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最终决定一起去睡白暮晨的床,因为他的床上用品睡起来最舒服。
洪劲妮现在去白暮晨的卧室,简直跟去自己卧室一样,来去自如。
她进来以后直接坐在床上,拍了拍他的床单,“对了,上次在你这儿睡觉,我就想问来着,你这床上四件套在哪买的?舒服是舒服,就是纯白的,看着有点儿像医院。”
白暮晨说道,“我就是按照医院那个颜色买的,因为我之前都住在医院里,习惯了。如果床单上有图案,我还会睡不着……”
洪劲妮斜着眼看他,无语道,“你这些当医生时的恶习能不能改一改?”
洪劲妮缩进了被子里,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
她掀开被子的一角,朝白暮晨眨了眨眼,带着点勾引和促狭道,“来吧,小哈喇子,主人来疼你~”
白暮晨宠溺一笑,“你怎么这么喜欢占我便宜?”
但他还是乖乖地躺在了洪劲妮的胳膊上,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洪劲妮搂着他,在他的后背轻轻拍着。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问询,她知道白暮晨在开口之前,总是喜欢有一段长长的缄默。
白暮晨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今天入殓的是一个小孩子……”
他用没什么情绪的语调讲述着舟舟的故事,洪劲妮认真听着,全程没有打断他。
白暮晨讲完后,说道,“我时常觉得人类让我恐惧,刚接手公司的第一年,我遇见过一个从二十楼跳下来的老奶奶,你说她为什么会自杀呢?我也见过老人还未咽气,就因为抢金戒指而大打出手的子女……做医生的时候,我也遇见过明明病人还有一线生机,但家属却决定放弃治疗的情况。甚至,有的子女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白暮晨说着,抬头看向了洪劲妮,“上次你问我,会不会出轨?我深知人性的复杂,但我也敬畏人性的伟大。连父母子女这种血缘关系都会成为杀害对方的凶手,我很难说出一言以蔽之的答案,因为我也是一个复杂的人。”
洪劲妮听着紧紧抱住了白暮晨,她知道说出这种话需要极大的勇气。就像之前,白暮晨坦诚自己救下江窕,手臂受伤后开始后悔一样。
白暮晨是一个带有强烈自我审判的人。
有的人从不审判自己,只会审判别人。
洪劲妮叹气道,“我时常认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做父母。其实,我的父母对我已经很好了,但我仍然在原生家庭中受到过一些伤痛,我甚至都无法笃定地说,我能做到像我父亲爱我一样,去爱一个孩子。”
“说实话,我也没有自信,到底能不能成为一个好的父亲。”白暮晨淡淡道。
“而且——”
洪劲妮顿了顿,眼眶湿润,开口道,“我很害怕血缘至亲的离别。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孩子该多么难过呢?我不忍心把这种痛苦附加在孩子的身上。”
她说着有些哽咽,“这个世界正在下沉,我的孩子就像我交给这个世界的人质,我不想这样……”
白暮晨撑起身体,把洪劲妮圈在了自己的臂弯里,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柔声道,“你的选择是最重要的。如果我们都没有做好成为父母的准备,那就不要孩子。如果连父母都带着犹豫,那对孩子来说也是痛苦的……”
洪劲妮含着泪,点了点头。
白暮晨的手指从头发滑到她的脸颊,垂下头,吻干了她眼角的泪痕。
他的嘴唇沾上了泪水,像雨点一样湿润而密集地落在洪劲妮的脸上。洪劲妮嘴唇的回应让这场濛濛细雨渐呈滂沱之态,白暮晨的吻变得急迫而汹涌,他伏在洪劲妮的身上,像一朵雨云恨不得把她笼罩在自己的身躯之中。
洪劲妮感受到自己的下肢和白暮晨的大腿之间,那种隔着布料,有点含糊和暧昧的摩擦。这种热量让她的身体有了回应,她伸出手,用纤细的手指挑开了白暮晨衣服的下摆,溜了进去。她摸着白暮晨精壮而起伏的腰线,他腹部的肌肉随着急促的呼吸而微微颤抖。
洪劲妮的手就像引线一样点燃了白暮晨生命之力的欲望,他用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更深的探进她的睡裙里。就在白暮晨的手掠过平坦的小腹即将抵达那处被陨石击中的沟壑时,洪劲妮突然抬手制止了他。
两个人的嘴唇隔开了距离,一张一合,急促而静默地呼吸着。
洪劲妮看着白暮晨问询的眼眸,倏地意识到,她暂时还无法接受白暮晨触碰她的胸部。
因为,就在二人动情的瞬间,她的脑海里赫然闪过了林子昂惊恐的眼神。
洪劲妮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还没有办法……”
白暮晨吻住她,贴着她的嘴唇道,“不要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没顾及到你的感受。”
洪劲妮没有直视白暮晨,垂眸低声道,“我怕我的伤口,会吓到你……”
白暮晨把洪劲妮搂在怀里,在她的耳边,羞赧地柔声道,“怎么会呢,你不知道你有多迷人,只是这样抱着你,我都要调动自己所有的感官保持冷静。”
洪劲妮听见白暮晨难得这么露骨的表白,忍不住笑了。
“不要怀疑自己,好吗?”
