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卿愧疚的说。
可却忘了,他今年不过十岁。
“姑姑……”
温恋舒喉咙发涩,“嗯?”
温以卿稍微露出些为子的悲然,“我忧父亲归来责我,可哪怕是被父亲责,以卿……也不想死……”
因为,舍不得死啊!
父亲他们不在,留满门?妇孺。
他若就此撒手,她们会被欺负死的。
温恋舒一下?被戳中心防,红了眼眶,紧紧抓着温以卿的手,似乎这样就能抓住他流逝的生命,“你不要怕……”
她抚慰他。
可不要怕之后,该用怎样的言语去安慰,温恋舒思索了半天?。
“姑姑与你保证,温家不会倒,你母亲不会被逼另嫁,我们会一起等着你祖父、父亲、小叔平安归来,幸福下?去!姑姑保证!以此命――保证!”
温以卿点头,“好……”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挨个看看温以微和温恋舒,似有什么余愿未了,眼含着泪花,“只是,对不起了……”
对不起,以卿成了你们遗憾。
对不起,让家里所有人伤心。
也对不起,你所说的这份幸福,我都不能参与。
最后的最后,破晓十分,晚到的天?光划破窗际,温以卿却带着对死的恐惧,以及对生的眷恋,闭上眼睛。
温恋舒抓着他的手,从?温度滚烫到彻底失温。
她和温以卿颤抖着身?子,紧咬牙关,压抑着哭声,似乎惊扰温以卿本?就不甘的离别。
“夫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温恋舒回过头,却看见?迟来的姜锦竹受不住刺激,整个人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这一下?似乎打开?了什么机关,温以微忽然扑到床边,“啊”的一声抱住温以卿身?子,发了疯似的叫着“哥哥。”
嘶声裂肺,一声一声。
而温恋舒身?处其中,早已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后来的某一刻,她擦擦泪,声音晦涩却无?比平静道:“扶大夫人回去,麻烦府医诊治,微姐……擦干眼泪,跟去照看你母亲。”
“另外,备棺!”
说完她身?形孤单的走出去。
立春追过去,“姑娘您去哪里?”
温恋舒只往前走,却不说话。
满屋的哭声,悲恸内外,青锋抓着御医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瞬间表情颓然道:“完了!”
温氏唯一的孙子辈,就此陨命。
待温颐与温亭书父子出来,又将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青锋心道不好,却很快反应过来什么,抓了瘫倒在地,仿如?被什么吓丢了魂的立夏追问?:“温姑娘呢?”
温家两位姑娘,一长一幼。
为了区分,为人常称温恋舒为“姑娘”,而温以微是“小姐”,如?今青锋问?的明显是前者。
“姑娘,姑娘……”立夏喃喃两声,一个激灵爬起来,满面惊恐道:“姑娘提着剑,去姜家了!”
第二十二章
姜家以前的门第并不高。
只不过他们老太爷姜俨, 年轻时是三榜探花,出了名的俊美。
姜锦竹母亲出身谢家,少年情动相中了姜俨的脸, 两人因此成?亲,姜俨借着谢家官途亨通。
然谢氏命薄,不及三十得了肝病。
彼时谢氏母族式微,护不住这个外甥女。
温恋舒的叔母, 也就是温亭书的母亲许氏。
她与谢氏手帕之交,不忍闺蜜骨肉被继母磋磨,问过温亭书意?见后,给两人定下?了婚约。
如今温家出事, 姜家怕受波及。
因此劝姜锦竹和离, 温恋舒没有意?见。
但姜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姜锦竹用强!
更不该……
使卿哥发?热身亡!
卯时破晓,黑暗仍笼罩着华京城。
许多官员乘坐马车去?往宫中朝会, 温恋舒与他们背道而驰。
很快马车停在姜家门口。
不出意?外, 他们大门紧闭。
更有无数家丁从旁守候,严阵以待。
温恋舒抱着剑,立于马车上。
风吹动着她黑发?和红裙, 身体有些发?抖, 可神色凌然的和他们对视,并不显得弱势。
追过来的立春拦于跟前。
被温恋舒无声?一盯,噗通一下?跪到地上。
“姑娘, 今日之温家,非昨日之温家, 您根本奈何不得他们,硬闯反而会让自己陷入险境!求姑娘三思。”
温恋舒听完, 反走?下?马车更近一步。
立春知道她在意?什么,见此一咬牙道:“姑娘,您不是以性命担保,答应了少爷,会和全家一起等老爷他们回来?”
“既如此,为何不能从长计议?”
立春哽咽道:“温家已失以卿少爷,再经不住失去?姑娘,奴婢求您了!”
提到温以卿,温恋舒眼神微动。
默了片刻,她闭眸道:“我知自己动不了姜家,也从未想过蝼蚁撼树,但是立春――卿哥不能白死!我要有人偿命!”
