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似乎藏着心事,几次欲言又止,想不注意到?都难。
“怎么了?”
“姑娘……”立春犹豫,“待会儿奴婢无法作陪,您一个?人万要小心。”
皇宫戒备森严,无诏不得入内。
便是?臣妇贵女随行的丫鬟,都只能宫门口等待。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温恋舒笑了笑,“又不是?第一次入宫,我你?还要担忧?”
“这次不一样,您要找魏将军。”立春眉头仍皱着,“姑娘,您性子倔,但我听嬷嬷们说,男人都喜欢女儿家温柔小意,别的奴婢不怕,就怕您和将军言语冲突……对?着干。”
毕竟她曾亲眼看过两人吵架,已经到?了拿命威胁的地步。
听了这话,温恋舒愣了一瞬。
然?后不自觉垂头,看到?手里?没了挂穗的玉扣,以及她指头上?的骨戒,原来无知无觉中,她已经有?了魏长稷这么多东西。
同样,她的帕子肚兜也在魏长稷那儿。
他们的亲近,早超男女大防,又何必纠结更近一步?
温恋舒道:“你?放心,我不跟他吵。”
她一贯说到?做到?,这下立春放了心。
正好宫门口也到?了,立春扶着温恋舒下去。
她们来的不算晚,金砖红墙下却已停了不少马车。
主仆两人一经出现,就吸引了很多目光。
以前温恋舒与人为善,因此过来找茬的暂且没有?。
但是?即便没有?冲突,大家或怜惜,或打探,或看笑话的眼神,也足以让人如芒刺背。
“温姑娘?”
身后忽然?传来一句。
众人面色霎时五彩纷呈。
温恋舒转头,见不知何时薛氏也到?了。
穿着一袭保暖冬裙,眉眼冷清,却在马车上?主动朝她招呼,显得有?些违和,“可愿搭把手扶一下伯母?”
“好。”
温恋舒赶忙去把她扶下来走了。
那些夫人小姐们瞬间炸了――
“你?们听见没有??庆阳王妃叫她温姑娘。”
“听见了,不止叫温姑娘,她还自称伯母。”
“怎么回事?陆世子过继成嫡子,按理温恋舒不是?她儿媳吗?”
当年陆清安苦追温恋舒三年,其恒心毅力感动了无数人。因此即便庆阳王府门第不高,但两人成亲一样羡煞旁人。
毕竟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谁知如今……庆阳王妃却叫温恋舒姑娘。
有?人猜测:“莫不是?温家落魄,庆阳王府和离了?”
有?人说:“若真如此,那陆世子真能装,温恋舒倒也可怜。”
远长的甬道,温恋舒扶薛氏走着。
这些猜测虽没听见,但温恋舒也能猜个?七八,因此郑重?的跟薛氏说:“多谢王妃!”
今日薛氏这一言,接下去温恋舒休夫,也就不会显得太突兀。
薛氏:“恩。”
表情仍旧什么都不在意。
*
君臣共庆的地方在光华殿。
此殿地势偏高,仿亭台而建,四面通风,如今东西南北九门共开,正巧可见看见外面山石草木,鸟飞云散。
大周颇重?男女之防,按惯例应当分席。
但不知怎么回事,这次并不相同,改为中间以薄纱遮挡,男左女右。如此待会儿那边舞文?弄墨,这边能听见,这边歌舞丝竹,那边也同样能共赏。
既守住了礼仪,又增添诸多雅趣。
魏长稷那人桀骜不驯,一看就并非爱拘束之人,温恋舒以为他要很晚才来,也因此一经坐下,就神色轻松的看起四处。
谁知视线落到?对?面,忽而眼神一滞。
薄纱绣花,枝条掩映下,只见魏长稷歪撑着头,斜屈起条腿,毫无形象倚在扶手上?,举着酒盅和她遥遥相敬。
一看就是?早注意到?她,一直盯着。
温恋舒自幼规矩养大,如何喜他这般放浪形骸?
