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寄也有同样的问题:“你干什么?”
少年郎微微回头,他没有说话,眸光沉静,带着回护之意,这一眼却让孟如寄有些看呆了去。
少年再转头看向绿衫男子,戒备与敌意都给了外人,他低沉开口:
“碰她,杀了你。”
什么?
他这是在……保护她?
孟如寄有点意外,没想到喂了一顿饭,就喂出了一个自己人来?
这少年,看着野,但是不是心眼有点太少了?这么好拐?
大绿拿着长杆比划了两下,但他看着比他高还比他壮的少年,气哼哼的一直没敢真把长杆打在少年身上。
他嘀嘀咕咕的骂着,比划了半天,忽然想起来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石头,他把石头往地上一砸,石头顿时变作白烟消失,他对着白烟便喊道:“快来莫能渡,这儿有两个闹事的!”
莫能渡下边,被薅到岸边的小红这也不忘接嘴,他颤巍巍的指着少年与孟如寄,骂道:“办了他们!简直胆大包天!”
大绿又应和:“就是!敢把为无留之地工作的人推到奈河里!”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他话都这样说了,孟如寄其实是想转身就跑的。这眼看着要来人了呀,她又没要到船,又没拿回内丹,这是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横竖都吃亏。
但她只迈了一步,绵软无力的大腿就提醒她——
不,你不想跑。
你跑不动!
孟如寄又定在了原地,她手肘拐了少年一下,悄悄问他:“你能打吗?”
少年在孟如寄手肘触碰到身体的时候,皮肤微微一麻,他身体颤了一下,往后望向孟如寄。
孟如寄眼中光芒澄澈,巴巴的望着他,似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一样。
少年默了一瞬,一本正经的回答:“要看对手,这两人,能打。”
“我还没死呢!”小红在下面叫唤。
“我们听得到!”大绿也十分不满。
“你们还想在我们无留之地动手?”
“我们叫了一百个!”
孟如寄没有搭理他们,只更近的凑到少年耳边:“你身体里还有灵力吗?如果没有,会调度内丹之力吗?”
她靠得近了,嘴唇还没碰到他的耳朵,但她的体温已经触碰到了。很奇怪的,在孟如寄靠得如此近的时候,他身体里一直躁动的气息像是会被安抚一样,变得缓慢下来。
先前饿的时候,浑身就只感觉到了饥饿,到了此时此刻,这感受才在少年身体里清晰起来。
少年没答话,孟如寄奇怪的看他。
少年这才想起了她的问话,随后摇了摇头:“什么是灵力?”
孟如寄被噎住,她退了半步,嘴巴动了动,一时语塞。一个能破开她封印的人,却不会运用灵力。这说出去谁信?
“你……你这前尘往事忘得倒是真干净啊。”
没时间追究少年的事,孟如寄沉下心神,思索着应对之策。
她退开了,少年身体里的气息再次躁动起来。
他皱了皱眉,想要再靠近孟如寄一些,但孟如寄琢磨片刻后,已经收拾了自己的情绪,一步迈到了少年身前,她将少年护在身后。
孟如寄收起了玩笑与随意,目光瞥过渡口下面的小红又望向大绿,正色开口:
“我们是动手了,但那是因为你先要对我毛手毛脚,我家弟弟担忧我才出的手。”
她家弟弟?
少年迷茫的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孟如寄。
孟如寄道:“你们这儿是无留之地,又不是流氓之地,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杀了我们吧?”
大绿冷笑:“我们当然不会因为这个杀人,但是!”
小红恶狠狠补充:“一定要抓你们关几天。”
孟如寄抓住了关键词:“几天?”
“最少三天!”
“态度不好再关三天!”
孟如寄听罢,一言未发。
此时,孟如寄与少年身后倏尔传来“嘭”的一声,几个穿着黑色铠甲的军士凭空出现。
当然没有来一百个,但看着他们腰间的大刀与浑身的肃杀,孟如寄猜测这几个人搞不好真能顶一百个大绿小红。
少年看着来人,顿时浑身戒备,杀气弥漫而出,他身体一动,直接便要冲出去与那几个军士打一架,孟如寄眼看他气势如虎,生怕自己拽不住他,于是一心急,双手一扑,从背后环抱住了少年的腰腹!
她又碰他了!
少年蓦地被孟如寄从身后抱住,当即愣在原地,因为太过吃惊,喉咙间还发出了一声短促又细小的:
“唔?”
