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又怎么不愿意了呢。
“想见就去见吧。”
阮想站起来,很平淡的说:
“只要你们能照顾好丛安,他开心就好。”
心里的无力感,让她忍不住破罐子破摔,她到底在排斥什么?
第98章 是自己
“想想。”周景维感到阮想的不对劲,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到阮想身边,揽住她的肩膀,让她看他。
“我没有要逼你,我刚才真的只是随便说说,你千万不要当真,我不会的。”
周景维怕阮想当真,着急解释,话说得也有些语无伦次。
阮想却忽然笑了,她还反过来安慰周景维,
“没事,我说的是真的,但是,我建议你可以问问丛安的意见,就说你想介绍你的父母给他认识,如果他愿意的话,你再考虑安排,如果他不愿意,我相信你也不会做出违背丛安意愿的事情。”
“其他的暂且不说,至少在我眼里,你会是个好父亲。”
阮想照常出差,把丛安留给了周景维照顾。
两天的行程紧锣密鼓,原本预计周天晚上就回海诚。
临到快返程的那一刻,阮想却犹豫了,是不是不该匆匆的回去打扰他们。
如果丛安已经见过唐禾和周宪海他们了呢?
阮想坐在高铁站的等候大厅里,一直等到这趟高铁到站、驶出。
她还原地坐着。
“我这边工作还没结束,今晚还回不来,丛安这边你多操点心。”
阮想发了信息过去。
很快,周景维的电话打了过来,她按掉,再发条信息。
“在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不方便接电话。”
过了会儿,周景维就发了条信息过来。
“好的,我让丛安今晚和我睡,明天我送他去学校,你也早点回来,我和他都很想你。”
阮想看完消息,把手机放回口袋。
从苏城的高铁站出来,打了车重新找了家酒店入住。
这天夜里,阮想梦见了方云。
她还在上高中,全市的学校文艺汇演比赛,她是学校这次排的舞蹈里面的领舞。
为了这个节目,这段时间练的膝盖上全是淤青。
正式比赛的时候,方云没来,但她们的舞蹈拿了第一。
后面还有一次得奖节目的文艺表演,阮想腆着脸跟学校的老师要了两张票。
她留给了阮哲辉和方云。
但是那时候,程是宜生病住院,阮哲辉来不了,提前给阮想打了电话说明情况。
阮想就把希望放在方云身上,方云没说来也没说不来,只是说到时候再看。
阮想的节目是最后一个,她从开始到最后结束,都没有看到方云的身影。
整个汇演结束后,剧院外面下着大雨,学校的大巴车等着送学生们回学校。
阮想在临上车的那一刻,跟老师请了假,说是肚子疼回家。
在回家的车上,她想,方云应该是出差忙工作没在吧。
可她要真的是这样想的,又为什么坚持回家呢?
家里门打开的一瞬间,看到里面的光亮,阮想的心就开始往下沉。
她换了被踩湿的鞋子,脱了湿袜子,穿着拖鞋,慢慢的往屋子里走。
她看到的是什么呢?
方云穿着睡衣悠哉悠哉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回来,还略显惊讶,
“你怎么回来了?”
阮想的脸上还画的是舞台妆,她问:
“你怎么没来看我跳舞?”
方云把目光又移向电视,
“本来要出门了,我看快下雨,剧院那块,一下雨就堵车,也不好停车,就算了。”
如果她的语气充满愧疚,阮想就也忍了,可是,方云说的太云淡风轻了。
压死骆驼的那一根稻草,终于来了。
阮想手里的包突然朝方云扔过去,
“为什么别人的家长都能去,你就不行?”
“为什么别人的家长不嫌堵车,就你觉得有问题?”
“我有你这样的人当妈,跟死了妈有什么区别。”
她话说的很难听。
方云也不愧是她的母亲,说的话更难听。
“呵,你以为我想给你当妈吗?”
“我再怎么不济,至少还给了你一条命,花着我的钱,身上留着我的血,就不要再这里装傻充愣,寻找存在感了。”
“当初有你的时候,就不是个好时机,要不是因为打胎打了你,会影响我以后的生育,你以为你还会有机会活着,在我面前给我说这些话?”
……………
“你以为你还会有机会活着?”
“你以为你还会有机会活着?”
