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如寄——九鹭非香
时间:2023-08-20 23:05:35

  沉默许久,牧随微微垂了眼眸,轻声答道:“确实。或许你的内丹,还没与我身体融合。”
  孟如寄微微一挑眉:“是吗?”
  “不然呢?”牧随针锋相对的反问。
  “哦。”孟如寄似了然的点点头,不一会儿又似不经意的问,”我倒是一直忘了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戾气是神明之物的?”
  相握的双手,温度依旧,但两人之间相隔的空气,却有一丝莫名的紧绷起来。
  牧随再次抬眸,望着孟如寄。
  孟如寄皮笑肉不笑的拉扯了一下嘴角:“我知晓戾气是神明之物,是盏烨告诉我的。那你呢,你是怎么知晓的?”
  “书……”
  “又是书上看的?”孟如寄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夫君学富五车,看了好多书啊。回头入了逐流城,你还一定得带我看看你的书房。”
  面对孟如寄的阴阳怪气,牧随反而一笑:“行……”一个字未答完,牧随牙关一咬,似忍住了身体里新席卷来的一波疼痛。
  “你的秘密可真多。”孟如寄抱怨着,却将牧随往自己身前一拉,她揽着他,将他脑袋放在了自己腿上,“是这样吧,你能舒服一些?”
  牧随被孟如寄安置到她腿上的时候,还有些愣神,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他怔愣的望着孟如寄。
  “怎么了?”孟如寄似有点不解,“上次不是你说的吗,这样会更好一点?”
  牧随默然,隔了半晌,他才倏尔一笑。
  “孟如寄……”他喑哑的说着,“你知道我秘密多,你猜忌我,却也帮我,你……真奇怪。”
  “知道你瞒我许多事和帮你是两回事。”孟如寄轻声道,“你现在又不会害我。我们目前的目的是一样的。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而且,也走了一路了,我知道,夫君你,也不算坏人。”
  “是吗。”牧随自嘲一笑,“夫人,我该夸你清醒,还是善良?”
  “都行。”
  牧随又是一哂,隔了好一会儿,才不知所云的说了一句:
  “所以……他才会变得那么偏激吧。”
  但孟如寄却一下就懂了牧随在说什么。
  “盏烨吗?”
  牧随在孟如寄腿上闭上眼,好似在休憩:“你以血祭阵,救了所有人,却被夺了名誉,身处险境,甚至难求药获救……他应当会恨。若是我……”
  孟如寄忽然敲了一下牧随的脑袋:“你可千万别跟盏烨一样啊!第一,我没对你好到那个地步,你犯不着。第二,他太偏激了,不可取。”
  “所以,你对他有多好?”
  “这是重点吗?”
  牧随嘴唇抿了起来,嘴角弧度微微向下,很难说这是一个高兴的表情。
  “盏烨的事,给我长了个大教训,打那之后,来我衡虚山的孩子,都要去学堂上课,上完了,才能开始修行。先修心,再修道。而后相辅相成。”孟如寄说到此处,又有些得意起来,“后来,我培养的五个护法,都很好。”
  “经历过盏烨那样的事,你还敢往衡虚山捡人?”
  “有什么不敢?不能因为救了个坏人,以后就不救人了。那不是因噎废食,跟他一样偏激了吗。盏烨看到的不公与纷争是这个世间不可避免的一面……但这不是还有另一面吗?”
  “哪一面?”
  很神奇,像有魔力一样,牧随这话,就是脱口而出了。
  他竟然,真的想听孟如寄讲下去。
  他想看她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想听她不徐不疾的声音,更想被她眼神注视。
  就好似这些东西,能像她掌心的温度一样,将他抚慰。
  “就迷踪行山这件事来说吧,我以血祭阵,昏迷三月后苏醒,盏烨是有些疯魔了,他看不见太多东西,但我却看见了好多。”
  孟如寄眼神亮亮的,认真的说着:
  “那一千名修仙者中,有人写书信告诉我,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对我表示感谢。只是他人微言轻,说的话没人信。布阵的时候,人太多,我甚至都记不得他的长相和名字,但他记住了我。”
  “还有与布阵无关的人,是和衡虚山一样,都会被迷踪行山影响的人,他们知道一开始是我在四处联系这件事,于是也寄来了书信。还有人送我丹药呢,虽然那丹药治我的伤不行,却能治好我的心。”
  “我跟盏烨说了很多次,其他仙门的纷争我们管不到,其他人的嘴我们也缝不起来,但困住迷踪行山,保住了这些该保的人,我的血就没有白流。
  “我也不是真的那么善良,谁都愿意救。但救到了该救的人,就值得了。”
  牧随自下而上,静静的听她讲完。等她低头看他的时候,牧随脱口问道:“我是值得救的人吗?”
