既然夫人愿意送晏雪去剃度,本宫就网开一面,允了你的请求。”
夜容煊心悸地盯着厅外方向,直到晏姝清冷的声音传入耳膜,他才恍惚收回视线。
“另外,女儿做出有辱家风的事情,护国公难逃其咎!责令闭门思过半年,府中掌家大权暂交嫡长子晏凌风代管。”晏姝语气冷厉而坚决,透着让人不敢反驳的强硬,“剥去云氏一品诰命的封号,与护国公一同闭门思过。”
一字一句,一条条发落,清晰而有条不紊。
在云氏亲口承认了教女无方的罪名之后,这些责罚丝毫不会过分。
尚未出阁的女儿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她还有什么资格当一品诰命夫人?
晏姝说完,平静地转头看向夜容煊:“皇上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没了。”夜容煊从恍惚中回神,脊背上还残留着细密的冷汗,“皇后处置得很公道,朕很欣慰。”
林尚书低着头,暗自琢磨着皇上和皇后的相处之道。
皇后太强势了。
虽然护国公一家是皇后的娘家,她来处置更显公道,可皇上毕竟是皇上。
她如此不顾皇上脸面,把处置结果宣布完才征求皇上的意见,是不是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还有……
“今天原是回来给父亲祝寿,没打算破坏这里的喜气。”晏姝目光落在云氏脸上,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嘲弄,“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晏雪出了那种丑事,不仅事关家风,同样是皇族的丑闻。本宫想着宴席结束之后再跟父亲和夫人谈一谈此事,并暗中调查与晏雪私通的男人是谁,是以才暂时捂住这件事,然而夫人再三相逼,倒像是本宫非要虐待她似的。”
云氏僵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
“若说清白可以造假,本宫难不成还能平白往她肚子里塞个孩子不成?”晏姝冷笑,“夫人行为,当真让本宫心寒失望!”
云氏一震,面色颓然僵白:“臣妇知罪,此事是臣妇冲动,臣妇小人之心,求皇后娘娘恕罪!”
哪怕心里已经把晏姝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心里诅咒她被老天爷降到雷劈死,此时她也不敢在流露出任何不满。
晏雪不清白,还怀过孩子。
这件事足以让护国公身败名裂。
如果她再跟皇后顶撞,让护国公府彻底跟皇后决裂……
云氏打了个寒颤,跪在地上不发一语。
晏姝一甩袖子,冷冷往外走去:“起驾回宫。”
林英连忙扬声开口:“皇后娘娘有旨,起驾回宫——”
“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众臣还跪在地上,便齐齐俯身恭送,“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夜容煊和晏姝二人并肩走出护国公府,身后乌压压的一群人跪地恭送他们坐上御辇,恭敬地目送着帝驾回宫。
“起驾——”林英高亢而拖长的声音响起,“回宫!”
众人再次俯身行礼:“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御林军开道,帝王仪仗起驾离去,绵延的皇族禁军护卫着帝后渐行渐远……
轻轻吁了一口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官员们不约而同地抬手擦着额头冷汗,面色发白,一时竟觉得浑身虚软。
南丞相站起身,转过头,颇为讽刺地朝护国公拱手:“本相先告辞,祝愿国公大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岳父大人!”护国公脸色青白,“你——”
“老夫不敢当。”南丞相冷冷瞥他一眼,“这声岳父你还是留着喊别人吧。”
说罢,冷冷拂袖离去。
文太傅跟着拱手:“老夫告辞。”
武王站起身,随意拂了拂袍子:“祝国公大人岁岁有今朝,告辞。”
又是‘岁岁有今朝’?
护国公脸色一点点发青。
三三两两告辞离去的客人也是表情各异,只觉得今日这一出出发生得实在太过戏剧性,当真是跌宕起伏,让人心惊胆战。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今日之后,护国公府只怕再也不复往日威风显赫。
他的女儿无法嫁人,这辈子洗脱不掉屈辱。
云氏没了诰命夫人的头衔,从此在勋贵之列也将降一层身份。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云氏教出来的女儿不检点,以后跟她来往的夫人也会少上许多,今日又把皇后得罪了一个彻底。
失去皇后庇护的护国公府,将很快在贵族圈中被排挤出去。
经此一事,护国公府自求多福吧。
宾客们接二连三告辞,很快就走了个门庭冷落。
府里堆积如山的贺礼,各院尚未开吃的宴席,桌上完好无损的菜肴,看着真是讽刺得很。
第61章 一箭几雕
御辇浩浩荡荡往皇宫方向而去。
夜容煊不发一语地坐着,面上还残留着几分心有余悸的不安。
晏姝虽跟他坐在一块儿,然而身子朝一旁斜靠着,带着几分散漫和慵懒——或者说疲惫,微阖着眼,一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对夜容煊视而不见。
晏姝心情当然很好。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汇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说是扬眉吐气正合适。
她不是圣人,没有喜怒不惊磐石不移的心性。
她就是有仇必报的脾气。
她的亲生父亲和云氏一起逼死她的母亲,她从小到大受了父亲和云氏多少冷眼,栽赃陷害,虚伪刻薄,对晏雪疼若至宝,对她和大哥比对待下人还不如。
负心薄情之人就该被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今日不过是收了一点小小的利息,来日还有更大的礼奉上。
晏姝阖眼暗自计算着,今日算是一箭几雕?