而孟如寄这一抱,就像一块巨大的湿布盖住了火焰,少年浑身的杀气顿时偃旗息鼓。
他转头,神情错愕、怔愣、呆滞。
他盯着孟如寄。
一只破笼的老虎此时的眼神,却成了受到惊吓的猫咪。
孟如寄见他没了动势,便立即放了手。
少年又像不能控制自己的喉咙一样,再次发出了一声:“唔……”
有点奇怪,有点困惑,有点不舍……
孟如寄抬手顺了顺他的后背,像顺一只猫一样:“别冲动别冲动,交给我。”
言罢,还怕他不听话,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防止他待会儿又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爆冲出去。
孟如寄拽着少年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然后一脸严肃的对着几个军士开口:
“做什么摆出这个架势?不就是蹲大牢吗?我们蹲,别动手!”
孟如寄想,在打一架和蹲大牢之间,当然要选蹲大牢啊!
有牢不蹲,难道真去拼命吗?
蹲个三五天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
在人世摸爬滚打过的孟如寄,心里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就是形势比人强,该认还得认。
孟如寄喊得坚定又大声:“我跟你们走!”
大绿和小红愣住了,没想到之前还不卑不亢的孟如寄滑跪得这么快。
来的军士也看呆了。不是说闹事儿吗?这态度,这配合,真不是想去牢里蹭饭?
可能只有少年,对这个情况没有任何反应,他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孟如寄握住他手腕的手上。
她掌心凉凉的,好像能将他身体里所有的烦躁、刺痛都抚平。
可很快她就又松开了手,将自己双手手腕一翻,把两只手都送了出去。
少年就巴巴的望着她的手腕。
要是能一直握住他……多好……
“来吧,铐上。”孟如寄说完,想到了自己内丹还在少年身体里面,连忙对军士说:“还有他,咱们一起的。”言罢,她又对使了个眼色:“快来,一起。”
生怕他动作慢了,会被打一顿似的……
少年沉默,看着不断给他使眼色的孟如寄,鬼使神差一般,他也就把自己的双手,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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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哐啷!”
大牢的铁门被锁上。
孟如寄与少年锒铛入狱。
孟如寄靠着大牢的墙壁,盘腿而坐,神色严肃且平静。少年也安静的坐在旁边的角落,两人手上都带着黑色的铁镣铐,这镣铐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棱角都磨得光滑,好似包浆了……
孟如寄望着外面的晃来晃去的狱卒,直到狱卒这一次的巡视完成,离开了这里。孟如寄挺直的背脊才微微弯曲了下来。
虽然她看着非常的淡定坦然,但!
这是她第一次……
蹲大牢……
孟如寄捏住了自己的眉心,使劲揉了揉。
孟如寄在没有获得那颗有创世之力的内丹前,她是个人,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她故乡是一个最平凡的小村子,她家住在村子里最靠近河边的那条小道上。
世道乱之前,她遵纪守法,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从来没有蹲过大牢。
世道乱了后,她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在世间艰难求生,她也从来没有蹲过大牢。
后来,机缘巧合下,她得到了内丹,变成了半妖之身,修炼之路上,多有坎坷,几次三番险些殒命。
但她也!从来没!蹲过大牢!
事到如今,她都快登上妖王之位的人了,都已经站在这人世的巅峰拨弄过风云了!
结果!
她现在!
开始蹲大牢了!
想到这里,孟如寄把眉心都快捏烂了。
她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在八百年前封印自己?干脆死了好了,省得一把年纪来受这个洋罪。
孟如寄长长叹了一口气,这边心绪还未定,忽然察觉自己的肩膀被碰了一下。
孟如寄转过头去,却看到了一个线条紧实的胳膊,抬眸一看,这个少年郎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她身边来坐着了。
少年脑袋转向别的方向,不看孟如寄,但胳膊却与孟如寄的肩膀若有似无的碰在了一起。
孟如寄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一点,铁镣铐叮当作响。不片刻,她身边也响起了同样的叮当镣铐声……
少年也跟着悄悄挪了过来,还是那样,胳膊悄悄的靠着孟如寄,脑袋却看着别的方向,就好像刚才挪过来的不是他一样。
“你……”孟如寄开口,少年身体微微一震,他慢慢回头,看了孟如寄一眼。孟如寄继续道,“这牢里地方也挺大的,你也没必要过来挤我吧?”
被指责了,少年像做错事一样低头沉默,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想和你坐在一起。”
说得如此直白,倒是给孟如寄整不会了。
“先前你不这样啊。”孟如寄叹了口气,没再推拒。毕竟这也不是她家地牢。她身体放松,靠在墙壁的时候,肩膀也贴在了少年的胳膊上。
孟如寄没有感觉,但少年目光却深了深,他唇角微微抿起,似暗藏莫名的窃喜。
他以靠着孟如寄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好像生怕自己再靠紧一点,孟如寄就又要起身离开一样。
孟如寄哪能体味到他这些心思,只闲得无事,仰头望着囚牢顶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刚醒的时候,看见你,你跟个大猫一样,一惊一乍的,还挠我呢,这会儿就想和我坐在一起了?”