洪劲妮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
“更不要怀疑我,好吗?”
这句话像软绵绵的拳头捶在洪劲妮的胸口,她怔住了,没回答。
见洪劲妮没有回应,白暮晨亲了亲她的耳垂,说了声,“睡吧。”
那一晚,白暮晨睡着后,洪劲妮却失眠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横亘在彼此之间必须要逾越的一个难关。但这道难关却是她自己设置的,她信不过自己,也信不过白暮晨。
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左胸,隔着衣服都可以摸到凹凸的瘢痕,宛如刀锋之刃,难以逾越。
洪劲妮起身来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打开窗户,初秋的夜晚带着点凛冽和萧瑟。
此时,窗外浓云遮月,像曾经读过的一首诗描绘的那样,“黑夜像一束蘸了墨水的狼毫,悬而未决。”
洪劲妮望着月亮失效的黑夜,思前想后,终于做出了决定,她的意识在心中挥墨写下一句话——
为了自己,她必须要和身体彻底和解!
82 你一定知道你不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对吗?
第二天上午,洪劲妮收拾好心情就早早赶到了爱妮工作室。因为今天是讨论婚礼现场主舞台细节图的日子,但是只有金娜娜跟金姐来了。
金姐依旧非常强势,她想加入更加复杂的流程,但是金娜娜却觉得太麻烦了。最后,金姐没忍住和女儿吵了一架,两个人不欢而散。金姐踩着高跟鞋气呼呼地走了,只剩下了金娜娜一个人坐在那里。
洪劲妮见过太多这种聊着聊着家里人吵起来的情况,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金娜娜好像很在意,还没等洪劲妮开口,她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怪我不好,是我太情绪化了。”
“没关系的,金小姐,婚礼之前家人之间意见相左是很正常的,但是你才是这场婚礼的主角。”
金娜娜苦笑起来,“哎,我知道我妈是为了我好。因为……我怀孕了,她怕我奉子成婚到了婆家受欺负,所以才事事都要逞强拔尖。”
她说着,摸向了自己还未隆起的腹部,“是不是怀孕了,人就会比较情绪化?”
洪劲妮一时错愕,虽然她之前确实往这方面猜测过,但是听到当事人亲口承认,她还是心中一惊。
洪劲妮想了想,开口道,“那冒昧问一下,金小姐,你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了吗?”
金娜娜很意外地看了一眼洪劲妮,眨巴着大眼睛问道,“这还需要做准备吗?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当然要做准备,决定成为母亲甚至比走向婚姻还要更加慎重!”
见金娜娜似懂非懂的模样,洪劲妮决定不再迂回,挑明问道。
“比如,你信任你的另一半吗?”
金娜娜有一些困惑,“强哥吗?当然了!而且强哥说他会帮我找保姆和月嫂,不用我亲自照顾孩子的。我妈也说了,她有时间会帮我带孩子,不用我操心,只要我生就行了。”
洪劲妮叹了口气,郑重其事道,“可是金小姐,这是你的孩子,她是一个生命,而不是你买来的一个包,一双鞋,不想穿不想用的时候就可以扔在一边,孩子是需要父母陪伴的。而且别人的承诺终究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而已,听听就行了,承诺这件事情是最轻的,也是最容易的。”
说到这里,洪劲妮思忖片刻,最终还是拿出手机,翻到那张照片,递给了金娜娜。
“金小姐,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应该告诉你。”
金娜娜握着手机,看见照片的瞬间,镶满水钻的手指头微微颤抖。
她咬着牙难以置信道,“强哥怎么还没跟这个女人断干净?”
“你认识照片里的这个人?”
金娜娜点点头,放下手机,愤然道,“我知道强哥身边一直有女人。但是他跟我说过,结婚以后就会把这些关系都断了,毕竟我们已经有了孩子,他会收收心的!”
洪劲妮叹了口气,“金小姐,承诺就是这样容易被打破。连婚姻法都很难保障你,何况是一句话呢?”
金娜娜在这一刻,骤然间陷入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处境,她没有暴怒,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预料到了丈夫的出轨,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的如此迅猛。
她本以为,丈夫的出轨会发生在她像母亲一样年老色衰之后,但竟然是自己风华正茂的此刻,即将步入婚姻的狂喜之时。她没有愤恨,因为她对这段爱情也是动机不纯,只是没料到对方更是毫无顾忌,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无法成为拴住丈夫的筹码,那自己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可以挽回他呢?
就在金娜娜沉浸在思考之时,洪劲妮说道,“金小姐,怀孕并不是结婚的理由,你觉得你的孩子想要这样的家庭吗?”