  孟如寄轻轻一笑:“你……”
  话起了个头,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之间,周遭风声一变。
  牧随当即警觉起来,他握住孟如寄的手用力,但一切都晚了,但见一道黑色戾气将孟如寄肩膀缠绕。
  孟如寄想要掏腰间的银钱,但另一道戾气却绑住了她的手,还分出一道,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牧随掐诀似要动用内丹之力,但下一瞬,他整个人便被从土里冒出的,海浪一样的戾气掩埋!
  整个人直接被卷入了黑暗之中。
  而即便这样,孟如寄仍旧余一只手与牧随的手握在一起。
  戾气将两人拉扯,从相握住手掌,到指尖勾连,最终,两只手被硬生生的分开。
  孟如寄被戾气裹挟着,飞往了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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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孟如寄觉得,自打来了无留之地,她的愿望总是很难达成。
  就比如她想要钱,但每次总是得到了,又如流水一样花掉了。
  她想和牧随成亲,成了,开心了没几天,又觉得不如不成。
  她想来逐流城,她确实来了,但也不算完全来了……
  孟如寄自黑暗中苏醒后,看见周围的环境,内心便如此感慨着。
  这房间在一个极高的地方,似一个高塔,四周都是窗户,却没有门,孟如寄打开窗户,看向外面,只见云海辽阔。
  孟如寄细数过去这段时日,她都是在无留之地为了钱财俗事,一直在地上摸爬滚打,运气不好,还去河里摸爬滚打了一次,许久未曾站在这高处,她倒是有了些不习惯。
  她看着云海,有些愣神,一时恍觉自己好似回到了人间,回到了衡虚山。山上起雾的时候,从她房间窗户看出去,也是如此这般的景色……
  “呼”一声风响,孟如寄眼角余光瞥见房间中间一道阵法光芒一闪而过,紧接着,她鼻尖便嗅到了令人不悦的气息。
  孟如寄转过头,在戾气飘绕之间,一个身着灰色衣裳的人自阵法中踏出。
  孟如寄靠在窗户边上,冷眼望着他,在那张刀疤残留的脸上,他得眼神显得更加阴郁偏执。
  “伤疤好了,疼也忘了?”孟如寄冷声道,“这么着急绑我来,是想赶紧再死一次?”
  听到孟如寄的话,盏烨不怒返笑,没有外人在,独处的空间里,他神态自然,熟稔的拉了屋中椅子坐下,仰头望着窗边的孟如寄:
  “我很想你,孟如寄。”
  那么自如,就好似他们昨天还在一起讨论新的阵法,破解奇怪咒术……
  孟如寄没有应声,她倚在窗边,往下方的云海望了望,心里已经在思索,从这儿跳下去,生还的可能性了。
  身上都摸遍了,一文钱也没有,牧随给的手环也不知为何失灵了。莫离那块石头倒是还在,估计盏烨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作用,便没有搜走她的。
  孟如寄开始庆幸起来,上一次遭遇那“假人盏烨”的时候,没有掏出莫离来。
  但从这里跳下去,莫离万一还是不醒……
  “窗户上有禁制。”似看穿了孟如寄的想法,盏烨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道,“你跳不出去。”
  “……”
  那可真是太好了。
  孟如寄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又望向盏烨。
  对于现在自己的境遇,孟如寄心知肚明,硬碰硬,她肯定是碰不过他的。
  钱没了,内丹也没了,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眼前这个人又有什么弱点。
  于是孟如寄忍住了情绪,淡漠的盯着盏烨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这儿?”
  听到孟如寄与他说话,盏烨嘴角勾了勾,拉扯着脸上的伤疤,似乎都变得没那么骇人了一些:“你杀了我后,我来了无留之地。我身上这狠戾气息难消,便被人封印在了一棵树下。”
  “姻缘树?”
  “他们是这么叫的。”
  与孟如寄之前猜的也差不多。盏烨被她杀了后来到无留之地,然后被高人封印在了姻缘树下,一直沉睡,最近不知道有了什么机缘巧合,苏醒了。
  “谁封印了你?”孟如寄直白问道。
  盏烨对孟如寄的打算心知肚明,但他并没有打算遮掩,在他看来,现在的孟如寄,他也不需要遮掩。
  “无留主。”盏烨回答道。
  这三个字让孟如寄愣了愣。
  除了刚到无留之地的时候,孟如寄听军士们提过这个人,其他时候,她都感觉这个无留之地的主人就好似隐身了一样。
  不管事也不出现,无论逐流城和临岚山如何行事,但暗地里,又定好了奖赏惩罚的制度,无留之地的运作,好像处处也都没离开过这个人。
  “他为什么……”
  “或许,是想维系这个地方的平衡吧,只是最近,不知为何,他的气息变弱了。封印之力波动,正好,外面也有戾气生发,我这才被唤醒。”
  外面的戾气生发……
  孟如寄想到了叶川。
  叶川之前说,他来到无留之地后,就在姻缘树下等死,直到看见了孟如寄和牧随的名字飘了过去……
  然后化作戾气,操控了兔子,找到了她与牧随……
  盏烨口中的这个外面的戾气,不会就是……
  叶大河吧……
  算算时间,好像,真的,对得上呢……
  孟如寄沉默了许久。
  盏烨看着她微微变化的表情,似有些好笑:“我醒来,是因为你吗?”