少年听着孟如寄的话,回忆了片刻。
他的记忆混沌,一片模糊,只记得在这里的河边醒来,然后就看到了孟如寄的脸,然后她就追着他一路跑,跑到了林子里,再然后……
“你给我吃的。”
孟如寄被噎了半晌:“行吧……”她嘀咕,“还真是喂出来的信任。”
“不止吃的。”少年望向孟如寄,继续说,“跟你坐在一起,心里很安定。”
“安定?”孟如寄一挑眉,有些意外的瞥向少年,这一瞥便直接对上了少年澄澈的目光。
这眼神,真跟小动物一样。
孟如寄心想,人真神奇,能扒棺取丹的人,在脑子不记事的时候,竟然会变成这么纯粹的模样。
她的内丹落入了这样的人身体里,孟如寄不知道这事是好是……
孟如寄忽然眼睛一眯,心思活络了起来。
这当然是个好事啊!
孟如寄清咳一声,再次坐直了身体。
她的肩膀离开了少年的胳膊,少年目光一下就失落下来。
而孟如寄却在斟酌了一下言语后,笑眯眯的看向少年。
她笑着把脸凑到少年面前,离得近了,少年心里先前的失落便也荡然无存,他望着她的笑脸,嘴角也不由的松弛下来,微微弯起了一个他也不能察觉的弧度。
“眼看着,我们在这儿要呆几天了,不如重新认识一下吧。”
少年点头。
孟如寄继续温柔笑着:“你以前肯定知道我,但你现在可能不记得了,我姓孟,小时候家里小门小户,没给我取个正经的大名,后来长大了,我自己个自己取了个表字,叫如寄,如果的如,寄托的寄。”
孟如寄说得仔细,娓娓道来,想获取更多的信任。
少年听了,一字一字的念着她的名字:“孟如寄。”认真又真挚。
“对。虽然还不知道你的年岁,但想来,我应该比你虚长些年纪,以后你叫我姐姐也好,前辈也可,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少年认真想了一会儿:“牧随。”
孟如寄有些惊讶:“你记得你的名字?”
“很多事记不清,但你问我的时候,有这两个字出现,这应该……是我的名字。”
“好的小随,除了这个,你记不记得你……之前借了我的内丹啊?”孟如寄切入正题。
“内丹?”
孟如寄巴巴的望着他,眼里满是小星星:“嗯嗯,内丹。”
牧随刚清醒来的时候,孟如寄也好似也说过内丹,但她那时应该说的是——“偷的内丹”。
以前的事情牧随都记不得了,所以在这里清醒之后的事情他记得尤其的清楚。
但他看着笑得温柔的孟如寄,并没有矫正她的话。可他内心开始感到难过了。
他以前,原来是个贼。
他偷了她的东西。
但她现在还对他这么好,给他找吃的,站在他前面保护他,生怕他被那些黑衣军士打了,还带他一起来蹲大牢。
牧随越想越难过。他觉得孟如寄心里一定是讨厌他的,尤其不想让他靠近她……
“是这样的。”孟如寄没有注意到牧随陡转急下的情绪,她还在斟酌措辞:
“这个内丹呢,现在放在你身体里,好似也没什么用,不如你先将它还我。我可以用这个内丹之力做许多事。比如,像之前遇到的那几个军士,我有内丹在身,定不会怕他们。这牢咱们就不用蹲了。说不定,那奈河咱们不用船,我直接带你飞过去!直接就回人间了!”
“内丹,在哪里?”
孟如寄立即比划:“在这儿!”她手指头戳到了他腹部的一个位置,“能感受到吗,暖呼呼的?有时候还有些灼热。”
牧随感受不到内丹,却在她指尖触碰的位置,感到了她所说的感受,暖呼呼的,还有些灼热,能驱散他身体里带着寒冷的刺痛。
牧随摇了摇头:“我感受不到你说的内丹。”他觉得愧疚极了,“我好像,没办法把它还给你。”他满怀歉意的望着孟如寄,“你可以自己取回吗?”
孟如寄闻言,尬在原地。
“我……”她婉转道,“怕我动手,伤了你。”
她像是全然记不得了,之前拿石头砸牧随肚子的时候,力道大得她自己的虎口都崩了一道口子……
而牧随听着她的话,更难过了。
她真好,还怕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