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维忌怕的这一日,还是来了。
他纵然万分不舍,但是还是选择暂时放手。
“我会照顾好丛安的一切,你,早点回来。”
眼泪是苦涩的。
地平线处,红日露出光芒。
博尔赫斯说,爱上一个人,就好像创造一种信仰,侍奉着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
第100章 探望
阮想去了瑞士。
一个是,那里有治疗精神类疾病最好的医院。另一个,她需要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
阮想并不排斥进了精神病医院,有专人照顾,瑞士的风景如梦如幻,一定程度上,也治愈着她的心。
再者,有一些和她有相似病情的病友,让阮想也不十分孤独。
不过日子,当然没有预料的那么风平浪静,即使医院做了各种措施,防止病患自残或者自杀,但也总有意外发生。
有一次,阮想在花园用餐,有一个病患爬上三层楼的天台,一跃而下,直接摔在了阮想面前。
那人倒是没死,就是摔断了几根骨头,但让阮想受到了不少的惊吓。
阮想很少和周景维他们联系,但也并不是不联系。
她知道自己身边有周景维的人一直在跟着,但她也不在意,也不觉得这是周景维对她的监控。
有人跳楼在阮想面前的那天晚上,周景维就给她打了电话。
字里行间,还是希望她能回来治疗,在医院,他怕因为各种不可控因素,反而加重她的病情。
阮想当然没有答应,只是说自己在这里挺好的,倒也不必如此杯弓蛇影。
“我父母今天来看丛安了。”
这是在阮想离开时,阮想主动提出来的。
她走后,丛安总会伤心难过一阵子,如果周景维的父母能和丛安互相多陪伴,也是好的。
“他们喜欢丛安吗?”她有些忐忑。
“非常喜欢,丛安很有礼貌,招人爱,你是知道的。”
“我父母都说,你把丛安教得很好。”
“那就好。”
阮想走后,周景维就直接搬到了她的房子,除过彼此上学上班的时间需要分开,剩下的时间,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照顾丛安。
以前阮想在的时候,他所谓的照顾丛安,只不过是某种意义上的搭把手,费不了多少精力。
如今丛安的一切,轮到他做主照顾时,便也体会到阮想曾经的辛苦。
一切事无巨细,天热怕中暑,天冷怕感冒。吃少怕跟不上营养,吃多了怕消化不了积食发烧。
希望他多参与户外活动锻炼身体,又怕磕着碰着,出意外。
嘴上说的再好听的体谅,都不及自己上手一次。
周内再怎么忙,也雷打不动影响不了他空出周末陪伴阮丛安。
几乎每个周末,他都会带阮丛安去阮哲辉那里待个一半天。
周宪海因为工作的原因,不能时时待在海城。
唐禾却也一下决心,从燕城搬到海城,就住在他们隔壁,在周景维难免顾不上的时候,来照顾丛安。
她心有分寸,没有过多的把他们填满在丛安的生活里。
唐禾也问过周景维,为什么不搬到别墅去住,那样不是更大更畅快。
游泳池和运动场都有,丛安玩起来不是更方便。
周景维当时回答的是,“这里是阮想的家,我们要在家里等阮想回来的。”
阮丛安四岁生日的时候,周景维请了很多人来陪丛安过生日,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周禹川一家三口,还有他在幼儿园的好朋友们。
阮丛安当天玩的非常愉快,在最后吹蜡烛许愿的时候,他丝毫没有什么顾忌,也不管什么愿望说出来就实现不了的说法,直接当着所有宾客的面道:
“希望妈妈身体快点康复,早点回来和我一起生活。”
阮想在瑞士的治疗还是有些效果,半年其实很快。
之前的一些躯体病症都逐渐好转,尤其是失眠,她现在很少做噩梦了,就是偶尔梦见方云,梦里她们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
医院在山上,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她有时候还会一个人坐小火车下山,去山下的小镇转转,买一买鲜花。
某天,阮想刚从山下回来,前台的护士告诉阮想,有人找她。
知道她在这里的,除了周景维,还能有谁?
