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林汀越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那你想我没?”
“你一天报备八百条,我哪里还有空间想你。”
“噗...”魏子怡在旁边听得咖啡差点笑喷出来,叶旎斜瞥她一眼,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
“那亲一个,”林汀越嘟嘴,向她索吻,“给我点动力拿冠军。”
魏子怡怕眼睛长针眼,受不了的凑过来插一嘴,“差不多得了,就你那实力,亲不亲都不影响你拿冠军。”
“姐妹你怎么可以这样!今天有人找我要杜晨微信,我都帮你拒了。” 林汀越大声嚷嚷。
“那你俩必须亲一个!”魏子怡马上换了副笑脸,“想咋亲就咋亲。”完了还不忘催叶旎,“赶紧的,别让我亲兄弟等你。”
“你哪边的?”叶旎抽回她手里的纸巾,打发林汀越,“行了,你快去候场吧,我们等下要准备登机了。”
“我不管!别人都有女朋友的 lucky kiss,”林汀越不满的抗议,“我也要有!”
话音刚落,一位工作人员出现在屏幕里,对方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撒娇。
“Lim,该去候场了。”
林汀越应了一声,回过头对着叶旎撇撇嘴,“他们催我去拿冠军了。”
“脸皮真厚。”叶旎抿嘴笑。
“MUA!”他爽快的嘟嘴冲屏幕里的叶旎亲了一口,“拜拜,记得想我。
飞机一路从北到南,两个半小时后平安降落,叶旎坐在机舱内等候下机。
她打开手机,连上网络,想上网搜搜看她对象在没得到她的 lucky kiss 情况下,是不是依旧稳定发挥。
然而“林汀越”三个字还没输完,十几条消息提示先接二连三的跳出屏幕。
林汀越出事了。
第七十章
叶旎辗转几趟飞机,到达医院时,已是第三天凌晨。
医院的走廊明光瓦亮,值班的医护人员依旧忙碌进出在各个诊室病房。
林汀越在监护病房,队里的工作人员带着她到病房门口后,轻声嘱咐了几句,便离开。
老余坐在病房的沙发里,听见有人开门,循声抬头回望。
昏暗的病房里静悄悄的,四目相对,借着月光,叶旎看见他眼眶熬得通红。
几步远的病床上,林汀越安静的熟睡着。
叶旎轻声推门进来,老余手臂撑住沙发,缓缓站起来,沉默的朝门外挥挥手。
她迟疑着看了眼病床上的林汀越,听话退出门外,老余随后走出来关上身后的房门。
“余教练,到底什么情况?能不能请您告诉我?”
叶旎心里发慌,眼下的这一切和她预想的太不一样。
从接到林汀越比赛受伤的消息后,她马不停蹄的当场买机票,连机场都没出就直接再次登机。
所有给她发消息的人都在接到她询问伤情的电话后,一致选择闭口不谈,只说林汀越受了伤,人已送医院,医生正在对他进行手术治疗。
距离比赛出事,已过去 30 多个小时。
可直到刚才,队里的工作人员从机场接她过来时,一路上还在保持缄默。
“他伤哪儿了?”叶旎着急追问。
老余双唇紧抿,皱眉低头盯着地板某处,回避叶旎的视线。
半晌,沉重的叹出一口气,“我先带你去见医生。”
两人坐在诊疗室桌前,看着医生将一沓 CT 光片依次挂上灯箱,而后打开白色的灯管。
清一色的黑白骨骼和内脏被透光照亮。
“他身上多处骨骼出现破裂,肋骨左下方两处断裂,颈椎骨折,右肩脱臼。”医生拿笔指着 CT 片,“肺部也有塌陷,应该是溺水和胸骨破裂压迫导致。”
白色的骨骼透着惨白的光,不同形状,角度,有些已明显错了位,有些裂痕还在苟延残息。
凹陷不平的内脏在雾状的阴影里模糊辨不清。
叶旎看着那一张张如同透视的黑白照片,压迫,阴郁,没有一丝温度。
“但这些都还好,”医生顿了顿,从旁边的检查报告里抽出一张递给叶旎,“他主要是右腿的动脉...问题有点大。”
回到病房,林汀越还在睡。
连续做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手术,从内科外科再到骨科,才下手术台没多久。
这会儿麻药没过,医生说暂时不会醒来。
房间里没开灯,叶旎端了跟凳子,走到病床旁坐下。
窗外的月光幽幽浸透了窗台,似晦似明的凄白让人的情绪都无法维持浓烈。
林汀越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头发凌乱搭在额前,输氧管输送着氧气窸窸灌入他的鼻腔,可他依然苍白得没有一点生气。
床边的几台仪器设备连接着他的身体,显示屏上的数据不断更新波动,伴随轻声的嘀嗒提示,监护着他的各项指标。
他脖子,上身,手臂,都被大大小小的固定板绑住,缠上了白色的绷带,僵直得宛如一个残破木偶。
叶旎坐在黑暗里,静静的看了他好久。
候机的时候,林汀越失误的新闻快讯铺天盖地,内容写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只记得画面里,他被倾覆而下的骇浪砸中,在掀天而起的高耸浪壁中,如蝼蚁般飞扑坠落。
瞬间被卷入汹涌的浪管,失控的随之翻卷,身影一闪而过,就被滔天的白色水雾彻底淹没。
......
