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恋舒头重脚轻,气的发?昏。
“啧啧啧!姜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恰在此时,乍然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温恋舒心中一动,撑着口气,艰难转头,却瞧见四周空无一人,倒是从头顶上空,有个穗子丢下?。
“傻子,抬头。”
魏长稷仍是那身甲衣,沾着血迹。
指尖百无聊赖转着枚玉扣,坐于屋檐高处。
“魏将?军?”姜俨拧眉,不知他听去?多少,“你方才所?言何意??”
魏长稷没理他,旋身落了地,把玉扣随手塞于温恋舒掌心,瞪了她一眼道:“你给我等着,早晚收拾你!”
见天的不省心,净是找死。
温恋舒喉咙一堵,说不出话……
只觉每次狼狈被他看见,羞恼难堪上头。
魏长稷哼的一声?,这才似乎想起回姜俨,“意?思就是,我敢撅你面子,姜大人准备好!”
“关门!”魏长稷声?音微沉。
简单的两个字说的冷静,却无端让人感觉到气势迫人。
闻言青锋立即关了门。
众人瞧见外面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有大批士兵把姜家围着,无数察觉动静的百姓被阻于外围,伸长脖子想看清热闹。
然门一关,里?外两分世界。
温恋舒低头,睫毛半垂。
捏着那枚玉质清凉的玉扣,又感受到姜俨对魏长稷的敬畏,自己拼尽性命得不来的局势,有人一出现就轻而易举得到。
头昏脑胀间,眼前浮现了很多。
幽暗的邀月院,叫不开锁她门。
陆清安对她近乎扭曲的心思,以及庆阳王的利用,姜俨的威压。
最后卿哥遗憾说的他不想死,微姐与嫂嫂痛彻心扉的哭泣,还?有……身处牢狱直接不得见的叔父、阿兄,和明书。
忽然一个想法,疯狂钻出!
“魏,长稷……”她叫。
才出口两个字,就没忍得住哽咽。
因为怎么忍得住呢?
自傲十七年,那是脊骨被自毁折断的声?音。
她低下?头颅得到的或许是一份公道,又或者会是来自魏长稷更深层次的打击。
但她,没有退路。
骄傲与家人相比,变得不值一提。
若叔父阿兄知道了,定是会失望吧!
就连比她小的明书,也会瞧不起她这个姐姐。卿哥到死都坚持的骨气,她却在这一刻抛弃。
可是没关系……
他们都不在,谁都看不见。
等到有一日团圆,她再做回让他们喜欢且骄傲的侄女、妹妹、姐姐和姑姑。
温恋舒抬头,眼眶发?红。
抓上他的手臂,苍白的脸色,看着越发?可怜。
“我求你!杀了姜锦纯!杀了姜锦锡!只要杀了他们,你所?求的,我所?有的,都可以给你!”
“给我?”
魏长稷一顿。
实?在是温恋舒厌恶他,不止一次对他驱赶,如今忽然说给他,让他更多的是不真实?感。
“你说什么?”他盯着她。
温恋舒不避不退,把手塞给他。
在女子手指钻入掌心的那刻,魏长稷头皮麻了一瞬,然后听到温恋舒说:“杀了他们,我什么都给你。”
惊喜一瞬,魏长稷抬头。
却在看见温恋舒眼睛的那刻,立即清醒。
神情淡然,冷漠如斯,她并非因为他救她两次,被情谊打动的感动,而是平静的,再用自己做一次交易。
诚然,他是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让温恋舒被逼退无可退,投入他的羽下?。
可为什么真当她走?到这一步,只要点头就能得到一切,他却并无喜悦,而是滔天的怒火!
怒逼迫她之人。
怜所?有不公的待遇。
更气……温恋舒的自贱。
“你说什么?”魏长稷看着她,镇定却隐怒,“敢再说一次吗?”
话已出口,尊严收不回来,夙夜未眠加上几?重打击,温恋舒早已几?近疯癫,否则如何会说出抹脖子的话?
她听出魏长稷异样,可没心思想,也不想想。
整个人如今只有一个想法,“杀了姜锦纯!杀了姜锦锡!只要你答应我想要的,那么你想要的,我也便答应你。”
姜家害她卿哥一命,她要姜家两个儿子陪葬。
总之,温家所?受之悲痛,姜家必须加倍偿还?!
谁知话音刚落,脖颈顿疼。
魏长稷一记手刀劈到温恋舒身后,把人丢到立春怀里?道:“带着这蠢货,滚回你们温家去?。”
一夜折腾,温恋舒本就气弱。
方才鼓足勇气的那番话,声?音也并不大。
除了身边的立春与青锋,别?人并没听到,最后只瞧见魏长稷忽然动怒,把人丢了出去?。
姜俨一半怀疑他们关系,另一半却安抚情绪,便是温恋舒貌美,魏长稷对她有些不同寻常心思。
但是温恋舒乃庆阳王府世子妃,魏长稷却是新帝宠臣有大好前途,定做不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
“魏将?军,”姜俨冷静道:“今日之事众目睽睽,是温氏闯我官邸,欺我二子,打我老妻,不敬尊长,便是我说话严厉些,这事也是她……”
“闯你官邸,欺你二子,打你老妻,不敬尊长,谁看见了?”
