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起头,高马尾的发梢在空中飞扬着,笑得肆意张扬。
“盛遇,我还想和你一起。”
第62章 【062】目睹·身陷泥泞的少年
小女孩举着牛奶,偏起脑袋,眼睛弯弯的好像两道小月牙。
盛遇目光在她身上落了几秒,垂至一边的手不由得蜷起。
他一句话没说,从她身边掠过,迈着步子离开了。
许听芜亦步亦趋地像条小尾巴,紧紧黏在后面,嘴里喋喋不休:“其实你没生我气对吧?”
盛遇没吭声,把步伐加大了一些,许听芜很容易就被他甩在身后。
今天下了些小雨,整个天都暗沉沉的,仿佛蒙上一层哑光的薄雾,一排长长的水杉路下落满了枯朽树叶。
少年这时候已经融在朦胧的雨雾中,空荡的校服衣摆灌了风,他无所定处地行走,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许听芜走到教学楼外,触碰到冰凉的雨线,撑开了伞朝他追去。
“盛遇!”她小跑着追上他,努力踮脚够上他,“你打伞啊。”
她打量着他的眼色,盛遇的情绪隐藏得很好,根本读不出来,连看都没看她,径直往前。
“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许听芜又着急又烦闷,“跟你回家,我犯了天条吗。”
这人脾气怎么这么捉摸不透呢。
她鼓起勇气,有些赌气似的卯足了劲说:“你要再不理我,我以后就天天去你家门口等你,早上等你,晚上跟你一起回去,你不说话我就自言自语。”
说这句话时,她注意到盛遇的神情已经变了,眉头慢慢皱起来。
她有些害怕,但还是强装镇定,捏着雨伞柄继续往下说:
“再闹脾气就没意思了啊,不能仗着我更主动你就搞冷暴力那一套,你,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真的跟你回家了。”
盛遇的神情可以用凛冽来形容,许听芜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没底气。
她心里哆嗦着,他应该不至于揍人吧,这时他已经抬起了手。
许听芜心里一紧,下意识身子往后缩,谁知他只是伸出手,帮她把雨伞扶正了。
他好不容易开了口,不过却没有回应她之前的内容,而是很疏冷的一声:“不要去。”掺杂着浓浓的逼迫感。
说完,他已经转身往前走。
她只能站在原地,看他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朦胧的雨幕里。
寒假开始,许听芜得到了要去马代过年的消息,第一时间拒绝了。
家里的司机给她打电话劝说:“我的大姑娘,你去云槐镇那么久,老爷子也很想你,一起过年多好。”
“不好。”许听芜最近心里积压着怨气,所以说得不留情面,“我晦气重,小心我逮谁克谁。”
显然是爷爷在电话那头听到了她这混帐话,隔着空破口大骂:“许听芜!你没人管还无法无天了!”
许听芜揉着耳朵,把电话听筒远离了耳朵,过了一会儿觉得他骂够了才凑回去,阴阳怪气地敷衍:“爷爷,你说得对。”
那边的骂声显然再次拔高了好几度,从听筒里爆破而来。
许听芜在大街上拖着身子漫无目的地走,云槐镇就这么片儿地,快被她一上午走了个遍。
她知道自己对于那位老爷的命令是不敢不从的,只能嘴上过过瘾,毕竟她还得看他眼色过个几年。
从小到大,她能自己支配的东西很少,尤其是时间和自由。
小学生大概都放假了,旁边有家便利店正在放《汪汪队立大功》,和林苏叶在家看的一样,她正是觉得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才出来排解愁绪,谁知道今天不通的悲喜是真尼玛的多,怎么哪哪都有汪汪队。
她最终成功矛盾转移,把气撒在了汪汪队身上。
抬脚继续走,她忽见前面的街景繁华得有点眼熟,脚步踟蹰了……这是,盛遇家附近。
许听芜的心里顿时住了道被两个反作用力拉扯的灵魂,纠结了一会儿,她戴上了帽子和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偷偷看一眼,应该,没事吧?