可他之后不是浮起来了吗?!
她明明看到镜头里,林汀越在几个大浪接连打过之后,从无边际的白沫浪花里探头而出;明明看到摩托艇在汪洋大海里来回循了几回,找到将他带回;明明看到他被一群人抬上岸,身边人说话他还能回答。
她以为...以为...
门外走廊隐约有医护的脚步声靠近,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窸窸窣窣,辨不太清。
而后护士开门,几名医生进入病房。
白色的灯光刹时亮起,把叶旎从恍惚里拽回现实,她眯眼适应着光线。
“我们现在要检查他腿部的情况。”
医生示意叶旎移开床边的凳子,去旁边等候。
几名护士围到病床边,帮忙掀开林汀越盖在下半身的棉被,小心将他的右腿挪正。
叶旎在几步远的地方,隔着人影,看他们慎重的摘下固定在他大腿和膝盖周围的监测仪器贴片,而后一层层拆开小腿上的纱布。
白色的纱布上,干涸发黑的血迹被棕黄色的药水浸染扩散,有种腐败颓坏的渗人。
叶旎盯着那大片的血污,神色越发凝重。
可直到腿部皮肤彻底露出的那一瞬,她心猛的一窒,不禁打了个冷颤。
林汀越小腿因为血液不循环,整片皮肤已经淤紫发黑,不像活人的腿。
外侧皮开肉绽,剜掉了一大块肉,隔着距离,叶旎都能看到那处里面的肌理纵横胶黏。
伤口需要留出一部分释放积液,几位护士正协力清理上药,避免发炎。
主治医生拿着听诊器弓腰在他的脚背上听了几处,末了,无奈的摇头和旁边做记录的医生交谈,“还是没有脉搏。”
平日生龙活虎的林汀越,在惨白的灯光下,脸色煞白得毫无血色。
沉沉的躺在床上,任凭这群人摆弄捣腾着他的身体,没有一点反应。
眼前的场景让叶旎心脏窒闷得喘不上气,她仰头移开视线,张口颤巍的尽力调整呼吸,却始终拗不过生理上揪心的痛。
视线里的天花板被蒙上一层水雾,她难过的闭上眼,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一直到医护人员检查结束,离开数十分钟后,叶旎才浑噩着缓缓挪步回到病床旁。
“他的膝盖髌骨脱位,之后可能会前移或者后移,损害血液供给,而他受伤的位置又是腿部血液供给的重要路径。动脉损伤太严重,脚踝部分的神经也断裂,我们给他做了手术,但他腿部血液循环已经停了十个小时,脉搏还未恢复。 再继续下去...腿应该是保不住了。”
离开前,医生将检查诊断情况悉数告知叶旎,怕她不能完全理解,手脚并用的在林汀越腿上比划,“ 大概在这个位置,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冬日的夜,寒风呼啸,一片枯叶被冷风卷挟着撞刮上窗户,脆生生划了几步,掉落在窗台,而后被冷风带走。
叶旎听着窗外的风声,迟疑着伸手几次,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触了下林汀越的手指。
有些凉,她想握住给他捂捂,可他手上夹着脉搏监测仪,手背插着输液的导针,浮肿得厉害。
她不敢碰。
“怎么会伤成这样...”
她哑声低喃,眼眶发热的看着林汀越安宁的睡脸。
腿的位置已经重新盖上了白色棉被,看不出异样,可满脑子 CT 骨骼错位的光片和他发黑的腿,却慢慢在与眼前的睡脸重合。
医生的话盘旋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她一遍遍的回想,反复确认是不是听错,甚至还妄图自我开解,说不定是自己英语退步,误解了医生的意思。
可不管怎么开解,医生口中的“amputation”意味着什么,都让她抗拒得不敢深想。
他给的位置是在膝盖以上。
叶旎极力克制,心里却像被千斤巨石压住一般,怎么都顺不过气,嘴唇止不住颤,“疼死了...”