最后的噩梦定格在这些重复的话里,以及方云那无动于衷又全是厌恶的神情。
阮想一下惊醒,气喘吁吁。
她头上冒着汗,觉得自己老早都放下的事情,却又开始卷土重来。
阮想原本是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排掉被梦魇整晚的浊气。
清晨的薄雾还带着水气,像是迷离的梦境,却充满诡异。
湖上的雾像是笼了一层纱,吸引着她,让她往过走。
阮想走到湖边,低头看到自己的倒影,满是憔悴。
一晃神,自己的倒影却变成了方云,还是无动于衷又全是厌恶的神情。
梦魇的话,又开始在耳边萦绕。
她甩了甩头,再看到倒影时,忽然意识到,哪里来的方云,一直都是自己。
阮想,无动于衷却又厌恶的,是阮想自己。
第99章 离开
幸好酒店湖边的水很浅,水位只到阮想的小腿弯处。
膝盖及以下的冰冷和湿意,把阮想从冥迷中拉回现实。
她在做什么?
后知后觉的清醒,让脚底的凉意从生理转向心理。
她从湖里站出来,坐在了池边,吹凉风。
酒店的员工,原本只是路过,看到有客人坐到湖边,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
“小姐,你没事吧?”
阮想摆了摆手,微笑道:
“没事,我刚才,不小心踩空了。”
酒店员工一再确认是否有扭伤或其他不舒服的地方,阮想都否认了。
她在员工的陪伴下,回到了房间。
阮想一个人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太阳全部升起,迷蒙的晨雾逐渐消散。
数月来的心态的变化,她以为只是自己的庸人自扰。
原来不仅仅是这样啊。
周景维把丛安刚送进学校,让司机开车去公司。
他手里正发着短信给阮想,阮想的电话就打来了。
“喂,想想。”
“景维。”
周景维瞬间就察觉到不对劲,阮想很久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了。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你能来找我吗?我,好像生病了。”
给周景维打完电话,阮想就继续沉默的坐着。
她既然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就不能当作无事发生,任凭它继续发展下去。
她要承认的是,她想到的第一个能依靠的人,好像就只有周景维了。
周景维让司机一口气没停,直接从海诚赶到苏城。
周景维到了阮想的房间,刚敲了两下房门,门就开了。
他看到阮想第一眼,就开始从头到尾检查阮想,看着全须全尾,
“哪里不舒服了?”
他看到阮想的小腿以下的裤子还湿着。
“我早上去酒店的湖边,不知道为什么就跳了下去。”
阮想直接说了重点,周景维的心忽然就坠的很深很深,他不会认为这是在无病呻吟,以往的经验让他太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但唯一能庆幸的是,阮想并没有隐瞒这件事情,尤其是对他。
“想想,你不用怕,我会把最好的医生找来的,没事的。”
周景维效率很高,等他们从苏城回到海城的时候,已经预约好医生,直接带阮想去看医生。
心理疾病本身的复杂性,不能随便下定论,阮想光是诊断就花了一下午时间。
最后的结果,阮想已经属于中度抑郁症,而且突然出现了自杀的行为,病情不可小觑。
“抑郁症的典型症状之一就是自我价值感降低,我在与阮小姐的交流中,发现她总是在无意中否定自己,觉得自己的存在或有或无。”
“人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当没有办法的时候,还有办法,那就是死亡。”
回家的途中,阮想已经靠窗睡着了,周景维脑海里还一直回想着医生的话。
在遇见阮丛安后,周景维一直知道他们一家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伤害了阮想。
即使是他以为的在竭力去照顾阮想的情绪,但对阮想自己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原来这就是事与愿违,他以前最想让的就是阮想永远开心快乐下去,可到头来,伤害阮想最深的,却还是他。
回到阮想家里,阮丛安已经被接放学回来了。
阮想一进门,阮丛安就飞奔着跑过来去抱阮想。
“妈妈,妈妈,丛安好想你啊,我们都好几天没见面了,今天我在幼儿园……”
自从阮想进门,阮丛安的嘴就“叭叭叭叭”个没停,哪怕就是上了饭桌,他嘴里还在念叨今天在幼儿园吃的什么饭。
阮想此时心下却没有太多的阴霾,反而在想,是不是她最近吃错了什么药,才产生了一些幻觉。
什么抑郁厌世,应该不是她吧。
周景维回来后的话并不多,他一直注视着和阮丛安互动的阮想。
他曾经在高原爬山的时候遇到一种花,叫做绿绒蒿,被誉为离天最近的花朵。
海拔三千到五千多米的高山,严寒荒凉之地,它却任性生长,无所畏惧。
但花瓣叶子却也柔弱,易受损伤。
阮想就如绿绒蒿一般,坚强而又脆弱。
他们只会欣赏她不屈向上的生命力,却不在乎她独自坚守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晚饭过后,保姆带丛安下楼消食,还是只留了他们二人。
“公司你还想去吗?如果不想去的话,就不去了。”
周景维没有强势的替她做决定。
“没那么严重,我很喜欢现在的这份工作,可能是长时间安于现状,朝九晚五,结果猛的带着周末连轴转,身体一下不适应吧。”
其实都清楚,这件事情的根源和工作,毫无关系。
“你别老皱着眉头,开心一点,得病的是我,又不是你。”
阮想还有心情反过来安慰周景维。
周景维抬起手,摸了摸阮想的侧脸。
“都怪我,让你这么痛苦。”
阮想却也只是微微一笑,
“我自己生病,又怎么要怪你呢?”
