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仅仅一年后,十九岁的生日,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一个人在出租屋的阳台上,吹了一整夜的风,从天黑坐到天亮。
那晚徐瑶坐在她办公室,说可以给她提供帮助时,她心里的挫败,和对自己无能的懊丧,没人能懂。
人生能有多荒唐?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荒唐永远不讲道理。
这些年的打磨,她早就看清了这世间的混浊,也学会把那个意气用事的自己关进了心里的黑洞,迫使长成一个稳重的成年人。
她可以自我安慰,告诉自己以往的浮华不过是一段人生经历,不可能一辈子都春风得意,日子还长,她总会在某个岔路口,走上其他的人生路,或早或晚。
相较于身边其他芸芸众生,她其实也还不错。
如果徐瑶没有出现。
月光温柔的洒在她潮红的脸庞,海风将发丝吹起,撩过她脖颈,有些痒。
她扭过头,没轻重的抓了几下,红了一片。
“徐瑶...”她抬手想挠挠头发,手却猛的撞到护栏上,她吃痛的闷哼,“靠!”撒气似的一屁股又坐到了地上。
无人问津的生活里,她本可以相信靠自己努力,也能过好现在的日子。
可徐瑶出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苦笑,要是没有这场意外的“横祸”,她甚至连公司都救不回来,而操纵这场“横祸”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徐瑶。
这些年付出奋斗的一切,只是在让她明白,她有多么的微不足道。
徐瑶洒洒水的施舍对她却是走投无路的救急救命,足以买断她所有的自尊。
“自尊...”她轻笑,仰起脖子,让海风灌进胸口,“自尊算个屁...”
深夜的海风没了白天的温热,变得冰凉而湿润,混着凉爽的空气灌进肺里,让浑身滚烫的叶旎打了个激灵。
心里徒然升起无尽的悲哀。
她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子,液体在玻璃瓶子里荡来荡去,还有一半。
她慢吞吞的仰头,一口气灌进肚里。
如果十年前的自己看到今天这般,估计也只会毫不留情的嘲笑鄙视。
这世上最折磨人的,无非就是自我厌弃。
“也没什么,自尊这种东西不值钱,”酒精上头时,她麻痹的自嘲,“至少这次还为公司争取到投资,”她惨淡的低喃,“有长进…”
至少比十年前有长进。
十年前那晚,才是她人生垂直坠落的开始。
早上六点,林汀越走出房间,看到帆布袋依然挂在叶旎房门的把手上。
昨晚他不敢贸然打扰,又担心她半夜会饿,把做好的三明治装进便当盒,给她挂在房门上。
可她一夜都没出来。
他取下帆布袋,下了楼。
早上得赶回队里训练,不能耽误时间,他给戴戴发了消息,让他在叶旎醒后去隔壁店帮忙拿早餐,他已经付过钱。
可直到下午四点,戴戴发消息说今天一天都没见叶旎从楼上下来。
他结束训练后,一秒也没耽误的直奔俱乐部,叶旎的房门依然紧闭,和早上无差。
他试探着敲了几下门,里面异常安静,隔着房门,听不到一点动静。
“叶旎?”
敲了几分钟,依然没人应。
他越想越觉着不对,下意识加大力度,几乎是用拳头在锤门,发出粗重的钝响。
急促的敲门声惹来周围的房客纷纷开门探出脑袋。
“叶旎,你开门!”也顾不得周遭的房客,他边敲边喊,“你要不想开门,应我一声也行。”
门内一片死寂。
一整天的时间,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戴戴在楼下扫着地,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想问是谁快把楼梯跳塌了,抬头就见林汀越一个飞跃,从拐角处的扶手上翻跳下来。
“你着急投胎啊?”他莫名其妙的瞧着林汀越满脸凝重,“找什么?”
“叶旎房间的备用房卡在哪里?”林汀越快速拉开吧台的抽屉,拿出一沓房卡翻找,一张张的房卡丢在桌上,胡乱撒开。
“她房间是...”
“我隔壁。”林汀越立马接话。
“在下面那个带锁的抽屉里,”戴戴指了指最角落里的那个抽屉,“你自己藏的忘了?”
林汀越迅速从另一个抽屉里找出钥匙,打开那个锁上的抽屉,翻出被他压在一堆账本下的备用房卡,转身一口气又冲上楼去。
绕是他平日里训练有素,这么快的速度跑个来回,也有点气喘,加上着急,心跳如雷。
“叶旎!”冲到她门口,再次敲门,“你再不开门,我进来了啊!”