可是他们一开始就约法三章,让周景维不要来找她,哪怕带着丛安也不行。
但如果来了,那怎么还有不见的道理,就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无形中,她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轻快了些许。
当她穿过会客室的玻璃朝里看的时候,就已经确定来者另有其人。
“清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虽不是周景维,但她同样惊讶。
吴清明的眼里却没有多少旧友重逢的喜悦,反而是有些责备,
“你生病的事情,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
自从阮想带丛安回国,继而搬到海城后,他们之间几乎是断了联系,但是成年人之间各有各的忙碌,再加上又有某种程度上的避嫌,长久未见,也能理解。
只不过个人生病,秘而不宣,又有些让人失望。
阮想只是尴尬笑笑,
“生病又不是什么光荣事,哪里还需要昭告天下,哦,刚才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周景维告诉我的。”
要不是多年朋友相处,知道吴清明不是个随便说假话的人,她还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他怎么……?”
“有天周末,我去画展,碰见了他带的丛安,他和丛安在一起,我倒没有特别吃惊,只是好奇你怎么不在跟前,问了丛安,他只是说你身体不舒服,去了很远的地方疗养。”
“我就说我要过来看你。”
“他就告诉你地方了?”
“当时没有,只是隔了几天后,他亲自找了过来。”
才从山下购买的鲜花躺在桌面上,姹紫嫣红一片,让人看着就心情舒畅,阮想忍不住伸手摸了一片花瓣。
她也没想到周景维能如此的,大方?
“丛安怎么样?”她转移了话题。
“长高了些,看着被周景维照顾的还不错。”
阮想想着阮丛安现在的样子,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周景维也是好笑,让我带件东西给你,你说他小气吧,但愿意让我过来看看你,大方吧,又给你这么个旧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一本书。
“那么有钱,还送个二手的,我看着也不是什么绝版画册。你要是喜欢这些,我那里有很多,下次都给你带过来。”
吴清明在旁边吐槽,阮想看到画册的一角时,就知道是哪本书了。
其实严格算起来,周景维给她的第一件礼物,那就是这本书了,在她学校后门巷子的二手书店。
当时她要买下这本书的时候,周景维非得掏钱,
“上次在你家见你匆忙,没有带礼物,这个就算是补上。”
阮想当时心里虽然没有太觉得讽刺,但嘴上的话还是比较刻薄,
“周少爷,50块钱不到的东西,你也还好意思拿来当礼送。”
周景维被噎的面上讪讪,是觉得有些上不了台面,但还是坚持付了钱,然后道:
“下次我再给你补上。”
阮想再计较下去,就有些不体面了,还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书她收下了,但也没有白收,转身在旁边的奶茶店给他买了一杯所有料都加满的奶茶给他。
“呐,给你。”
周景维皱着眉头接下了这杯看着和八宝粥一样的奶茶,看着杯子上贴的标签的价格,和他买的书钱,刚好一个价格,
“难为你凑的这么准。”
当年从水兰亭搬的匆忙,她以为她的东西都带走了,包括这本书。
阮想之前还以为这本书在大院的程家放着,过年的时候,找过一回,没找到。
原来,书还一直在他那里啊。
第101章 相信自己
阮想当着吴清明的面翻开画册,然后道:
“不是他小气,这是我收到的他给的第一份礼物。”
“那还不小气?”
阮想笑了,点了点头,
“那是有点。”
吴清明看她的状态其实还不错,人虽然瘦了些,但眼里至少有光,
“你现在觉得恢复的怎样?”
“挺好的,我一直积极配合治疗,相信再过几个月,说不定就能完全康复了。”
阮想说话的声音一直柔柔的,面上始终带着微笑。
吴清明一时恍惚,说出了心底的疑惑,
“你一个人在英国怀着丛安到生产的日子都坚强的挺过来了,怎么偏偏看着一切都往更美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又病了呢?”
阮想稍微愣了愣,沉默了很久,最后没有回答。
吴清明自觉说错了话,
“抱歉,你当我刚才只是胡乱发问,别放在心上。”
阮想已经疲于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再说一遍给别人,哪怕是吴清明。
气氛有些僵硬,吴清明为了缓解气氛,只好另拿了件事来说:
“你知道吗,我和周景维曾经还打了一架,把他差点气死了。”
他是用开玩笑的语气道,阮想头一次知道这件事,顿时好奇,
“你和他?什么时候的事?”