  孟如寄不想承认,于是没有说话。
  见孟如寄沉默,盏烨又给孟如寄倒了一杯茶:
  “我醒来后,在那树上看见了你的名字,知道你也来了这儿……孟如寄,我又难过,又开心。你知道吗,我难过于那个人间,还是那么烂,竟让你也来了这里。我开心……命运对我,也不算太坏。哦,还有一个难过的地方。”
  盏烨望着孟如寄,神色更加阴鸷了起来:“你竟然,与人成婚了。”
  嗯……
  怎么不能呢?
  是她千方百计逼来的呢。
  孟如寄往看了一眼手腕上不知为何失灵了的枝条。
  也不知道她那便宜丈夫,现在在干什么,看着她被当面拉走了,一定很生气吧,丢了面子,肯定还有吃醋吧。
  “没关系。”盏烨把热茶推向孟如寄的方向,“我知道他拿了你的内丹,还成了你的悬命之物,小绿丸我给你备了,三日之后,两千金凑足,我带你走时,内丹也会帮你拿回来。到时候,那个人还有整个无留之地,我都会为你毁掉。”
  他的声音与神色,是沸水也熨不热的阴冷。
  孟如寄闻言,眉眼也沉了下来:“你也没变,还是这么偏激、疯狂。无留之地,何错之有?你为何要毁了这里。”
  盏烨见孟如寄一步也不愿意往自己这边靠近,于是只好端了热茶,走到了孟如寄身边。
  “孟如寄,这里天晴的时候,可以看到下面整个逐流城。”
  盏烨眺望云海下方,在偶尔云层翻涌的时候,某个空隙里,似乎能真的看到下方排布整齐的房屋与街道。
  “他们小得,像蝼蚁。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人间的人,更加污浊。因为,能来这里的人,内心都有太多的不甘与执念。”
  “对。”孟如寄干脆的应了,“就像你我。”
  盏烨瞥了孟如寄一眼:“你在这里,能更清晰的看见他们内心的晦暗。”
  “我不用在这里,我依旧能见人心晦暗。”孟如寄直言,“但,又如何?”
  盏烨默了一瞬,又道:“前些日子,掌控了逐流城后,我说我要闭城十日,让他们自己去拿城中的存粮。存粮若是均分,十日时间,每个人都是不用挨饿的。但是,人心的贪婪,会让八成的人,都饿死。”
  孟如寄冷眼望着盏烨:“所以呢,这不是你逼他们的吗?”
  “我没有逼他们,我告诉他们了,粮食均分,足够。孟如寄,你看看,不管在哪儿,人都是这样,从未变过。”
  孟如寄闭上眼,忍住所有的情绪:“所以,你想用这理论,说服我与你一起,做那可笑的灭世的梦!?”
  “可笑!?”这两个字终于刺痛了盏烨一般,他盯着孟如寄,“对,若是只有我,这便是可笑的梦!但孟如寄,你不一样!那拥有创世之力的内丹,你可以运用!你有创世之力!你大可成为新的神,造新的人!完美的人!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会成为一把刀,你的刀……”
  孟如寄忍无可忍打断他:“你真荒谬。”
  盏烨不解的望着孟如寄:“是你荒谬,你明明见过,明明痛苦过……”
  孟如寄深吸一口气,终于用足了耐心:
  “我最后一次,与你说这话。盏烨,多年前,带你回山,我对你,有错,错在只教你术,未教你道。以至于,千年前,到现在,你我彻底背道而驰。我不理解你,你也不要试图说服我。”
  孟如寄望着他,神色坚定,毫不退缩。
  “我杀过人,但我手上最多的人命是我自己。懦弱、畏惧、退缩、偏执,无数个道心不稳艰难前行的日子里,我都杀了一个我,救了一个我,及至现在!我!有自己的所思所悟,所感所想,你不用妄图改变我。我不会变,就像你一样。所以,盏烨。”
  孟如寄一字一句道。
  “你我,注定你死我活。”
  窗户上有禁制,但窗外的风却吹了进来,带着云海之上的寒凉。
  “对。”盏烨低头,“你的灵魂,千锤百炼,该是如此,这也是我认为你最好的地方……”
  他神色晦暗,沉默许久,不知在思索什么。
  孟如寄不想再与他站那么近,她想离开,一个茶杯却递到了她面前:“说了那么多,喝点茶吧。以前你不是夸我泡的茶好喝吗?”
  “四十五条人命,你死一次也就还了一条,我也不会再喝你的茶。”
  孟如寄冷淡的答完,自己坐回了床榻边。
  “你要做的事,我不会帮,甚至,一定会阻止。只要我能找到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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