这个问题就像砸入水中的重物,在金娜娜的心中惊起了水花和涟漪。
她忽地联想到了儿时的自己,那些沉入水下如残骸般的记忆片段,一瞬间涌了出来,她拨开缠绕在上面的水藻和淤泥,渐渐看清了那些尘封的往事……
金娜娜深吸一口气,回忆起来,缓缓开口道,“我小的时候,我爸爸经常打我妈。你看我妈现在光鲜亮丽,很漂亮是吧?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经常做美容吗?因为她以前被我爸把鼻梁打断了,脸上有伤疤和手术缝合的痕迹。如果不化妆的话,那张脸就会很吓人……”
洪劲妮听到这里有些震惊,没想到金姐还遭遇过这些。
“我几乎是我妈妈带大的,我妈跟我爸离婚以后,她一个人工作拉扯我。可是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不管去哪儿工作都会被欺辱。后来有个男人对我妈很好,可是快要再婚的时候,那个男人打算对未成年的我下手……”
金娜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仿佛那段记忆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
“从那以后,我妈就再也不找同龄的男人了,开始找年纪大的。但是,我知道她在忍受,忍受那些男人的喜欢,忍受那些老男人家人的侮辱。”
“当我看到强哥对我挺好的时候,我就觉得可以了,比我那个整日酗酒家暴的爸爸强太多了……”
金娜娜说到这里,垂下了头,因为她明白了自己选择爱人的理由,近乎儿戏。
“金小姐,你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洪劲妮问道。
金娜娜的表情带着无措和茫然。
洪劲妮握住她的手,“金小姐,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但是,你一定知道你不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对吗?”
金娜娜眼神微动,闪过一丝光芒,她略带迟疑地看向洪劲妮。
洪劲妮拍了拍她的肩头,“所以,请你再考虑清楚一点好吗?”
那一天,金娜娜离开了爱妮工作室。
洪劲妮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做婚庆行业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毁”了一桩婚,但却救了一个人,不,也许是两个人。
洪劲妮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若不说,任由这段婚姻继续下去,她仿佛可以预见金娜娜和史小强两个人未来的结局。虽然不像白暮晨所说的事件那样惨烈,但是她觉得不幸的婚姻所带来的毁灭性都是无法估计的。
也许一个女人的一生,就是这样被毁掉的。
出轨就像火苗一样,起初是一点点火星子,随后引发的连锁反应就是一场燎原大火。
当这个女人无力扑火的时候,就会像飞蛾般葬身火海,这并不浪漫,这是一种酷刑。
洪劲妮不希望任何一个女人被施加这种权力结构下的酷刑。
想到这里,洪劲妮又深深叹气,因为她知道别人的帮助终究是一时的,要想突破困境唯有自救。
金娜娜,她可以做到吗?
83 没时间也要创造时间谈!恋!爱!
这边厢,白暮晨请了假,赶过去和陆卓然一起吃饭,为他庆生。
严格来说,陆卓然并不是今天过生日,而是下下周。每年,陆卓然都会提前两周就开始庆祝生日,因为他的朋友实在太多了。如果不提前开始庆祝,就有可能排到年底……
此刻,陆卓然正在指挥着蛋糕师傅,试图在蛋糕上画出一个美丽的蝶骨。蝶骨,就是位于脑子里,是组成颅骨的一个骨头。
白暮晨也很费解,陆卓然为啥要在蛋糕上画这么一个玩意,吃起来不瘆得慌吗?但陆卓然已经和蛋糕师傅掰扯了将近二十分钟,他都恨不得亲自上手挤奶油了!
而白暮晨好似一个局外人,坐在蛋糕店的窗边继续沉思。
昨晚,洪劲妮几乎一夜未眠,因为他也没睡着,只是在装睡而已。
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亲吻、抚摸,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而且之前还是洪劲妮主动进攻,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关系。但是白暮晨却发现洪劲妮依然对自己的身体有很大的顾虑……
白暮晨微微叹气,有点沮丧,心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没有办法让对方全身心的信任呢?他在想办法,如何能够帮助洪劲妮度过自己心里那道坎?
就在这时,陆卓然拎着蛋糕走了过来,这块骨头终于是画明白了。
“学神,走吧,我们去吃饭!”
他们订的依旧是上次的德国餐厅,因为德餐的环境比较热闹,适合庆生。外加,店里新推出了地狱辣火焰肘子,白暮晨打算去挑战一下。
两人拎着蛋糕走在路上,白暮晨忍不住问,“你也太夸张了,生日不是下下周吗?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庆祝了?”
陆卓然无奈道,“我这一过生日就好几个局呢!你说,家人得聚一下吧,我爸我妈得单独聚吧,同学得聚吧,同事得聚吧,还有朋友圈列表里那些不太熟,但是非要给我庆生的人,你都得去吧?”
白暮晨淡淡地揶揄,“看来人缘太好也是一种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