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白暮晨打开自己常穿的皮鞋品牌官网,开始挑选款式……
深夜,风卷着树叶和雨滴捶打在窗户上,洪劲妮望着窗外猜测,估计整个城市的梨花都要被这场雨打落了吧?
这场雨后,春天就算彻底的过去了吧……
这景象不就是应了杜丽娘那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雷鸣云卷,雨丝风片,深夜难眠。
洪劲妮的手指顺着雨水在玻璃上滑出不规则的轨迹,她突然在想,城市的另一端,白暮晨在干嘛呢?他在睡觉吗,还是在擦皮鞋,或者缝硅胶皮?
思维像迸溅的雨珠开始随意发散起来,她开始好奇白暮晨这个人的过去,他在医学院时是什么样子的?他做医生时是什么样子的?他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平心而论,白暮晨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他的好,就像静谧的夜,默不作声,却布满繁星。
他会冒着油罐车爆炸的危险,去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为了帮助逝者体面的离去,每天晚上练习缝合,但还不知道帮不帮得上忙;当自己找不到婚礼草坪的时候,他不吭不响地要到了跑马场;当自己的父亲要去就医的时候,他默默地找到了自己的学长……
洪劲妮想起来,朴松灵说过白暮晨是在结婚之前,被对方悔婚抛弃的。她倏地涌起一丝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抛弃白暮晨这么好的人呢?
雨水敲打着玻璃,一个人扣响了另一个人的心扉。
洪劲妮的心就像窗外来不及躲雨的飞蛾,在屋檐下躲躲闪闪,挪挪藏藏,胆怯又渴望。
34 没有人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劝人节哀顺变也是最无奈的说辞。
洪劲妮久违的在家睡了一觉,一大早起床,她打着哈气拎起昨天穿的衣服,突然犹豫了一下。洪劲妮的身材很好,但因为胸部的原因,她不太穿特别贴身的衣服,一般都是衬衫或者宽松的 T 恤。
她看了看家里的衣柜,常穿的衣服都已经被搬到了别墅古宅,她翻到了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姜黄色细条纹修身连衣裙,那是她很喜欢的款式,自带直角肩和凸显锁骨的方领设计,胸前还有一排贝壳纽扣,每一处设计都戳在了洪劲妮的审美点上。但她穿上以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很多时候,如果你自知身体上存在某一个缺陷的话,你就会觉得不管你穿什么,好像别人都能够看出这个缺陷,但其实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洪劲妮看了半天还是脱掉了裙子,找了一件胭脂粉的真丝衬衫,领口是绑带的大蝴蝶结设计,穿上去仿佛带着流光溢彩般的春意。真丝亲肤,安全起见,她又穿了一件细格纹奶油色马甲遮住胸口,下面搭配了一条卡其色的阔腿裤。
洪劲妮来到餐厅,发现父亲做了好多吃的,那架势堪比过年。
“爸,你几点起来的?怎么做了这么多菜?”洪劲妮围着餐桌边走边问。
“不是你说要帮我吃掉冰箱里剩的菜吗?”洪建国说着又端出来一盘。
“您也太夸张了吧,所以我跟您说了,没事别买那么多。”
“嗐,这疫情啊,不一定哪天就不让出门了,还不得备点吃的!”
洪劲妮点点头,“您可真有忧患意识……”
“那些是你今天去公司跟朋友分着吃的。”洪建国指了指另外一摞饭盒,“那个是你带走的,你自己一个人住啊——”
“咳咳咳——”正喝水的洪劲妮听到这句话,瞬间呛住。
“咋了?还呛着了?”洪建国递来纸巾。
洪劲妮擦擦嘴,“喝急了。”
洪建国继续道,“你自己一个人住啊,平时又不爱做饭,还不赶紧吃点好的。”
洪劲妮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父亲说自己跟一个男人合租,估计父亲知道了,肯定不放心,洪劲妮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情暂且放下了。
中午的时候,洪劲妮跟同事们一起分享洪建国的“满汉全席”。
正巧,白暮晨也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回到了公司。两个人对视一眼,非常默契的使了个眼色。
朴松灵叼着洪劲妮带的酱香鸡腿,问道,“洪姐,你回家啦?”
洪劲妮点了点头,“嗯,昨天有点事情回去一趟。”
“洪姐一回家,我们就有好吃的!”
朴松灵说着又想到什么,问道,“对了,洪姐你租的房子在哪儿啊?”
“台町区。”洪劲妮如实答道。
“咦!”朴松灵拿着鸡腿指向白暮晨,“巧了,我们白哥也住那边哎!”
洪劲妮拧着眉毛看向白暮晨,心想,大哥,说好的维持高冷人设,不轻易向同事们透露私人信息呢?