温家危难,所?有人都等着看她们笑话。
这个时候杀侄之仇不讨回公道,别?人只会以为她们没骨气。
所?以即便难如登天,只要她带着人撕下?姜家一块肉,那么从今往后别?人再想欺负她们温家妇孺,都要多上几?分考量。
敲山震虎,她是想拿姜家开刀。
“立春,你若懂我,便让开。”
主仆两人一跪一站,一番对持,终究立春败下?了阵。
但站起来后,立春握拳。
“姑娘,请容奴婢走?您前面。”
立春后退一步,这是她最后的坚持。
温恋舒没有阻止。
她们一行上了台阶,自有姜家守门的家丁站出来,“温姑娘,天还?未亮,姜家不见客!”
“你若现在让我进去?,我可与你主子好好聊。但你若执意?阻拦,那就休要怪我无情。”温恋舒眼神冰冷:“起开!”
“温姑娘,我等乃姜家仆,您莫让我为难。”
才经丧侄之痛,温恋舒没什么耐心,直接把剑架到那人脖子上,目光森寒。
“开门!”
这下?家仆哪敢不从,转而让兄弟开门。
只是谁知姜家留了一手,开到一半里?面竟还?有人守着。
缝隙里?瞧见温恋舒来势汹汹,立马合力让人抵门:“快去?禀告老夫人,温家来人了。”
见此温恋舒嗤笑一声?,递给外面姜家人一个嘲笑眼神。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主子,你拼死为他们守门,他们却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稍有不对就舍弃你。”
外面姜家的奴仆低头,个个沉默无言。
温恋舒哼的一声?,往后让出一步,对自己的人道:“砸!”
温家主子仁善好施,对每一个仆从都有关照,因此今日遭此大难,谁心里?都憋着股火气。
听了温恋舒的命令,立即抱来准备好的横木,几?个健硕男子一同合力,直接把姜家陈旧的门框撞的晃动。
抵门的或是怕门倒被压住,一时恐惧跑散。
少了人为的阻挡,又撞了三下?。
只听门闩“咔嚓”一声?,彻底断裂,外面横木巨大的冲力,下?一瞬就把门撞开,露出里?面众人惊恐的神色。
温家众人让开条路,便见温恋舒提剑走?在前面。
她脸色惨败,神情漠然,黑发?凌乱,红裙随风飘扬,虽为女子之身,乍一看却似阴间出来索命的鬼。
闻讯而来的姜老夫人被人扶着。
瞧见所?有人被个小姑娘骇住顿感丢人。
她一脸怒容瞪向温恋舒,出口语气却仿如长辈问责小辈,倚老卖老,“温家丫头,凌晨撞门,意?欲何为?真当天子脚下?,没有王法吗?”
“王法?”
温恋舒重复这两个字,有些讽刺。
“尔等逼我嫂,伤我侄,又何曾想过王法二字?”
“我乃他们长辈,母教女过,讲什么王法?”
“那何条律法有定,为人继母者,可逼嫡女跳池自尽?又何条律法允许,为人长辈者,可害十岁幼童重烧身亡?”
“温以卿死了?”姜老夫人吓了一跳。
温恋舒却不欲多讲,冷眼扫过院里?众人,不免觉着好笑。
姜老夫人在前,两位儿媳妇孙氏、杨氏搀着她。之后是严阵以待的姜家奴仆,最后才是他们家两位爷。
身为儿子,丈夫,主子!
遇事畏缩在老母,媳妇和奴仆之后,真是丢尽男儿脸面!
温恋舒鄙夷的看了一眼,直接朝身后吩咐:“即刻起,抓住姜锦纯、姜锦锡兄弟者,赏银百两;凡有敲得他们脑袋血流不止者,赏银千两;再有把他们推入水中或者直接毙命者,赏银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温恋舒云淡风轻,“去?吧!”
她身后众多的温家人,闻言一窝蜂冲上去?。
姜老夫人试图阻挡,然寡不敌众,三两下?就被撞的七荤八素。
“公然行凶,你是疯了――”
“一报还?一报,称不上行凶。”
温恋舒看着她笑,“此令不限温家人,凡在场者人出手,皆都有份!”
如此最开始阻拦温恋舒的家丁冲了上去?。
那些护卫着姜锦纯、姜锦锡兄弟的人瞬间也不尽心。
场面一度混乱。
姜锦纯和姜锦锡兄弟被人追着四处逃窜。
他们媳妇儿顾不得婆母,自己带着丫鬟过去?急救。
姜老夫人咬牙,“我倒小瞧你了。”
温恋舒但笑不语。
“都愣着作甚?想拿温家赏银,也要看你们有没有命拿!莫要忘了,尔等身契皆在我身上!胆敢不尽心护主,便把你们都打杀了。”姜老夫人原地怒吼。
温恋舒意?味深长,“都打杀了,好大的手笔啊!”
