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团里的政工干部,我会履行自己的责任,对你开展一系列的调查。但是调查过程不会在团里公开声明,调查结果我也只会存放到我手里,不会递交到军区。”
方钧剑掷地有声,让冯秦川意外的看向他。
他这句话无疑是在保护冯秦川,告诉他关于丁博达对他的影响,将会终止在团里。
“老方……”
但是方钧剑这么做也是担着巨大的风险,事情一旦败漏,他同样也要承担责任。
方钧剑看到冯秦川开口,明白他要说什么,挥挥手打断他的话。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说了。”
“我和说也是让你心里有数,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以后也不要插手了。”
方钧剑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拍拍他的肩膀。
“你是我军培养出的优秀军官,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你在,我们团能带出更多更好的兵王。”
“如果有一天,我们团真的要出现减员,我希望是在战场上,而不是折在内部手里。”
方钧剑说完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起钢笔开始写情况报告。
他奋笔疾书,信纸上都是赞美之言。
方钧剑看着最后的落款,忽然轻笑一声。
冯秦川刚转来时,他是猜疑的、不屑的,甚至有些嫉妒。
他在部队二十年,汲汲营营,才爬上了团级干部的位置。
冯秦川比他年轻十多岁,却和他同级。
两人共事,方钧剑是铁了心要压冯秦川一头的,但是现在机会送到他手中,却被他放弃了。
甚至还为他打掩护,成为一条绳的蚂蚱。
方钧剑将写好的材料放在抽屉的最下层,不由得自嘲道,“方钧剑啊方钧剑,你这难得要做好事,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
接下来的日子里,方钧剑和冯秦川都没有在提起此事。
这件事是两人之间共同的小秘密,哪怕是对各自的妻子也没有吐露半分。
而丁博达的事情也为两人敲响了一次警钟,让他们真正意识到形式的严峻性,危险可能就在身边。
方钧剑把从学校学来的经验火速的应用到独立团里,步调一致的开展各类活动。
……
一辆吉普车在独立团门口登记后放心,一路来到团部楼下。
方钧剑早已收到消息,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后,脸上挂着亲切和蔼的笑容赢了上去。
“刘处长,好久不见,有失远迎。快请坐,快请坐。”
门口走进来一位身着四个口袋军装的军官,身后跟着一名小干事。
来人正是军区政治处处长,姓刘,从事政治工作多年。
要说方钧剑和这位刘处长同级,但是他却把自己的位置摆的极低,人一进来就热络的倒水沏茶,和刘处长拉近距离。
只因刘处长手握重权,来着不善。
两人之前也打过交道,勉强算是老熟人。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处长看着方钧剑的热情,也是笑着先夸奖一通,“方政委,咱们快一年没见了吧。”
“我这刚一进独立团,就感觉咱们团里的气氛不一样。听说团里正在搞‘勤俭节约教育月’的活动,一进门就能看到关于勤俭节约的口号和黑板报。方政委不愧是政治工作经验丰富,这个活动办的好啊。”
“而且我还听说这周末还有勤俭节约榜样分享会,可惜我等不到那天,不然真的想听一听学习一下。”
不管刘处长这话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他释放出一个友善的信号――事态并不太严重。
这让方钧剑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些。
“我们团都是按照上面的指示来开展工作,真正做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做人民的子弟兵。”方钧剑说惯了场面话,张嘴就来。
“不过,刘处长,这次的活动我可不敢居功,还真不是我的主意。”
“哦?”刘处长有些惊讶。
他也是对方钧剑有些了解的,一贯是圆滑、汲汲营营向上爬的人物,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把荣誉往外推。
“那是谁的主意?”
“是我们团一位军嫂的想法。因为她在我们团子弟小学当校医,提出教育要从孩子抓起,所以搞了一系列的教育活动,这件事还在咱们军区的报纸上刊登了呢。”
“我也是看效果好,想着我们军人更应该多抓思想建设,才在团里也开展‘爱国主题教育月’,‘模范榜样学习月’,‘勤俭节约教育月’等一系列活动。”
说起军区报纸,刘处长模模糊糊有些印象,真诚的感慨,“这位军嫂真不是一般人,思想觉悟非常高,都在军嫂队伍中能起到带头作用。”
“不只如此,她还为了丰富我们战士的精神文化生活,创作了节目《比赛》,战士们喜欢极了。”方钧剑笑呵呵的,继续阐述周惠的成就。
一听春节小品《比赛》,刘处长更熟悉了,这可是今年最火爆的话题,他们军区就巡演了好几场。
“哦?是哪位军嫂?真是一位优秀的女同志。”刘处长感兴趣的问道。
“是我们团长冯秦川的妻子,周惠同志。”方钧剑乐呵呵的给他们夫妻拉好感。
不管刘处长是冲着谁来的,方钧剑都不想牵扯到冯秦川,趁着话题还没有步入正轨,先替他们夫妻扬扬名,“他们夫妻真是优秀极了。冯团长是我们团的排头兵,是领头羊。他妻子也同样是一颗红心向太阳,夫妻俩在革命的道路上互相扶持,在我们团到了带头作用,让我们深受鼓舞啊!”