林汀越头晕得厉害,身体的感知在慢慢恢复。
混沌间,他听到了医生说话,但意识醒不过来。
好像还有叶旎的声音。
脑子里天旋地转,溺水后的画面断断续续搅动着他的神经,在昏迷和清醒里浮沉往复。
坠入浪管后,翻天覆地的力量拉扯着他四处疯甩撞上浪壁,而后被拽沉入深海。
巨大的冲击力砸得他神志不清,而深海席卷的暗涌远比海面更甚,几方力量混乱裹挟撕扯。
他闭气随波逐流,竭力求生的本能让他保持最后一丝意志,饶是这么多年的冲浪经验,也毫无抵抗之力。
好不容易等待力量过去,人浮上水面,举目四望,漫无边际的白色浪花泡沫覆盖了目之所及的海域。
林汀越渺小如一粒沙,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救援人员骑着摩托艇在动荡浮沫里急速驰骋,却也在视觉盲区里两度与他错身而过。
等到终于在白茫茫的浪花里找到他时,不远处卷起的浪潮再次袭来,眼看兜头砸下,摩托艇不得不先绕路躲避。
林汀越被迫潜水避浪,却难抵大自然的汹涌,再次被打入深海。
一而再,再而三的巨大浪潮将他摁撞上海底嶙峋的暗礁,无法动弹。
溺水的窒息和被接连撞击碎骨的痛苦交错让他几近昏厥。
直到第四次,他被打入了一块礁石的缝隙,卡住了右腿。
细密的水泡咕噜咕噜的充斥在他脑海,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叶旎的哭声,隔着朦胧的海水,断断续续。
哭得非常伤心。
林汀越心急寻找她的身影,几次挣扎。
终于,意识被迫清醒,撕开那些画面,从混蒙里挣脱而出。
......
叶旎隐忍的哽咽逐渐变得清晰。
林汀越眼球动了动,缓缓睁眼,模糊的视线里不见人影。
他迟缓的侧过头,小指慢慢回勾住了她的食指。
叶旎一愣,泪眼模糊间,对上了林汀越的眼睛。
“醒了?”
她喉咙发紧,声音掩不住的颤,“还好吗?”目光快速打量他全身,紧张的担心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说完就要起身。
林汀越无力的勾住她的手指,“不用。”他声音沙哑,像从沙漠里跋涉了几天几夜,“不是才走么?”
他目光清明的望着叶旎,淡淡的弯唇,“我刚刚听到了。”
楼下似是有救护车由远至近,红蓝的灯光交错,隐约闪过玻璃窗。
病房里,叶旎坐在病床旁,说不出一个字。
“吓坏了吧?”
林汀越说话有些吃力,小指勾着叶旎的手指慢慢拢紧。
叶旎没说话。
“对不起…”
“道歉干什么,受伤又不是你的错。”
叶旎不忍看他,吸吸鼻子,抬手替他将盖在身上的棉被往上拢,“要怪就怪那道浪太缺德。”
林汀越见她鼻尖发红,柔声哄,“嗯…都怪它。”
叶旎还在给他掖被角,忽然摸到他下颌脖颈处的汗。
她怔了一瞬,紧觉抬手摸他的脸。
林汀越额头发烫,头上身上全都是汗,衣领都被浸湿透了。
止痛药效已经过了,他一直在咬牙死撑,忍着剧痛。
“你在发烧?!”
叶旎惊得连忙按铃叫医生。
林汀越虚弱的闭了闭眼,要去拉她的手,“你别...哭...”
“刚刚医生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呀!”
叶旎心急得眼眶又红了,想出去叫医生,可林汀越拉着她不放。
“我是运动员...受伤...正常…”
林汀越呼吸越发的沉,刺骨的剧痛让他没忍住脸颊抽搐了几下,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字, “...别哭...不疼...”
护士疾步开门进入病房,用注射器给他的输液瓶里加了消炎退烧药。
但是止痛针的间隔时间不足,林汀越比预计早醒太久,只能先开点口服药暂缓。
林汀越吃了药躺在病床上,口服药效起效慢, 浑身蚀骨破裂的痛楚越来越清晰,煎熬得难以入眠。
“是不是很疼啊?疼就给我说啊。”
叶旎拿着毛巾不停替他擦汗,尽可能的想让他好受一些。
林汀越双眼紧闭,表情都扭曲,怕叶旎担心,咬紧牙关克制着,额头青筋都暴起。
“...抱抱...”
叶旎闻言,连忙放下手里的毛巾,起身去抱他。
可他浑身被固定器和绷带绑着,缠着,吊着,到处都是监测仪的电线和治疗设备。
她无措的试了几次,怎么都不行,根本无从下手。
一时间,心急和无助像一把利刃,豁然刺破了叶旎快压抑不住的心脏。
钻心的痛感如泄闸般迅速蔓延至全身五脏六腑,疼得要将她四分五裂。
对普通人而言已是灭顶的灾难,凭什么对职业运动员就是正常。
她无力的蹲了下去,伏在床边,忍泪颤巍着握住他的手,想给他一点支撑。
下一秒,林汀越的手却忽然卸了力。
痛晕过去了。
他呼吸不再紊乱粗沉,逐渐趋于细弱,表情也归于平静。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决堤而下,像从心里涌出来的血,浸湿了病床的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