“嗯……,应该是你最后回英国,准备接丛安回国的那段时间吧。”
吴清明没有卖关子,把当时的情况重新叙述了一遍,
“我当时知道他还不知道丛安的事,故意说了句‘ 有人知道我是谁就行,不像他,连名字都不配提起‘,啊,你不知道,他听了这句话,哈哈,直接就上拳打我,不过我也没差,也都还回去了。”
这事听得阮想眉头直皱,她先是深思,再捋了捋周景维当时的心态,她真的都同情周景维了,不怪周景维误会吴清明误会的那么深,还生那么大的气,她从英国一回来,就非得让她和吴清明断绝来往。
她故意隐瞒丛安的存在,吴清明的个别骚操作也把事情的真相往沟里引,周景维被他俩耍得团团转。
“他都没告诉我这件事。”
“可能后来见着丛安,知道自己被我给耍了,觉得面上无光吧。”
吴清明倒是男人知道男人的想法,还懂得多。
阮想邀请吴清明在医院吃了顿病号餐,离别时,她本来是打算送他到山下。
吴清明却以天色渐晚,婉拒了。
两人走到车站时,黄昏渐落,金光洒在对面山顶的皑皑白雪上。
“想想。”吴清明忽然出声。
阮想抬眼震惊于他的称呼,吴清明看的却是远处的日照金山,道:
“你觉得我对丛安好吗?”
他目光移回到阮想身上,阮想没有过多纠结在他刚才太过亲昵称呼上,回答道:
“当然,你对丛安很好,有时候甚至说是扮演了他父亲的角色,我都不觉得过分。”
阮想并不避讳自己用词的严重,因为事实就是那样,吴清明对阮丛安的好,她都看在眼里,没有半分假。
“可是你知道吗,如果丛安不是你的孩子,我不会对他那么好的,阮想。”
“顶多只会觉得他是个可爱的孩子,碰见了,装模作样的夸两句,仅此而已。”
吴清明又变回了原来的称呼。
阮想看向吴清明,两人眼里都有落日的余晖,这个季节瑞士的风,没有伦敦的秋天,那么冷。
“男人其实也很薄情寡义的。”他继续道,好像说的还是自己。
阮想却听出了吴清明话里有话,
“你是来替他当说客吗?”
吴清明自嘲了下道:
“我没那么好心的。”
“只是我大概能猜到一点点你伤心的点,我仅仅是以我自己的内心的想法举个例子。”
“周景维那样的人,如果单纯的只是想要孩子,传宗接代,那他的孩子,应该不会只有丛安一个,对吧。”
“我觉得你在PUA我,清明。”阮想假装开玩笑。
吴清明立马伸出手作投降状,
“OKOK,我不多说了。”
但他还是又再说了一句,
“你该相信自己的,你当年说我来伦敦学画画,是漂洋过海来寻找到我的月亮,但是,你自己也是月亮啊。”
独一无二的,我心之向往的。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下山的小火车就要抵达。
在阮想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吴清明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了阮想一下,趁她还没有做出反应,就放开了。
“我走了。”
他没再回头看阮想,直接上了火车。阮想站在原地,看走进车厢的他。
吴清明还是没有忍住,去看了阮想,两个隔着玻璃对视,阮想先笑了,对他挥了挥手,说再见。
吴清明没有朝她挥手,却是手指了指她身后,示意她朝后去看。
阮想没有过多考虑,就照指示转回身去看,她抬头。
沾染了墨色的天空,月亮已经升起,清冷美奂,悬于天际。
第102章 康复
阮想从住院到康复出院,一共花费了十个月时间。
虽然医生还是很谨慎叮嘱,阶段性的康复,并非一劳永逸的事情,她还是需要时常关注自己的心理状况。
但此时对于阮想来说,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新生。
她至少在这段时间更深刻体会一个道理,做凡事不要太瞻前顾后,要享受当下的时光。
以及,要接受,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子女,某种关系给予的身份,不该是枷锁和束缚,最后反而禁锢了她。
就在周景维收拾行李,正准备考虑要不要带阮丛安一起去瑞士接阮想的时候,阮想打了电话过来。
“把你放在我周围的人撤走好吗?我后面的日子,不想被人跟着。”
周景维在卧室里,能看到坐在客厅正玩耍的阮丛安,他上前,轻轻把卧室的门关住,
“你,还不打算回来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阮想同样收拾着自己的行李,择日离开医院。
“会回来的,但不是现在,我还有几件自己的事要做。”
“你还想要干什么,我可以陪你一起的。”
即使他已明白阮想的计划里没有他,但他还是试图商量。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记得把我身边的人撤走。”
阮想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