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下一瞬有?大臣似想跟他招呼,被魏长稷冷眼扫过去。
不知魏长稷说了什么,直吓得人家站住不动。
最后还是?旁边魏长序解围,才没引起更大慌乱。
其实魏长稷说的是?,“你?挡着我了。”
那大臣“啊”了一下,想回头一探究竟。
魏长稷瞟了眼轻笑,“眼珠子不想要了?”敢看温恋舒。
那人便被他讥诮吓到?,魏长稷如愿继续盯着温恋舒看。
因为知道温恋舒见他,肯定能答应嫁他,故此目光穿过薄纱,看她的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像把她扒光一样,凶狠炙热。
这……
已经很失礼了。
即便没人知道,温恋舒还是?羞臊。
装作若无其事挪开眼去,心跳快的不像话。
端起杯茶,她掩饰的喝着,仍旧能感觉到?对?面不曾移动的视线,好像回到?了那夜,上?半身被他压着。
下半身,更加淫/乱。
魏长稷也这般盯着她。
好似即便温恋舒生气?不说话,他都能从细微的表情看穿她哪里?舒服,更过分的按过去,无处遁形的感觉,让人恼羞成怒。
其实说实话,她不喜他。
甚至比怕陆清安更加怕他。
怕陆清安,只是?惶恐生子的危险。
但魏长稷他太强大,单是?人站在那儿……就像个?危险分子。
她看不顺他的脸,太糙;嫌弃他的脾气?,太凶;更怕日后同床共枕,他都想那回一样横冲直撞。
但没办法……
想摆脱陆清安,保温氏无人可欺,更要搭救叔父他们!至今看来,魏长稷是?唯一的希望。
深吸一口气?,复冷静下来。
温恋舒觉的自己?还能再忍一下。
“小二,你?眼睛收敛些,如此变/态不仅会吓跑对?面娇客,已经吸引了许多人注意。”魏长序知道魏长稷在看谁,却从头到?尾未探一瞬。他脾性温和些,边举杯和致意的同僚招呼,边皮笑肉不笑的给弟弟提醒。
“这些可是?人精,就不怕他们瞧出来?”
到?了今日这步,成亲无可改变。
魏长稷不怕别人瞧出来,但他嫌弃别人跟他一样盯着温恋舒看。
魏长稷抬头,果真瞧见几人眼神痴迷。
“庆阳王妃身边的,是?辅国公府温恋舒吧!”
另一位吏部侍郎点头,“确是?,以前只觉温姑娘端庄,如今竟有?几分妩媚气?味……可惜了。”
可惜什么?
魏长稷眯眼。
看到?那人眼中失落,自然?是?可惜温恋舒已经嫁人。
那若没有?嫁人呢?他是?不是?就有?胆子以后献殷勤?
这般想着,不免有?些不舒服。
眼神错过去的那瞬,却又发现和这吏部侍郎一样脸上?惋惜的,不止一个?。
魏长稷又厌烦又生气?,“我吃醉了,出去醒酒。”
他站起来,朝对?面不动声色示意一下。
才听到?话的魏长序道:“你?酒量我不知道,醉时什么……”说到?一半忽反应过来,他应该是?找温恋舒有?事。
魏长稷今年二十二了,老大不小。
但他孩子都有?两个?了,魏长稷却对?谁都看不上?。
如今终于对?温恋舒上?心,温恋舒他也查过……确是?在庆阳王府过的不好。
既如此,倒不如遂了弟弟的心意。
为了魏长稷的幸福,也为救温恋舒出庆阳王府,魏长序决定帮这个?忙,遂摆摆手。
“去吧去吧!我给你?挡着。”
魏长序心里?却庆幸,幸而母亲没来。
否则瞧见他们算计,怕冲过来就是?一顿暴揍。
因为某人眼神太过热烈,一经收回很快就能感觉到?,等到?她发现魏长稷不再看她的时候,对?面人已经站起了身。
离开的那瞬,余光似乎瞟她一下。
第二次被大庭广众递眼色,温恋舒还是?无法适应,身上?激灵片刻,茶便洒了出去。没有?故意为之,但这个?小意外的确给了她方便。
温恋舒侧脸,暗自扯了扯薛氏衣袖。
“王妃失陪片刻,我去更一下衣裳。”
薛氏低头,沉静寡淡的眉眼,看到?被温恋舒牵的衣袖,表情失神片刻,克制着情绪,“去吧!”
说完又补充一句:“小心些。”
宫里?算计多,她这是?提醒温恋舒留神。
温恋舒颔首笑说:“多谢您,我知道。”
上?一个?这般牵着她笑的,还是?去世的儿子。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她深居多年,从未宴饮,忽然?收到?帖子的那刻,其实就猜到?永平帝想见她。
只是?他们和温恋舒魏长稷不一样。
孩子们年轻,不必为脸面自困自苦。
他们却已经老了,早过了没有?爱情就崩溃的年纪。
想于这里?,薛氏不愿久留。
却在想离开的那瞬,有?个?宫婢急跑过来禀报:“王妃娘娘,温姑娘有?些不舒服,烦您去看一下。”
薛氏抬头,看到?宫婢眼底慌张,又有?什么不明白?。
她若不去,为难的是?这宫婢,永平帝也不会罢休,叹息一声,薛氏站起来。
“走吧!”
与此同时,被宫婢声称有?些不舒服的温恋舒,拨开眼前一支阻挡的花枝,跟着魏长稷往前去。
她太紧张了!