别墅占地面积很大,后院连接着一片私人的人工湖,上面还有游艇。
许听芜绕着他家外面的小路转悠了几圈,只敢远远瞧一眼,就打算偷摸离开。
别墅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后院的二楼有个露天阳台,隔着围墙花圃,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依稀有两道人影交缠,女人嘶吼声沙哑无助地传来。
然后就流出了一两个粗暴的脏字,什么“biao子”,“活该”……
光听男人凶恶的语气,和女人嘶哑的喊声,就能感觉到里面有多么恐怖。
他们的声音忽然弱下去,随后又是一声剧烈的玻璃破碎的声响,什么东西从阳台上被扔了下来,砸了个粉碎。
许听芜吓得捞起手机准备报警,忽然看到阳台上盛遇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把男人从屋里推了出来,掐住他的喉咙,狠狠按在阳台上,目眦欲裂。
男人竟然只是张狂地笑着,没了屋里的隔音,他的声音一清二楚。
“小崽子,你今天有本事杀了我,不然我迟早玩儿死你妈,还有你那两个孤儿朋友。”
盛遇动作更狠了,把男人死死地往下按,男人半个身子都落在阳台外。
男人像是受到极大刺激一样,笑起来:
“真的长大了啊,还知道反抗了,小时候你特么像条狗一样被我绑在板凳上打,你硬是哭都不哭一个,多可爱。”
男人说着,反握住盛遇的左手,用力往他受伤的地方掐按,盛遇痛苦地吼出了声。
“你当时从孤儿院被抱回来,可怜巴巴地喊我爸爸,老子都快心软了,后来被我打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听芜正在打电话报警,听到这里,眼泪不受控制地落,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电话终于接通,她说了地址说了看到有人家暴,那头也答应了出警。
这时,男人握住盛遇受伤的手臂,狠狠地转动,她清晰地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盛遇被他反按在阳台的栏杆上,男人露出了正脸,正是那位西装革履的企业家。
他的面容狰狞可怖,和新闻里正气凛然的样子截然不同。
许听芜整个身子都在哆嗦,脚心都感到了凉意,她双手颤抖地留下了他的正脸,录下了他的犯罪证据。
男人掐住盛遇的脖子:“你看你现在,话都说不出来,和小时候一样听话。”
盛遇已经被彻底钳制住,时不时因为剧痛而抽搐颤抖,右手扣上他的手腕,努力地挣脱。
“你肯跟你那小姑娘走得近,是没想过老子有一天还会出来吧?多天真呢。”
“你说说,你这样子,被你那小姑娘看到了,她会不会心疼。”
本来已经放弃抵抗的盛遇,听到这里,破碎而害怕地怒吼着,使出全身力气反扑回去。
第63章 【063】救赎·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许听芜做不到继续再继续观望了,她冲到前门去疯狂按门铃,拿东西砸窗户。
四周的建筑富丽堂皇,像一片没有边际的热带雨林,轻松地遮天蔽日。
她没人应,没人理。
这时,旁边匆匆来了个助理样的男子,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大门走。
他看到了许听芜也没感到意外,而是继续朝电话里说道:“都处理好了,警察回去了。”
就在这时,大门缓缓打开,男人已经衣着得体自然地走出来,看向许听芜,佛口蛇心地笑起来。
“小朋友,你怎么给我惹麻烦呢,不听话哦。”男人开口了。
许听芜身子不自觉发抖,握住手机,往后哆嗦着退了两步。
男人的压迫感过于强烈,她努力和他对视,冷冷地说:“你这样是犯法的。”
听到这,他忽然轻嗤一声,收起几分猖獗的笑,神色像极了一位和蔼的长辈,教育道:
“你们真好玩,年纪小,就是可爱。”
说完,他也没管许听芜了,在原地好整以暇等待助理帮他扣好衣领的扣子,风轻云淡地交代:
“把那娘们送去医,不要她死了,小崽子不用管,命大得很。”便优雅地理了理袖口,仪态不凡地离开了。
许听芜浑身像失去了力气,手脚都不能任由她支配。
她定了定心神,这才往别墅里跑去,她找到了二楼那个阳台,不过盛遇已经不在那了。
一转身,发现角落里,少年正闭着眼,痛苦地颤抖着。
“盛遇。”许听芜走上前去抱住他,泪眼婆娑地帮他检查身上的伤口,“盛遇你再坚持一下,我给你叫了救护车。”
在这里看到她,盛遇很是震惊,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定睛在她脸上看了几秒,忽然愤怒地嘶吼着:“你来做什么!”