第39章
方钧剑也真是卖了力气, 真心实意的希望冯秦川好。
但是刘处长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偏听一家之言。
“是吗?但是我们接到消息,说冯秦川的岳父可是右・派分子, 现在正在进行劳动改造。”
“是前岳父,”方钧剑给刘处长续上茶水,笑眯眯的纠正道,“那是他前妻的父亲。不过他前妻已经去世三四年了, 他跟那边也没什么联系。”
“这可不对,我们可是听宣城师范大学的人说,去年还看见过冯秦川去看望过岳家。”
“哎呦,那还不是因为冯团长要再婚了, 去通知前妻一家。”方钧剑叹了口气, 佯装无奈的说,“你看看,总是有一些道听途说、满口胡言的人, 冯团长明明是和过去划清界限, 却被有心人乱传成这样。”
“冯团长的新婚妻子,周惠同志可是标准的八辈贫农,她自己还曾是被压迫的童养媳。冯团长和周惠同志再婚, 正是说明了他的思想是和上面高度一致的。”
刘处长听了点点头, 神情比刚才松动了许多。
“我们要查阅一下独立团所有军官的资料,当然也包括冯秦川冯团长的资料。”
刘处长要求团里的领导回避,随行的干事去档案室将冯秦川的档案取出。
带着一寸黑白照片的纸上上面记录着冯秦川的个人信息。
年龄、籍贯、民族……
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军旅经历。
冯秦川从军十年, 他能坐到今天的位置,真的是用一条又一条的军功换来的。
……
二等功二次
三等功五次
各种荣誉奖项更是数不胜数。
在座的都是行内人, 自然是了解这些奖项的含金量。
小干事看着冯秦川参加过的战争,心里不由得升起五分敬意, “冯团长真是了不起啊。”
面对这样一位优秀的战士,刘处长也不能违心的说他思想不正确。
除了前岳父这个不算污点的污点,冯秦川可以说是一名完美的军人。
刘处长郑重其事的将冯秦川的档案重新装好。
相比于冯秦川用自己的军功为自己闯出一条出路,其他的人则没有这么幸运了。
“什么?转业?”雷春霞尖利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让在座的每个人心里都不由得一颤。
王家三岁的小女儿更是害怕的躲在角落里,离大人们远远的。
但是家里的大人却全然顾不得上她了。
何静文不敢置信的看着丈夫颓废的坐在沙发上,脑袋低垂,埋在胳膊中,同样疑惑的问,“是啊,国正,为什么要转业?你不是干的好好的。”
王国正好不容易升了职,她们有了随军的资格,一家人终于能生活在一起了。
虽然这里条件艰苦,但是何静文却很满意,这里的家属都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她还当上了老师。
丈夫突然要提转业,何静文有些不能接受。
谁知王国正听了她的话,猛然抬起头来,赤红着眼睛盯着她,眼里带着无助和埋怨。
何静文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惊,身体下意识的往后靠,和丈夫拉开距离。
她惊魂未定,颤抖着声音问,“国,国正……你怎么这么看我。”
“为什么转业?还不是因为你!”
愤怒之下,王国正终于有了发泄的渠道。
他盯着何静文新买的小皮鞋,羊毛衫,冷笑一声,“军区来人调查军官们的档案,发现我的妻子成分是富农,不符合条件。”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写检讨留团察看,这辈子可能都没什么晋升机会了。另一条路就是转业,说不定靠着连长的身份,到地方还能有转机。”
“你说,我怎么选?”王国正盯着何静文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
他声音里的不甘让何静文愣在原地,而他说出的真相更是让何静文不知所措,“因为,因为……我?”
何静文像是傻了一样,愣在原地,哪怕婆婆雷春花尖叫着上来推她打她,都没让她移动分毫。
何静文没想到,她逃出那么远,最终还是逃不掉。
这难道就是宿命吗?
