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林霁看到她,表情丝毫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她在这里。
林汀越询问他俩的关系,他避重就轻的说只是以前工作认识的老朋友。
她迟缓的切了块牛排,塞到嘴里,食之无味。
这么多年没见,理应客套寒暄几句,但因为和林霁的关系...让她反而不知从何客套起。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有个侄子。”她尽量表现得轻松。
林汀越走过来,林霁顺势把另一盘牛排放到叶旎旁边的空位上,招呼林汀越,“赶紧趁热吃。”
林汀越大咧咧的坐到叶旎身旁的座椅,觉着离她有点远,又挪屁股把椅子往她那边移,问林霁:“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林霁摘下挂脖子上的围裙,挂到旁边的墙上,“签证快到期了,顺便回来办点事情。”
林汀越了然的点点头,允自把自己盘里的牛排切好,和叶旎的交换,继续切她盘子里的肉。
“我自己切吧。”叶旎尴尬的瞟了眼林霁。
“怎么了?”
林汀越也跟着看林霁一眼,以为她是见到长辈害羞,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宽慰道:“别紧张,舅舅不会为难你。”
“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林霁倒像个没事人一样,随口跟他俩话起了家常。
“我比赛结束那天。”林汀越嚼着肉,囫囵的答着。
林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舅甥两人从最近国外的巡回赛聊到锡亚高的餐厅经营情况,再到俱乐部的中庭是不是要重新刷个墙。
叶旎在一旁默默听着,太久没回想起过去,林霁忽然出现,像打开了她记忆的阀门,十年前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尽数奔涌而出,灌满了她混乱的脑海。
饭后,林霁说要出去办点事,叶旎和林汀越上楼回房休息。
林汀越早就察觉出叶旎的心不在焉,一顿饭下来无比沉默,肉都没吃几口,“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有点累。”叶旎摇头,走到房门口,“我回去了。”
“...噢”
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叶旎已经毫不留恋的进屋关上了门。
叶旎窝在沙发里,眼神涣散的盯着天花板出神。
上一次见林霁应该是九年前,在加州。
他来看过她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而后两人就失去了联系。
十年前那场大秀结束的当晚,林霁作为她的经纪人,应邀一起前往酩奢二公子的套房会面。
酩奢集团手握多家奢侈品牌,在业内的地位不言而喻。
林霁本想趁热打铁,再给叶旎谈几个合作,但进到房间时,才发现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那晚,徐瑶和酩奢二公子旁若无人的赤裸调情,荒淫得让人不忍直视,叶旎拒绝他三人行的邀请,反倒被威胁封杀。
靠品牌走秀和代言生存的模特,得罪了二公子也等同于自断前程,第二天一早,签约的几个品牌相继发来解约合同,理由如出一撤。
经纪公司的老板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责令林霁马上带着叶旎去登门道歉,尽量挽回损失。
年轻气盛的叶旎自认没有做错事,据理力争,林霁虽然不认同老板的处理方式,但为了保护叶旎,只得自己代她去赔罪,因此也被迁怒。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徐瑶与酩奢二公子春宵一度的新闻被爆出,两人那晚的照片登上了各大娱乐头版,在圈内引起不小轰动。
两张王牌一起出事,全公司上下急得火烧眉毛。
好在徐瑶被爆出的那张裸照,是侧影,重要部位被打了马赛克,脸部轮廓被长发遮掩,加上那晚房间里灯光昏暗,照片并不算清晰。
只是亚洲模特的身材骨架容易辨认,而熟悉的人凭身形一眼就能认出是徐瑶。
公司权衡之下,决定舍掉叶旎,引导舆论把脏水一并泼给她,来保住徐瑶。
之后,叶旎被雪藏,林霁也被牵连。
虽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经纪人,没人会刻意去封杀,但得罪铭奢二公子的事在圈内传开后,也没人再敢用他。
没过多久他就提交了辞呈。
叶旎到现在都还记得,在加州的那个下午,他出现在她家门外时的情景。
那是唯一一个来看过她的人。
消息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叶旎拿起手机,是林汀越发的信息。
“睡了么?我有东西给你。”
“我有点累,想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她此刻心情沉重,没心思谈情说爱,也不想让林汀越察觉出自己的心事。
既然林霁没告诉林汀越他俩的关系,说明并不打算让他知道。
等到洗完澡出来,叶旎想给魏子怡打个电话,手机提示电量仅剩 5%,在屋里找了一圈,才想起充电器好像落车里了。
她懒得换衣服,披着浴袍就出门去找林汀越拿车钥匙。
刚关上门,回头就见从外面办完事回来的林霁走到了楼梯口。
“你...回来啦。”叶旎扯了扯嘴角,不自然的和他打招呼。
“嗯,回来了。”林霁倒是淡定。
“我...充电器落...车里了,”叶旎机械的抬手指了指林汀越的房门,自说自话,“找他拿车钥匙。”
林霁点头。
四目相接,昏黄的楼道里,安静得只剩窗外的蝉鸣。
林霁并没有要多聊的意思,径直从她身旁擦身而过,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叶旎双手无意识的捏住裙摆,踌躇了几秒,在他即将开门进屋时,叫住了他。
“你这些年...”她谨慎的斟酌着用词。
她想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都在哪里生活,还在坚持他的设计师梦想吗,当初说想创立自己的品牌,在做了吗......