视奴仆人命如草芥,这句话出去?,姜俨苦心经营一生仁善好施的名声?,就算是被自己夫人废了。
“哎呦!娘――”
“娘救命!救命啊!”
姜锦锡被人打了一下?,疼的捂着脑袋乱叫。
最后慌不择路,躲到杨氏身后,夫妻两个被人围困,他竟毫不犹豫抓着媳妇儿挡棍。
本已经注定能拿下?千两的一棍,硬生生落到姜家二夫人身上。
“二夫人!”
丫鬟抱着她杨氏哭叫:“血……二夫人脑袋流血了……”
姜老夫人皱眉,此时尚且还?算稳得住。
可等到“噗通”“噗通”两声?,姜锦纯和姜锦锡被人相继推入湖中,尤其不会游泳的姜锦锡还?在里?面扑腾。
“救命……娘……救命……”
姜老夫人立即失了端庄,红着眼睛朝温恋舒扑过来,“我跟你拼了!”
双方家仆都在交手,主子身边留的人不多,立春情况不妙张手就挡在温恋舒前面,被失了理智的姜老夫人撞翻在地。
她尤不解气,啪的一巴掌打过去?。
立春没来及躲闪,转眼脸上就浮现出红红的掌印。
温恋舒瞳孔微震,转眼往前,拽过怒极的姜老夫人,“啪啪”就是两掌。
姜老夫人愣了一瞬,不知瞟到什么,狰狞的表情消失,毫无预兆的坐到地上,“没天理了!快救命啊!温家姑娘杀人了!”
“你们都在做什么?”
颇有威严的雄浑声?音响起。
温恋舒回头,便瞧见姜家老太爷,也就是如今的御史姜俨,领着几?位当兵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
姜俨为官几?十年,通身气势骇人。
穿着一身重红色禽鸟官服,横眉冷目,犀利的眼神扫了温恋舒一瞬,转而落到撒泼打滚的姜老夫人身上。
暗自十分嫌弃。
招数都教给她的,竟还?被温家一个丫头片子拿捏!
但他毕竟温善名声?在外,怎能不顾老妻?
他伸手把人扶起来。
“一大把年纪,怎么坐到地上?还?有这脸,也肿的老高。”
所?有人都看见,是温恋舒打的她,她坐到地上。
姜俨明知故问的两句话,虽没指责,却完全把温恋舒置于劣势。
他独见姜老夫人脸肿,为何不见立春被打的面色发?红?
温恋舒憋屈又愤慨。
姜俨却又把目光放到水边。
瞧清里?面扑腾的是他两个儿子,这才有几?分真心担忧,“荒唐!还?不把人给我捞出来!”
话音刚落,温恋舒急道:“不许!给我按住他们!”
姜俨长眸微眯,“温氏,这就是你温家教养?长辈面前,岂容你放肆!”
她一贯矜持,知书达理。
但凡见过的长辈,无一不慈爱。
这是她第一次,不顾教养,不论长幼,姜俨面前为家人要一个公道。
“姜大人,您是长辈没错,但这世上就没一个道理,是你儿子逼死我侄子,却能安然无恙。姜锦锡害死卿哥,我要他血债血偿!”
姜俨冷笑,“好大的口气,老夫若不呢!”
温恋舒的剑便“哐”的一声?砸到地上,无惧无畏,“那我便在姜家抹了脖子,端看温家两命,换不换得来陛下?降罪。”
“姑娘……”
立春吓的结巴。
温恋舒盯着姜俨不放。
“威胁我?”姜俨脸色一变,一脚踹开地上的剑,“那你就去?死!”
“今时不同往日,华京并非你温氏一言堂,我姜家是新帝投诚之士,有从龙之功。便是你死了――”
曾经被温颐踩在脚下?的耻辱,在这一刻姜俨说的无比痛快,“我说不许动我儿子,端看整个华京,谁敢撅老夫面子?”
而且有他领回的官员作证。
是温恋舒私闯官邸在先?,欺辱他儿,殴打他妻在后。便是闹到陛下?面前,今日也是他有理在先?。
至于温以卿去?世,谁看见姜家动手?
温恋舒气的哆嗦!
不知怎的忽然想及魏长稷的话――
“人并非你想的那般,对错分明,非黑即白。他们有恐惧、贪婪、欲望,曾经他们对你礼待,是因为你身后的辅国公府……”
如今辅国公府式微,是个人便能跌倒黑白吗?
原来真理只在刀锋之上,她孤注一掷欲为侄儿讨回公道,仿佛成?了个笑话!
无力、悲愤、怨恨、憋屈。
种种情绪交织,憋闷的无以复加。
眼瞅姜锦纯和姜锦锡被救上来,她的卿哥却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