“这些……”
“谁看见了,我就杀了谁。”
一时姜俨指着的那些人证,皆自觉的垂下?眼帘。
姜俨抿唇,有些气恼。
“魏将?军是执意?给她撑腰?那以什么身份?”
承认喜欢温恋舒,魏长稷敢吗?
姜俨挑衅的和他眼神对持,否则这人就要斩杀他骨肉。
而魏长稷呢?
本就被温恋舒气的不轻,听到姜俨这话,瞬间眼神微眯,气息微沉,盯着对方,凶狠如狼,“姜俨,你不错。”
敢对他如此质问,姜俨是第一人。
他忽然觉的,温恋舒直接把人杀了的想法,并不是很刺激。
魏长稷抬手,指着已经被捞上来的姜锦纯和姜锦锡道――
“青锋,把人捉过来。”
*
累,太累了。
眼睛黑漆漆的,看不见光亮,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带着久违家的味道,这无疑让疲累的温恋舒任性,放纵自己稍微昏睡。
她想着,我就睡一会儿……
睡一会儿,再起来继续处理家事。
然后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了立春和人说话的声?音,“姑娘睡了一日了,这样下?去?不行,要不要把人叫起来吃点东西?”
原来都一日了吗?
这么久?
姜家的事情还?没结果,不知魏长稷动手没有。
嫂嫂这边还?昏迷着,醒来怕是痛不欲生。只有微姐怕是稳不住母亲,所?以她得起来主张局势。
温恋舒拼命想睁开眼,可是不行。
“不必,就让她睡,合该让你姑娘把脑袋睡清醒清醒。”
熟悉的声?音,带着嘲讽。
是魏长稷!
想问问他有没有杀姜锦纯和姜锦锡,才稍微张开口,随即就被灌进一勺什么汤――苦的!
睡梦中温恋舒皱巴起脸,舌头努力往外怼。
浓褐色的安神药顺着她嘴边流出,调羹根本阻挡不及。
魏长稷端着碗坐在床边,她闺房这个架子床对他明显施展不开,男人伸手都有些局促。
眼瞅着她一张小脸被药汁染脏,苦着双颊可怜兮兮。
来不及跟人要什么帕子,他直接用手给温恋舒擦掉。
可惜练武之人粗粝的肌肤,落在她娇嫩的下?巴,抹了那么两下?,就有些微红,温恋舒也难受的躲避。
魏长稷却捏住她下?巴,沉默擦干净后掰住嘴边。
立春见温恋舒挣扎的蹬腿,有些不忍,“将?军……”
魏长稷冷静的一碗药灌下?去?,径直回怼:“你们对她不忍,只会让她边睡边噩梦,但我对她狠心,却能让她一夜好眠。”
再这么脑袋紧绷下?去?,她会疯的。
立春闻言抿唇无言。
温恋舒也彻底陷入了深睡。
这一觉因为安神汤作用,没醒无梦,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她撑着床板坐起来,发?丝垂在肩上。
四处打量一看,却是自己闺房。
“立春?立夏?”
睡的太久,声?音沙哑。
所?幸外面一直有人守着,她稍微一叫,立夏便跑进来,“姑娘醒了?奴婢扶您起来。”
“什么时辰?”
“巳时。”
温恋舒坐起来,身子懒懒的,但脑子却记挂着许多事,“才巳时啊!”
“姑娘,是十月十七的巳时,”立夏心疼道:“您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温恋舒愣了下?,自顾喃喃道:“这么久啊!立春呢?她怎样?”
立春被姜老夫人打了一掌,是为她挨的。
“立春陪姑娘熬了一夜,刚去?睡觉。”
说完知道温恋舒惦念什么,补了一句,“姑娘放心,立春的伤府医看过,已经擦了药。”
“那便好。”
温恋舒松了口气。
坐到床边,穿上鞋子。
立夏为她拿来件浅色衣裳,温恋舒看到沉默良久。
温以卿身故,却只有十岁,加上他是小辈,丧礼不能大办也不用守丧,然而大家还?是心有灵犀的,把穿着吃食简单化。
没有人刻意?提温以卿,但这些细节看了免不了伤心。
温恋舒闭眸一瞬,忍下?泪意?。
“姜家如何?”