她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他离职的事情,但那时两人已经失联。
“都在锡亚高吗?”话到了嘴边,却突然没了勇气,“我刚听你们说...锡亚高的餐厅。”
她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像过去相处的那般轻松模样。
“嗯,在那边开了家餐厅,大部分时间都在那边。”林霁答。
“哦...”她缓缓的点点头,继续在脑袋里搜寻问题,想再和他多说几句,“那你...”
“你俩在这里干什么?”
林汀越从旁边的楼梯走上来,碰见走廊里的两人,还觉着奇怪。
“我进去了。”林霁冲叶旎笑笑,开门进了屋。
叶旎一肚子的话突然没了着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怎么了?”林汀越瞧她一副惘然若失的表情,又望了眼林霁的房门,“看什么呢?”
“没事,”叶旎恍惚着回过神,对上林汀越的目光,“你...去哪儿了?”
林汀越举起手里的充电器,“你充电器落车里了。”
“噢对。”她这又想起自己刚才出门的目的,从他手里接过充电器,“谢谢。”
“下车提醒你几次,还是忘了。”林汀越抬手轻敲了下她脑门,“你不是睡了么?怎么又出来了?”
“拿充电器。”她笑笑,无心再逗留,拿着充电器转身往房间走,“我睡了,晚安。”
第二天早上,叶旎估摸着魏子怡的起床时间,大清早的就给她打了电话。
“你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我当年的经纪人很厉害?他本科硕士都是学服装设计。”
“记得啊,你之前老夸他,我耳朵都听起茧了。”
魏子怡虽然没见过林霁,但因为叶旎过去总是提到他,所以对他印象很深刻,“你不是说他进时尚圈当经纪人就是为了积累人脉,为以后的个人设计师品牌做筹备吗?”
“对,就是他。”
过去工作之余聊天,林霁说过自己的梦想是成立个人的品牌,两人当时还约定好,等他的品牌成立,一定要让叶旎给他做代言人,每季新品都要来帮他走秀。
“公司不是缺设计师吗?我想邀请他,但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叶旎抿嘴,“你也知道,当年就是因为我,他才...”
叶旎把昨晚碰到林霁的整个经过给她说了一遍,结果魏子怡听到的第一反应是痛骂她交男朋友也不告诉她一声。
还当场拿手机切换页面,上网搜林汀越名字,看看这位老兄是何方圣神。
“你先别管这个,你帮我想想,我要怎么去给林霁提这个事情。”叶旎眼看事情越跑越偏,赶紧把她拉回来。
“他要是不愿意跟你提过去的事,你硬提也没用啊,”魏子怡咂巴下嘴,“从人性的角度来说,你是他过去失意的见证人,你在他面前晃悠,就是在不断提醒他曾经的挫败,换谁都难免心里排斥。”
这句话戳中了叶旎的痛点。
这次意外重逢,于她而言,是老友重聚的欣喜。
当初两个中国人在异乡一起打拼,她是他带过的第一个模特,也是唯一一个。
他作为经纪人,工作和生活一并负责。
工作上,把她送到一个又一个顶级秀场,让她发光发亮,被全世界看到。
生活上,大到生病手术,小到喝的每一杯水,都是他在操持,她每天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跟他在一起。
虽为经纪人,却更甚家人。
叶旎以前常开玩笑说,等他老了就当他女儿,给他养老,来报答他年轻时给她当爹当妈的恩情。
他见证了她人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也见证了她最落魄无助的时刻,更见证了她从寂寂无名到天下皆知,又从山顶跌落而下的狼狈和不堪。
她于他也是如此。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境遇是咎由自取,她认。
但他却纯粹是被自己连累,如果他当初选择明哲保身,或许今天就是另一番景象。
“你说,他会不会还在怨我...”叶旎心里没底。
“难说。”魏子怡也叹了口气,“大好前程被断送,换谁能甘心。”
窗外朝阳初升,清晨的霞光划破了海边的静谧。
叶旎听着海鸥的啼鸣在天地间回荡,浪声平缓,心里的愧疚和自责却在翻涌无息。
当初唯一护着自己的人,因为自己而被牵连。
现在呢?自己尚且还深陷在舆论旋涡里,公司未来的发展,她自己都不敢断定,如果贸然邀请,会不会再次给他带来麻烦?