他的眼睛通红,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唇瓣一直在抖动。
“他已经走了,盛遇,你别害怕。”
许听芜捧住他的脸,感受到他肌肤上冰冷的温度,他一直都在抽搐,她用力才能将他安定住。
他右手捏住她的肩膀,一双漆黑的眼眸溢满痛苦,反复呢喃着那句话:“你来做什么,我让你不准来的……”
这样的表情写满了绝望,像是在黑暗中彻底熄灭的烛火,发出了微不足道的声音。
许听芜用力把手心地温度传给他,安抚着:“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们这就走。”
盛遇皱着眉闭上了眼,睫毛轻颤着 ,神色有种毁灭般痛苦,然后,一道眼泪慢慢从他眼角滑落。
许听芜心疼得好像全身被针扎着,她抬起手轻轻拭去他那道无声绝望的泪痕。
然后慢慢探下身子,在他眼角轻轻落下一吻。
“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盛遇……”
少女自己也惊魂未定,身子颤抖像一只受了惊鹧鸪,她和脆弱的少年紧紧拥抱在一起。
周围散落的碎片上,两人被模糊的身影在玻璃流光中重叠依偎。
“会好的,会好的……”
第64章 【064】回忆·小盛遇
盛遇感觉自己像是在火炉里,头热得厉害,眼皮沉得抬起不起来,指尖都是烫的。
他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也不知道今昔何年。
他身子往下坠落,像是被拽到了某个无边无际的异度空间,后来他找不到方向,只能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一道强烈的白光刺进眼帘,身边仿佛有小孩儿的笑声。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周围的雾霾散尽,眼前的画面也逐渐清晰,那是一堵高高的围墙,上面繁复地长满苍翠茂密的爬山虎。
他瞳孔一颤,不可置信地往后看,几个小孩围着一位漂亮的妇女边拍手边背九九乘法表。
妇女笑得和蔼,偏过头看他,对他笑着说什么。
盛遇一开始听不见,耳朵静默了一会儿,忽然灌入她的声音,那是一道温柔犹如天籁的——“阿遇,快过来玩呀。”
“江妈妈,他耳朵不好,听不见的!”一个小姑娘笑着说。
另一个小男孩也大声地冲江妈妈喊:“我们不跟他玩!他听不见!江妈妈你也不理他好不好?”
江妈妈闻言,笑着安抚他们:“阿遇能听见的,阿遇的右耳被小精灵亲过,所以和我们不一样。”
小朋友们不满足于江妈妈偏爱这个耳朵有问题的小孩,把嫉妒都写在脸上,毫不掩饰他们对盛遇的排斥。
“略!这个世界才没有小精灵!”
“好啦好啦,你们先去排队玩滑梯好不好?”江妈妈把小孩子们送到一边,然后一步步朝盛遇走来。
盛遇迷蒙着双眼,能看到女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和她那片柔和的裙摆。
“江妈妈……”他沙哑着嗓子,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亲眼目睹江妈妈走向墙边,他顺势望去,看到墙角下面蹲着一个眼睛大大的小男孩。
小男孩双眼清澈,表情有些委屈,眼巴巴看着女人——那是他自己。
眼泪从小盛遇眼里扑簌簌滑落,他也没哭出声,只是擦干了泪水,小声抽泣着。
“江妈妈,你是不是骗我的,我从来没在我耳朵里碰到过小精灵。”
江妈妈走向墙边,蹲下,摸了摸他的头:“阿遇,你就是小精灵呀。”
盛遇缓缓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发现自己身边一片昏暗,身上火辣辣的疼。
他被好几双手按在地上,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脚,他反抗几下又被重新按下去。
“求求你们放过他吧!”旁边有个小孩坐在轮椅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给你们道歉!”
江路……
“今天我们就是要教训教训他,谁让他跟你和你那个聋子哥哥玩!”为首那人说着,踩在盛遇的脸上,把他往地板上狠狠地挤。
“你们这样,江妈妈会生气的。”江路哭着喊。
“江妈妈得病都快死了,你还指望她?”
他们下手更狠了。
江路推着轮椅来阻止,最后摔了下来,他一边哭一边爬,来到众人脚边,又被踢开。
盛遇低哑地吼叫出声,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从几个人的脚下奋力爬起,把一人扑倒在地,狠狠朝他身上挥拳。
那个人被他揍了几下就道歉了,他把他扔在地上,顺势从旁边捞起一条凳子,往旁边几人身上砸去。
少以说话的他那天怒吼了一声:“滚!”
加入被孤立者,结局就是被孤立,盛遇不在意,因为他本来就是被孤立的那个人。
因此霸凌,群架,就成了后来孤儿院里每日上演的内容。
孤儿院里的饭菜很少,全院的小孩都欺负他们三人,不给他们留东西。
小盛遇帮江家兄弟抢到东西后守着他们吃完,然后才自己吃。
有人会故意往他碗里扔泥巴,他把干净的挑来吃了,扔下碗筷,和那人扭打在地。
这样的乱象往往在某些日子会消失,孤儿院的大门开了又关,走进一对衣着光鲜的夫妇。
他们会在这些小孩脸上好奇打量,在小孩们活动时偷偷在一边观察并窃窃私语。
那些平日里最嚣张的人此刻装得乖巧,他们想抓住这个机会被领养,好远离这里,拼命在夫妇面前表现自己。
这些日子盛遇是最高兴的,倒不是因为会被领养,而是这时候,他们三个终于能过上安宁的半天。
不过那些夫妇总会在人群中一眼就望到默默低着头不说话的他。
“那个小孩真好看,几岁了?”
盛遇知道自己不能走,于是恶劣地打翻了玩具盘,离开了。
夫妇神色有些惋惜:“就是性格不太好,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