“你们住这么近,没去串个门啥的啊?”朴松灵叼着鸡腿问。
白暮晨开口,“松灵,吃东西的时候就别说话了。”
“哦哦哦。”朴松灵倒是实在人,很听话,于是咽下去后才继续发问。
“洪姐,我听说那边都是老房子,你是怎么找到的?还有空房间吗?我倒是也想搬过去呢!”
洪劲妮尴尬地看了一眼白暮晨,只能迂回道,“我租的这栋房主只租一层,不过那边的房子确实有点旧,你最好再想想!”
“哦,这样啊……那我哪天可以去参观一下吗?”
“松灵,你怎么跟查户口似的?”白暮晨为了阻止朴松灵的问询,只好再次打断。
朴松灵被白暮晨怼了几次,也不乐意了,“哎哟,白哥,我跟洪姐说话呢,关你什么事啊……行了行了,我不问了,真是的,我闲的行了吧?”
话音未落,一瞬间全场安静了。
在这诡异的缄默里,洪劲妮恍惚间察觉出原因,刚才朴松灵好像说了摆渡人的禁语。
朴松灵捂着嘴,含糊道,“没、没事吧?我说的不是——我今天很闲……”
倏地,电话铃声突兀刺耳的响起,众人汗毛倒立。
洪劲妮也吓坏了,这摆渡人也太邪门了吧,这么灵?
众人仔细听了一下电话铃声,是手机铃声,而不是公司电话。
负责前台接待的同事问道,“是谁手机响了?”
这时,大家互看了一圈,白暮晨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是陆卓然,顿时表情松动。
大家见状,都松了口气,开始继续吃饭聊天了。
白暮晨接起了电话,“喂,卓然。”
电话另一边,陆卓然焦急的声音传来,“学神,你快来趟医院,宋哥快不行了!”
“什么?”
“啪——”的一声,白暮晨的马克杯摔碎在地上。
白暮晨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中心医院了,他还是熟练地找到病房,病床上的宋文超非常憔悴,整个人都瘦得脱相了……
病床前,篮球队的四个兄弟都在,他们看见白暮晨来了,都自觉的让出一条路。
“怎么回事儿?”白暮晨走进来,问病床边的陆卓然。
“宋哥今天问诊的时候晕倒了,我们才知道,原来……宋哥得了胰腺癌……”陆卓然说着叹了口气,艰难地补充道,“晚期……”
白暮晨难以置信,他们才见过不久,怎么会——
不对!
那次见面白暮晨就已经察觉到了宋学长的异常,突然暴瘦的身材,食欲不振的样子……
白暮晨猛地回忆起来——
“学长!你……是不是瘦了?”
“累的啊。我都从消化外科转消化内科了。”
“学长,你怎么不吃?”
“吃吃吃——光顾着唠嗑了,我最近消化不太好,你说我这消化医生消化不好,是不是有点讽刺?”
“你说我们这干大夫的啊,没给别人治明白呢,自己倒搞一身病!”
白暮晨懊悔起来,是自己太大意了,只顾沉溺于自己的不幸,而忽略了这些细节……
陆卓然继续道,“宋哥他一直瞒着家人瞒着我们,连检查都是在别的医院做的……”
“为什么不抢救?”白暮晨着急地问。
陆卓然哽咽,“宋哥说,他不想治了。”
就在这时,宋文超睁开了紧紧阖着的眼眸。
他看见白暮晨来了,艰难地向他招手。
白暮晨过来,握住了宋学长的手,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宋学长的声音很虚弱,“别哭,我说了,我要是死了,谁也不许哭……”
“学长,你为什么要瞒着大家?”
“我们都是学医的,都明白,我的胰腺癌已经扩散了,治也是白费力气了……还不如抓紧时间多看几个患者呢……”
“学长……”白暮晨紧紧握住他的手。
“暮晨,这几个学弟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可是我最心疼的学弟……”
白暮晨听到这句话,眼泪在眼眶打转。
“你们谁也不许哭,咱们篮球队五个人打个赌,老规矩,谁哭了,就罚钱!”
这是他们篮球队的传统,凡是打赌输了的人就要请其他人吃饭。
病床前的陆卓然、沈浩、鞠华、纷纷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
宋学长笑道,“你们也别跑到我葬礼上哭哭啼啼的,我最烦别人哭了。头七的时候,我会回来监督你们,谁哭打谁!你们就备上我爱吃的东西,馋死我了,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火锅、炸鸡、烤串了……再组上一桌麻将,就齐活了!”
宋学长说着,艰难地喘着气,“我真的太疼了,就让我走吧……。”
宋学长说完这句话,又昏迷了过去,医生们涌进来再次抢救。
白暮晨和其他人等在病房外,他们都是医生,每天都在见证无常的生死。但当无常发生在自己的生活中时,没有人愿意接受。
白暮晨突然之间,又很理解宋学长的做法。他作为一个医生,把自己的生命燃烧到了极致;他作为一个患者,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当病魔来临的时候,不带任何遗憾的离去。
那一晚,宋学长的家人都过来了,所有人都等在抢救室外,静默无声。
白暮晨的手机忽地震了一下,是洪劲妮发了消息问他,情况怎么样了。白暮晨想了想,出去回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洪劲妮的声音传来,“白暮晨,你那边怎么样?”