“我昨天梦见了我母亲,梦里我们都说了很过分的话,我说她还不如死了,最后啊,她还真的死了。”
“我看过吴清明的社交网站,里面有些话确实很容易引起歧义。在英国的几年,他的确非常照顾我和丛安,我是真心想帮他在国内的事业。你也问过我和吴清明的关系,是我心里作怪,怕你吃醋,没说实话,瞒了你,反倒弄巧成拙,让你也受伤害。”
阮想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一切,她不是替周景维开脱。
两个人的错,没必要全让一个人揽起责任。
到了今天,再反过来去看过去的种种,是她和方云的关系种下了因。
而她和周景维的感情,有因,也有催化剂,终有一日,果子,破土而出。
如果没有他们彼此一厢情愿的试探和隐瞒,是不是就还能快乐和幸福很久。
周景维也陷入了困境,他想陪伴在阮想的身边,时时刻刻不分离。
可是,他也害怕,自己的存在,会不会反而加重阮想的病情。
抑郁症的康复,从来也不是想开点,就能解决。
哪怕阮想自己也能发现造成自己生病的来龙去脉,说服自己,不要深陷往日痛苦,不可自拔,但之前一些没有的症状,却也开始有了。
首先就是失眠,长夜仿佛在无形中增添了时间,一眼望不到头。
起初是不想睡,后来是不敢睡。
一睡着,入了梦境,以前人生里各种恐惧难捱的日子,都变得更加恐怖的惊悚。
她身边的人,也都开始变得面目全非,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憎恶着她,厌弃她。
方云是这样、阮哲辉是这样、周景维也是,直到有一天,连梦里的丛安突然也开始嫌弃她。
梦醒来,阮想知道,自己该走了。
阮想27岁生日这一天,周景维带她和丛安去了沙漠。
他们在沙漠里痛痛快快的玩了一天,晚上吃了当地的烤全羊美食。
周景维和阮丛安围在她身边,给她唱生日歌,让她许愿。
她闭着眼,默数三秒,然后睁开,等蜡烛燃尽,她才吹灭了火光。
夜晚的天空开始绽放烟花,沙漠里一望无垠的黑暗里,只有他们所在的地方,火树银花,唯美璀璨,花团锦簇。
他们三人照了某种意义上的第一张合照,在烟火下。
丛安疯了一天,累得很快睡下。
周景维和阮想还坐在一小团篝火下,看着月亮。
上弦月的月亮只有半轮,不得圆满,却又早早落下。
“你许了什么生日愿望?”
“说出来就不准了。”
九月时节,一直等到凌晨,太阳快出来的时候,东南方向才看见那颗天狼星。
两人的冲锋衣上都沾染了湿气,周景维手指天边。
“看,天狼星,你告诉过我的,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星。”
阮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她看见了那颗星星,天,也快亮了。
“我要走了。”她忽然说。
周景维手还指着星星,顿了几秒之后,才缓缓放下,眼睛看的却还是那颗星星。
很久之后,阮想听见他说,
“就算你舍得下我,那丛安呢?”
她扭头看去,男人的眼眶已经发红,隐忍的泪意,在彼此相望的那一瞬间,全都落下。
“只有离开他,我才能有机会,继续爱他。”
她不想变成方云,她也不要阮丛安成为她。
“你会替我照顾好丛安的,对吧。”
“如果我说不会,你会不会留下?”
“你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