何况昨天见面后,他对自己的态度虽然表现得平和,但显然没有想提过去的意思。
他于她而言,是并肩战斗的伙伴,是更甚血缘的亲人,是被自己连累的愧疚,更是雪中送炭的恩人。
那她对他是什么?
她不愿深想。
第四十七章
挂了电话后,看时间还早,林汀越也没给她发消息。
叶旎下楼去吃早餐。
一楼吧台里,林霁正在煮咖啡,叶旎从看到他的那一刻,脚步就放缓了下来。
林霁见她杵在楼梯拐角,主动打招呼,“早。”
叶旎磨蹭着走过去,坐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你在煮咖啡?”
林霁点头,“要不要来一杯?”
“好。”
褐色的液体在冒着泡沫,咕嘟咕嘟,香气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煮的 Kona。”叶旎深吸一口香气,笃定的报出咖啡豆的品类。
这味道她太熟悉,过去工作时,林霁只喝这一款。叶旎每次赖床不起,就会被他逮着灌一口这个,属于醒瞌睡用的。
林霁淡笑,将盛满咖啡的杯子放到她面前。
“我记得你以前就爱喝这个,每天早上都要来一杯。”
叶旎端起杯子,凑近细细去闻,热起飘呼在她脸上,熟悉的气味总能把人带回到曾经与它有关的回忆里,“我现在不赖床了,起床特别利索。”
林霁沉默的把咖啡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没有接她的话,端起手边的餐盘,“三明治要不要?”
“好啊。”
叶旎接过餐盘,拿三明治啃了一口,一时安静无声。
他不愿意聊过去。
叶旎不是滋味,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愧疚从未有半点减少,并不是想要得到一句原谅,原不原谅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
她是想弥补,或多或少,都希望能弥补一点是一点。
叶旎垂眸看着自己杯里的褐色液体,蒸腾而上的咖啡香气好像不复存在了,嘴里只剩苦涩和微酸。
她咬了咬嘴唇,不聊过去,那聊聊现在。
“你在锡亚高除了开餐厅,还在...干别的事吗?”
她想问他,过去说要成立个人设计师品牌的目标,有没有实现。
“冲浪俱乐部。”林霁指了指俱乐部门口的立牌,“在锡亚高也开了一家。”
“...哦”叶旎慢慢的点了点头,“那挺好...”
又是一阵安静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露台外的沙滩上,冲早浪的浪人已经从海里归来,开启了新一天的喧嚣。
店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林霁顺手打开了音响,播放轻松的音乐。
叶旎心里千回百转,兜来绕去,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你...品牌...没做吗...”
声音越说越小,说到后面几个字,几乎小到快听不清。
“没。”他答得干脆,言简意赅。
林汀越提着便当袋从外面回来时,看到的景象就是,林霁靠在吧台桌沿,一边喝着咖啡,望着不远处的海面发呆。
叶旎捧着咖啡杯,盯着桌面某处出神。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林汀越走过来,把便当袋放到她旁边的桌上,从里面拿出保温桶,拧开盖,抱罗粉的鲜气扑鼻而来,另外一个餐盒里,放着煎包煎饺和几样小菜。
“昨天不是说想吃抱罗粉么?我特意起大早去买的。”他去厨房拿了瓷勺子和筷子“喏,趁热。”
“我吃过了。”叶旎说。
林汀越瞧见她面前的餐盘里,有被她啃得只剩一半的三明治,他拿起来几口吃掉,把餐盒推到她面前,“是谁回来的路上还在念叨,这几天吃三明治快吃吐了,今天怎么又吃上了。”
“我出去一趟,下午回来,”林霁把抹布洗干净,搭在水池旁,对林汀越交代,“你看下店。”
“行。”
叶旎看着他拿上车钥匙,穿过中庭,走到门外,头也不回的右转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嘿!”林汀越的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叶旎回过神,不知所云的望着他。
“看这么出神?我舅有这么帅?”他不满抗议,“看看我吧,我才是你男朋友。”
“你剪头发了?”叶旎这才注意到,他头发比前两天还要短,几乎快接近寸头的长度,“什么时候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