“还在抢救。”白暮晨靠在门口的自动贩卖机前,不知道该买什么。
“是上次,给我爸爸看病的那位宋大夫吗?”
“对。”
洪劲妮叹了口气,“我那天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好像有点累……他说是因为饿的……”
“他就是这样,上次跟他吃饭的时候他已经晚期了,他还跟我说是没有胃口,他骗了我们所有人……”白暮晨的声音止不住有点颤抖。
“白暮晨,你还好吗?”
白暮晨深吸一口气,“不太好。”
电话那边,洪劲妮顿了顿,“你要是想哭的话,我可以放静音……”
“为什么?”
“你当着我的面哭,总比你一会儿在宋大夫面前哭好吧?你在他面前哭,他肯定更舍不得走了。”
白暮晨低着头,控制情绪,没有吭声。
“白暮晨,你有没有想过宋大夫为什么要瞒着你们?因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生命走到了终点的事实,但是你们还没有接受。你之前跟我说过,死亡是写在基因里的程序,我们每个人都会死的……”
白暮晨冷笑一声,“这句话现在听来很讽刺。”
“没有人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劝人节哀顺变也是最无奈的说辞。我想跟你说的是,你不要去违背本性去抗拒痛苦,你可以大哭,也可以崩溃,也可以骂脏话,但你不要强迫自己不难过。反正总之就是,你要是不想在他们的面前哭,你可以在我面前哭……”
电话那头的洪劲妮沉默片刻,“你要是想要一个安慰的拥抱,也不是不可以……”
白暮晨杂乱无章的心突然被洪劲妮的话捋顺了,“嗯。谢谢你。”
白暮晨挂了电话,回到病房。
那一晚宋学长终究还是没有挺过来,这个结果其实每个人都猜到了。
篮球队的五个人看着彼此,都倔强的憋着眼泪,这是宋学长给他们的赌约,谁都不许哭。
白暮晨努力控制着眼泪,他知道宋学长不希望自己难过,但若是自己想哭的时候,有一个人也一定会陪着他。
【一些小啰嗦:】
宋学长的故事改编自我医生朋友讲述的真实故事,一位医生在确诊胰腺癌后,用他仅剩的三周生命,一直奉献在第一线。
帕斯卡尔说,“人只是一根芦苇,自然中最脆弱的生命,不需要整个宇宙动用武力去碾碎他:一团蒸汽,一颗水滴就能杀死他。”
但,人即使是一根芦苇,也用有限的生命,克服了自私的基因,创造了无限的可能。
这些人,是我写作的动力,我想尽量写出她们的故事,因为她们的存在,让人不仅仅是一根芦苇。
35 如果一生只有30岁,我会每天搏命喝汽水。
那段时间白暮晨忙着为宋学长奔走后事,又要安抚他的家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早出晚归,跟洪劲妮在公司和家里也碰不着面。
洪劲妮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苏冉婚礼将至,她设计的赛博婚礼风格在材料上很难实现,她跑遍了整个临川市,终于找到了想要的水波纹不锈钢波浪钢板作为吊顶的装饰金属。
一眨眼,就到了宋学长的头七,篮球队的四个人都谨遵宋学长的安排,把头七搞得跟派对一样。宋学长的家人知道这是他的遗愿,所以也就没拦着。
四个人在宋学长家里叫了火锅外卖,非让送餐员表演了扯面绝活才让人离开。陆卓然更夸张,在阳台上支了个烧烤炉,威逼利诱让沈浩在旁边穿肉串。白暮晨拎回来了美食街排长队才能买到的炸鸡,鸡腿有他拳头那么大!鞠华搬了机箱啤酒,还背了吉他,打算酒后高歌一曲。
四人在宋学长的黑白照片前摆了一排吃的,倒了三种酒水饮料。
“宋哥,咱都可按你说的做了啊,你还有啥爱吃的记得给我托梦!二七的时候我给你供上!”陆卓然说完,上了一炷香。
“学长,为了给你买这炸鸡,排了一个小时的队,知道你爱吃原味没给你刷酱。”白暮晨说着撕开了炸鸡,顿时香气扑鼻。
鞠华闻着香味,宛如大怨种上身,一个劲儿叹气,“宋哥啊,你这纯属馋死活人啊!我这痔疮犯了,啥也不敢吃,这几个人就在这馋我……”
沈浩象征性的拍了拍鞠华,然后拿出手机展示照片,“哥,我家孩子出生了,是个小公主,给你看看照片,可爱不?”
上完香,几个人并排三鞠躬。
“宋哥,你自己看着来吧,我们就不管你了啊,你随意啊!”
四个人围在火锅前,边吃边聊,讲起了学生时代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