他果断刷了房卡,一把推开了房门。
阳台的门大大的敞着,阳光直射进房间,把室内铺上一层金色的暖光,纱帘被微风撩动,轻飘飘的晃悠,屋里一片明净敞亮。
穿堂而过的海风伴随着远处阵阵的海浪声,再没有别的声响。
房间里没有人。
林汀越大步走入房间,在屋内环视了一圈,隐约一股怪异的气味涌入鼻腔,像隔夜的啤酒发酵后的味道。
他寻着气味,走到沙发旁,偏头一看,从沙发背后到阳台的空地上,十几个空酒瓶子胡乱滚了一地。
地上有一小串酒渍印记,已经干透,林汀越无意中踩到,鞋底被粘住一下。
地毯的一角被洒出的酒渍浸泡,加上阳光的直射,毛绒已经结块,看起来比周围颜色深一度。
叶旎的白色 T 恤掉在阳台的地上,是昨天穿的那件。
林汀越走过去,躬身捡起,衣服被阳光晒到有些发烫,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他蹙着眉,回头扫视整个房间,忽然,在浴室门口的地上,瞥到了一条牛仔短裤。
浴室的门紧闭着,他快步走过去,扭开门锁。
挂在墙上的花洒缓慢的滴下一滴水,落进下方的浴缸,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浅灰色的浴帘被拉过来,遮住了一半的浴缸,上面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叶旎?”
他刚迈出脚,意识到这个行为的越矩,遂又收回来退到了门外,背过身靠在门边。
浴室安静到只剩他自己的回声,里面没有人应答。
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叶旎的声音,心里渐渐开始有些发毛。
他转过身,又朝里面喊了一声。
顾不了那么多,他几步冲到浴缸前,一把扯开浴帘。
叶旎全身赤裸的躺在浴缸里,纹丝不动,冰凉的水溢出浴缸外沿,她闭着眼,面色惨白泛着青,看起来毫无生气。
第二十九章
几乎是条件反射,林汀越迅速扯过挂在墙上的浴巾,一手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搭盖在她身上。
“叶旎!”他把她脑袋搁在自己肩膀,打横抱起来,双臂因为心慌而有些发抖,“醒醒!”
浴缸的水扑溢而出,顺着外沿瓢泼而下,如同雨帘般在地上砸出哗啦啦的声响。
湿透的浴巾紧紧贴着叶旎的身体,浸透了林汀越的衣裤,濡湿而冰凉,他看着她苍白的嘴唇,脑袋没有重心的因为他的摇动而晃了晃。
心里蓦的一沉。
林汀越额头急冒出冷汗,声音难以镇定的开始微颤,“...你别吓我...”
他抱着她冰凉的身体,着急往屋外跑。
刚跑出浴室,一个沙哑而微弱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听起来有气无力。
“干什么?”
林汀越一惊,停下了脚步,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低头,怀里的叶旎半睁着眼,头靠在他肩上望着他,神情疲惫。
他呆愣的杵在原地,张了张口,一时组织不清语言。
叶旎难受的皱起眉,泡了几个小时的冷水,身体僵硬得难以动弹,刚刚被他颠了几下,骨头脆得都快散架了。
林汀越眼睛紧张的在她脸上来回打转,她脸色煞白,没一丁点血色。
叶旎闭了闭眼,迟来的感知缓缓回流到大脑,带来胃里正翻江倒海的提醒,她很不舒服。
林汀越渐渐冷静下来,心里的着急被疑惑替代,一时搞不明白状况,脑子里涌出一堆问题,却不知要先问哪个。
“你怎么会...”
怀里的人神情突然变得异样,不等他说完,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而出,东倒西歪的冲进浴室。
林汀越见状马上跟过来,就见叶旎双手俯撑着洗手池,狂吐不止。
她吐得撕心裂肺,仿佛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在排斥着胃里的东西,一阵又一阵的作呕,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得出她有多难受。
昨天没吃晚饭,空腹到现在,胃里除了酒已经吐不出别的。
林汀越走过去,抬手撩起她垂坠散落的长发,帮忙抓在脑后。
看着她这副痛苦又憔悴的狼狈样,自己也跟着揪心。
想为她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
他无奈帮忙撩住她湿透的长发,避免垂进洗手池,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想让她稍微能舒服点。
“流氓。”
叶旎闷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林汀越一愣,她还在干呕,上气不接下气,却还能见缝插针的骂他。
“什么流...”