怕被人发现,又怕跟不上?。
所?以根本没留意路,认真专心的往前去。
因此没注意到?,魏长稷脚步时快时慢,像是?逗她似的,走的闲庭漫步。
而且他们也没遇上?人,不是?因为没有?,而是?即便是?有?,没等他们靠近,就被魏长稷眼神吓了回去。
他听着后面的姑娘亦步亦随,心情十分愉悦。
然?而等温恋舒气?息不均,又终究不舍。
等到?一座无人的宫殿,魏长稷终于停下,转身看到?温恋舒悄悄松了口气?,就差在眼中写着“终于到?了”。
这些小表情他觉的好笑。
原来不端着高高在上?,她也能很可爱。
魏长稷观察的不动声色,“听闻你?想见我?”
“啊,对?的。”
温恋舒并非扭捏之人,既然?决定想嫁他,那就是?想嫁他,没什么好纠结的。
她不曾扭捏,奈何追人追的脸红扑扑的。
因此一句三个?字,出口竟卷着尾音,显得娇滴滴。
魏长稷眼神一动,微蜷起手来。
尤其对?着她一双眼,左边点着血一般的泪痣,更像被蛊惑了般,心里?阵阵发痒。
幸而他有?着很强的克制力。
“既已见到?了,想说什么说吧。”
“就是?,你?之前说,若想和离,就来找你?,这话还算不算数?”
他太高了,说这话时温恋舒要看着他,仰起脖子。
魏长稷顿了下,眼神晦暗莫测。
倒不是?不算数,而是?虽然?已经知道她打算,真正听到?还是?有?些激动。但他又不能表现的太激动,如此怕吓着她。
她倒是?也直接,半分不扭捏。
魏长稷暂且没来得及说话,温恋舒却有?些等不住。
这里?再隐蔽,也怕来什么人。
因此她更想速战速决。
魏长稷的沉默,在她看来是?犹豫、纠结、拿乔……
等等,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无论哪种,她都要想办法让他同意。
只是?什么办法呢?她又想到?来时立春的话――“我听嬷嬷们说,男人都喜欢女儿家温柔小意。”
温柔小意,温恋舒不会。
但叔父阿兄不高兴的时候,她会摇他们袖子。
每次那般轻轻摇一摇,再声音软一些,他们再大的气?也会无可奈何笑起来。
“魏……”叫惯了他魏长稷,差点脱口而出。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是?来求人办事的,起码对?他态度要好。
温恋舒想了想,换成了尊称。
“魏将军,是?这样的,您知道陆清安算计我,我不想再给他当夫人……”
“我很老吗?”
话没说完,魏长稷忽然?打断她,问了这么一句。
温恋舒眼神愣怔片刻,“不老吧!”
虽然?是?比她大,但远没有?到?老的地步,温恋舒被问不明所?以。
“既然?不老,就好好说话,什么‘您’的,我且还用?不上?。”别人对?他尊敬,魏长稷眉头皱着,也不知在意什么。
温恋舒也看不大懂,“哦。”
“我写了休夫书?,但他们不放我走,你?能不能帮我?”
说着她往前一步,大着胆子伸手,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态度,想牵住他衣袖,然?后发现……这乃莽夫,没那般风雅。
便是?宴席,穿的也是?窄衣箭服。
温恋舒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头顶魏长稷本来已经要答应了,见她这副可爱姿态,又硬生生憋回去,想知道她会做什么。
冬日的阳光虽亮,却还是?很冷的。
幸而他长的高大,一开始就站在顺风口。
如此一来温恋舒靠近后,倒更似走进他怀里?,小小的一只漂亮矜贵,唯留发丝暗香吹在鼻里?。
他看着温恋舒低头半晌不语,想着要不要问一下?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那瞬,她却忽然?握住他腰间玉佩。
细微的力道,无可忽视。
尤其明知道做这一切的是?温恋舒,瞬间肌肉紧绷。
这些感觉温恋舒却浑然?不知。
他没衣袖,她却不能就此退却。
因此寻了又寻,这才把目光落在他唯一能下手的玉佩上?,抓着摇了摇,仰头望他。
“你?帮帮我吧!帮帮我,我可以嫁你?作为好处,成吗?”
果真别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真是?如此,魏长稷对?着她那双眼,泪痣摄人心魄,让他不自觉喉结微滚,吞咽了下口水。
“温恋舒。”
“恩?”
“这谁教你?的?”
他瞥向?腰间的双手。
攥着玉佩的手微微发紧。
“没谁……我自己?会的,不好吗?”
怎么能不好呢?
他喜欢死了,但也濒临崩溃。轻笑一声,并不说话,只转身去。
然?抬脚的那刻温恋舒抓着他还没松手,魏长稷这么走了一步,温恋舒猛的被忽然?一带,脑袋撞到?他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