护国公府名声一败涂地,晏雪从此再也无法翻身,云氏被剥一品诰命。
国公府掌家大权顺理成章交到了大哥手上——虽然这一点对于晏姝来说影响不大。
但大哥以后不必再受到父亲和云氏的打压,反而是云氏那个儿子需要看大哥的脸色。
父亲和夫人为了自己的小儿子,多多少少都会收敛一些。
今日她表现出来的镇定从容和对待护国公府的态度,外祖父应该看在了眼里,放在了心上。
夜容煊被武王言语讥讽羞辱时,她只当没听见,这一点足以让外祖父明白她对夜容煊的态度。
她要让南家毫无后顾之忧地站在她这边,明白她的打算,看到她的野心,并坚定不移地做她的后盾。
至于晏雪。
剃度出家?
晏姝眉目微冷,在宫里辟一方净土让她好好敲木鱼挺好,全当是被打发去冷宫自生自灭。
让她离开皇宫继续兴风作浪?
做梦。
“姝儿。”夜容煊声音响在耳畔,带着几分迟疑和忐忑,“对护国公的处置是不是有点过了?”
“嗯?”晏姝缓缓睁开眼,声音寒凉,“皇上说什么?”
“朕觉得对护国公的处置有些过分了。”夜容煊眉头微皱,像是有些顾忌,“她到底是你父亲,皇后打压自己的父亲,只怕会激起大臣们的不满。”
他以为晏姝今日要对付的人只有晏雪,最多再加一个云氏,没想到她会连自己的父亲一并处置。
这一点让夜容煊法接受。
皇后当众处置朝中重臣,处置他自己的父亲,他这个皇帝却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大臣们不满又如何?”晏姝淡淡一笑,“本宫不在乎。”
夜容煊微微一窒:“朕只是觉得晏雪行为不端,罚云氏足够。护国公乃是一家之主,又是朝中重臣,精力大多放在公务上,难免疏忽了儿女之事——”
“难免疏忽?”晏姝表情冷了下来,“当年他宠妾灭妻,不顾母亲反对,执意把云氏娶进门的时候,可一点都没疏忽!”
夜容煊皱眉:“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怎能混为一谈?”
晏姝沉默着,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眼底有冰芒浮现。
夜容煊心头一悸,被她看得心慌:“朕不是替他们辩护,只因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朕总觉得你应该是宽容而大度的,就像朕一直立志做一个恩威并施的皇帝,以德服人——”
“本宫今日没有以德服人?”晏姝冷冷一笑,“皇上觉得以德服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晏雪做错了事,本宫说一句‘没关系,下次别错了’;云氏威逼本宫,本宫笑着跟她说一句没关系,因为她是长辈,本宫里该尊敬她?”
“朕不是这个意思!”夜容煊环着她的身体,态度已有几分服软,“姝儿,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担心——”
“皇上什么都不用担心。”晏姝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我既然敢这么做,就有这么做的底气,护国公府翻不出风浪。”
夜容煊一窒,不再说话。
……
回到凤仪宫,锦溪和青雉带着宫女上前伺候两位主子。
晏姝褪去一身华贵凤袍,换上宽松轻薄的紫色绸衣,简单洗漱之后,有些慵懒地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夜容煊换好衣服走过来,在她面前蹲跪下来,主动给她捏着小腿。
青雉过来奉了茶,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夜容煊卑微示弱的姿态,敛着眸子,安静地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晏姝平静地阖眼小憩,对他主动讨好示弱的行为无动于衷。
“姝儿。”夜容煊抬头看她一眼,主动开口赔礼道歉,“我不是故意要跟你争执,只是担心你得罪的人太多,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晏姝淡淡一哂,沉默不语。
“朕出身卑微,本就被人看不起,他们都说朕是靠你庇护才有今天,朕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夜容煊低着头,面上又开始浮现羞愧自责的表情,“朕没有强大的后盾可以庇护你,没有强硬的臂膀让你依靠,每次看着你独自面对那么多敌意,总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