他条件反射的问,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拍在她背心的手顿时尴尬僵在空中。
浴巾刚才在挣脱时就掉了,现在正湿答答的搭在浴室门口的地垫上,她身上没穿半块布。
“出去。”
叶旎再次发话。
林汀越迅速收回手,扭身扯下旁边置物架上的毛巾,目不直视的搭在她肩上,转身出去,关上了浴室门。
叶旎吐完后,整个人几近虚脱,她强撑着走到花洒下,打开淋浴。
高出体温的热水倾洒上身,她止不住的连着打颤,浑身的血液在几个小时的冷水浸泡后,报复性的加速流动。
封闭的浴室里水雾弥漫,昨晚喝太多,意识残留的最后画面,还停留在她想洗个澡,而后就不记得了。
等到她裹着浴袍出来时,林汀越正站在茶几前,手里握着玻璃杯,里面盛满了淡黄色的液体,另一只手握着勺子搅拌。
见她出来,强装自若的正欲找话说。
“你怎么还在这里。”
叶旎出其不意的打断他思路。
“出去。”她冷着脸下逐客令。
太阳冉冉偏向西方,四周的云朵逐渐染上斑斓,今天的晚霞应该会很美。
她光着脚,越过脚下一堆乱七八糟的酒瓶子,走去阳台的躺椅躺下。
“把这个喝了。”林汀越端着那一满杯的液体,走到她身旁。
叶旎微微侧头,瞥见递到她肩侧的玻璃杯,里面黄色的液体还在轻轻晃荡,满满当当。
她抬头望他,眼神防备。
“蜂蜜水,喝了醒酒。”林汀越耐心劝慰着,语气像在轻哄。
她厌恶的皱眉,“不喝。”
昨晚已经喝得够多了,这会儿看见液体只觉着反胃。
林汀越不再坚持,把杯子轻轻放到躺椅旁的竹编茶几上,蹲下身问她,“那饿不饿?你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叶旎摇头。
宿醉的恶心劲儿还没彻底过去,她头疼欲裂,脑袋里仿佛被灌进了几吨水泥,重得连说话都觉得费力。
林汀越刚刚见她连吐都吐不出东西了,实在不放心,“要不喝点粥?多少垫垫胃,你都吐干净了。”
“不吃。”叶旎撇嘴,有气无力的又重复一遍,“不想吃。”
“不吃东西身体受不了。”林汀越好言好语的劝着,“多少吃点,一点点都行。”他站起身准备往门外去,“我去给你买,青菜粥可以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旎浑身疲乏,躺着都只觉无力,身体的难受让她倍感脆弱。
她只想自己在房间呆着,至少安全。
林汀越一直赖在她的安全区,让她焦心不已,“我都说了不想吃!”
她眉心紧锁,话说着说着,脾气突然就上来了,音调也变得高声尖细,“不想吃不想吃不想吃!”
林汀越被她这突然的发火搞得一头雾水,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她片刻,又走回她身旁。
刚弯下腰,叶旎立刻直起身,愤怒的冲他迎面大吼,“出去!”
她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他,神情满是厌烦,仿佛多看他一眼都觉着碍眼。
空气好似凝固了。
四目相对,林汀越僵在原地,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看着她,眸光黯淡幽深。
发完脾气的叶旎泄力似的倒了回去,仿佛这一嗓子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柔若无骨的摊在躺椅里,洗后没吹的头发湿泞的搭在肩侧,不断往下淌水,在地上积出一小瘫水渍。
海风阵阵迎面吹来,穿过湿发,头皮凉飕飕的。
余光里,身旁的人转身离开。
她疲惫的闭上眼,只用听觉辨别他的脚步。
等了好一会儿,身后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关门声却没有如期而至。
她睁眼,一块布料从头上兜头罩下,猛的盖住她的头,视线被泯没,只剩金灿灿的夕阳透过白色的布料,在眼前映透出一片红晕。
抬手扯下一看,是毛巾。
“嗒。”
身后传来了门锁扣上的声音,清脆而平静。
林汀越从楼上下来,一言不发的阴着脸,以至于路过吧台,戴戴叫他都没听见。
“这是怎么了?”
戴戴和西子在吧台外的凳子上坐着追剧,见林汀越下来,还准备问问他叶旎吃了没,结果这人直接无视他俩,径直从露台出去,头也不回的下了沙滩。
“吵架了?”西子见状,第一直觉判断原因。
戴戴摇头,“不知道啊。”
等到两人看完剧,决定趁太阳下山,去海边散步,走了没多久,前面公共的露天原木健身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健身房是之前的社区集资修建的,属于公共设施,免费开放,平日里这里时常会有人来健身。
但林汀越在队里有体能教练的专属制定方案进行训练,运动量足够,很少会来这里加训。
这会儿天光朦胧,一眼望去,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一堆原木器械中,身影修长。
他面对着固定于墙上的一大面镜子,两手各握着一个原木哑铃,绷紧手臂肌肉,举起,放下,负气似的疯狂加练,鼻息因为发力太猛而不断闷哼喘息。
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脱下丢到一旁,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双漆黑的瞳孔隐隐燃烧着不见光的火,手臂肌肉充血到血管和青筋都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