听了这话立夏手指一顿,表情明显有些不对劲,被温恋舒捕捉到。
“姜锦纯和姜锦锡没死?”温恋舒问。
这话说着,其实?她也不大确定。
毕竟昨晚自己根本没听得魏长稷答应,就被他劈晕过去?。
见她着急,立夏赶忙道:“姑娘莫气莫气,他们死了,但只死了一个。”
温恋舒愤怒的情绪烟消云散,半知不解的拨了拨碎发?,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娇气。
“怎么回事?”
立夏扶着她外去?。
“是这样的……您昏倒后,魏将?军的确抓了他们两个儿子,说杀人偿命,他们应该给咱们少爷陪葬。但刀架到脖子上,魏将?军又问姜大人,他只要一个人偿命,姜大人要保哪个。”
眼瞅局势无法逆转,姜锦锡开始哭。
小儿子,大孙子,是老太太的命根子。
听到姜锦锡一声?一声?叫娘,老大又自小与她不亲,姜老太太就求姜俨救小儿子,当时乱作一团。
温恋舒感觉意?外,“后来呢?”
立夏哼了一声?解气,绘声?绘色道:“后来姜大人选了小儿子。”
但魏长稷忽然又想到什么说:“哦!我忘了,把温以卿推到撞上后脑勺,导致后面高烧身亡的罪魁祸首,好像是姜锦锡吧?”
“抱歉啊姜大人,虽然您选小儿子,但冤有头债有主,本将?军决定留您大儿子。”
然后不顾姜锦锡崩溃,以及姜老太太撒泼打滚,直接让人把姜锦锡脑袋敲破,又丢尽他们家水池里?。
“青锋来传话的时候说,殷红的鲜血,染红一池。姜大人气的眼如喷火,姜老太太当场昏厥,许多丫鬟小厮吓的哆嗦又呕吐,至于劫后余生的他们大儿子姜锦纯,却从头至尾静静盯着自己父母看。”
立夏说着}得慌又十分解气。
总之觉的魏将?军这一招,杀一人的后果却比杀两人更加解气。
温恋舒又如何不知?
姜家两位儿子,姜锦纯和姜锦锡。
姜锦纯话少却孝顺,姜锦锡嘴甜又滑头。
他们为了姜锦锡放弃姜锦纯,谁知最后结局恰恰相反,活下?来的姜锦纯事父母之心,怕再回不到最初。
日后不用温恋舒出手,他们家就有得闹。
温恋舒笑了一下?,但没高兴多久又开始担心,“这么大阵仗,外头怎么说?魏长稷会不会因此受连累?”
“姑娘也开始关心将?军了?”
立夏听到她的话忍不住打趣。
温恋舒垂了她一下?,“别?贫,快说。”
“逗姑娘开心嘛!”说笑完立夏又正经起来,“您别?担心,当时姜府被人封着,对外只说是魏将?军昨夜抓捕逆贼,逆贼从庆阳王府跑到姜家,被就地正法。只姜二爷被连累,也不幸身亡。”
本来魏长稷忽然和她们姑娘牵扯,立夏是害怕的。
但自从发?生了昨晚的事,她现在对魏长稷只有敬佩。
“如此一来,魏将?军不仅没被连累,昨日还?被陛下?下?令赞赏了呢!”
温恋舒彻底放心下?来。
梳洗完毕,去?看来姜锦竹。
丧子之痛,非一两日能走?出来,姜锦竹人醒了,就是不说话,一直睁着眼睛,呆滞的望着帐顶。
丫鬟喂她喝粥,她麻木接受。
温恋舒跟她转述姜锦锡死了,她也没反应。
唯独温以微哭着叫她母亲,姜锦竹才有些反应,保持着母亲护崽的本能。
陪着坐了一会儿,又安慰安慰温以微,回去?重新写?了封休夫书,让人送去?庆阳王府。
毫无意?外,休夫书石沉大海。
没被原封退回,但庆阳王府也没反应。
不过如此也就够了。
等到下?午,立春醒了。
温恋舒把人遣出去?,独留下?她。
“脸好些了吗?”
“回姑娘,好些了,奴婢皮糙肉厚的,您不必担心。”
“还?是要多擦药,”温恋舒把目光收回来,“那日,多谢你了!”
身为一个丫鬟,能亲自去?追她,虽然立春的劝阻温恋舒没听,但这份情她一直记着。
立春笑了笑,“姑娘不也救过奴婢吗?若没您当年赎身之恩,奴婢怕早就是哪座青楼挂牌子的人。”
“过去?的事莫要多提,如今有一件需要你办。”
“什么事?姑娘尽管吩咐。”
温恋舒走?出来,到她身边笑,“告诉魏长稷,我要见他。”
这话一出来,立春愣了半晌。
抬头望见温恋舒明亮的眼睛,当即直接跪到地上,“姑娘赎罪,奴婢不是背叛您,只是,只是……”
见她吓了一跳,磕磕巴巴。
“跪什么?”温恋舒把人扶起来。
“我知道,你儿时困苦,少有安全感,对我这个姑娘衷心,只是想给我留多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