然后何静文的不吵不闹,却没有换来雷春花丝毫的心软。
现在在雷春花眼中,何静文不是她的儿媳妇,而是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的仇人。
她儿子大好的前途就毁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国正啊,我可怜的儿子啊,你好好的军官就毁在这个女人手里,你说你冤不冤啊。”雷春花扯着何静文的头发,哀嚎着,“当初我就说她家成分不好,不让你娶她。可是你呢,就像被人下了迷药似的,拼了命的要娶她。”
“你还嫌弃我平日里待她不好,我为啥对她不好啊,还不是怕连理你。”
“现在好了,你当兵也当不成了。我可怜的儿子啊,你被这个女人害惨了。”
雷春花一点都不手软,用力的掐着何静文裸露出来的皮肤,不一会儿就青紫一大片。
她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发泄着自己内心的怨恨。
“好了,你这是干什么?”王国正一把拉开撒泼的母亲,皱着眉头斥责道,“你这是干什么!”
“别打我妈妈。”一直在角落的王招娣看见奶奶哭喊着打妈妈,小小的人也藏不住了。
她被吓得一抖一抖的,最终还是咬着牙迈着小步子跑到妈妈身边,一下子扑在何静文身上,不让雷春花继续打人。
女儿小小软软的身体终于唤回了何静文的意识。
她看着女儿在自己怀里害怕的颤抖,却依然紧紧挡在她身前的样子,苦涩的流下了眼泪。
何静文会抱住女儿,哑着嗓子颤抖着说,“我们离婚吧。”
“离婚?”王国正听到她吐出这两个字眼,激动的走到她身前来,不敢置信的盯着她的眼睛,“你要和我离婚?”
“对。”何静文抚摸着女儿颤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确认道,“对,我要和你离婚,断绝关系。”
“我不同意。”王国正拒绝,态度斩钉截铁。
但是雷春花却是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离婚这个法子,这样国正不就和何家这个富农断绝关系了吗?
雷春花赶紧拉住儿子的胳膊,激动的劝说道,“儿子,离婚,和她离婚。我们和这个富农划清界限。”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何静文,像是对待乞丐般颐指气使,“亏你还有些良心,知道不能拖累我儿子。”
“下午你们就去打申请、办手续,离婚!”
“妈,你能不能不在里面添乱。”谁知王国正却一点也不配合,他猛地甩开雷春花的胳膊,羞恼的转过头,对妻子道,“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
何静文还没说话,雷春花先不干了。
她死命的扯着儿子的胳膊,让他收回刚刚那句话,“国正,你真是昏了头了。你还要被这个扫把星拖累到什么时候?离了婚就能留在部队了。”
那边妻子不发一言一副不配合的样子,这边母亲还在纠缠不清,王国正心头的火又拱了出来,大吼道,“你什么都不懂,能不能不要乱出主意,难道我离婚就和她没关系了吗,难道我离婚就能改变她是我孩子妈的事实吗?”
“还有你,”王国正转过头对何静文道,“你也不要想着甩开我,我们这辈子早就分不清了。”
他说完,像是逃避般的走到门口,穿上衣服,对母亲妻子宣布道,“我去团里打转业申请,你们在家里收拾好东西。等我们走的时候,房子要退给部队。”
王国正说完,转身走了,留下祖孙三人。
雷春风知道,儿子转业已经成事实了,无法改变,她满腔的怒火都冲何静文烧去。
“都是你,你这个扫把星,你怎么不去死,非要可着我儿子祸害啊!”
雷春花说着,一把把孙女从何静文怀里扯出来,扔到沙发上。
然后整个人扑倒何静文身上,撕打起来。
“妈妈,不要打妈妈,”三岁的女童无能为力,只能用力的哭喊着,希望能制止两人。
但是却是徒然。
直到何静文再无反击之力,无力的佝偻起身子,雷春花才满意的站起身来,像个胜利者般扬长而去。
何静文痛苦的□□着,凑到耳边断断续续的说,“去叫……周……阿姨。”
……
周惠一手抱着药箱,一手抱着王招娣,风风火火的赶到王家。
细长的银针扎进何静文的穴位,让她的呼吸平缓下来。
周惠来的时候,就让宋彩香去部队将王国正叫了回来。
王国正来的速度也很快,等到周惠刚收拾好东西,他就回来了。
周惠看了他一眼,带着冷意道,“王连长,何静文同志是怀孕了。”
“怀……怀孕了?”王国正喘着粗气,不敢置信的重复。
“是,不过孕妇刚刚遭受了殴打,状态很不好,有随时流产的风险。”周惠加重殴打两个字,语气依然冰冷。
“殴打?”王国正有些惊讶,但是随机明白了是谁的手笔。
“我知道了嫂子,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