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稷这句话说完,似有什么魔咒般似的,一遍遍回绕在脑海, 钻心刺耳。
温恋舒嗫嗫的攥着手,揪住围着身的衣裳。
可衣裳只要那么大?,腿却是?很长。即便温恋舒极力蜷缩,小腿自?脚踝的地?方还是?露着, 烛光之下,莹白发?亮。
她坐的地?方是?个长塌。
铺着蒲席,摆了小案。
其上放着立春早前?准备的甜茶。
如今她在这边,魏长稷在那边。
温恋舒想要解释, 可嘴不听心的呼唤, 关键时候像是?被缝了针似的,除了喏动再没别?的变化。
而魏长稷……
他给自?己倒茶,再喝茶。
然后再倒再喝, 以此来回, 循环往复。
除了杯子和?小案的碰触,盥洗室再没别?的声音。
温恋舒见?过很多时候的魏长稷,或疏朗带笑, 或怒目而气, 不论那种,总是?带着活气。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让温恋舒察觉到他的烦闷。
烦闷到, 他甚至都?不曾看她一下。
温恋舒心里一痛。
总觉着,是?自?己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温恋舒按住他的手, “魏长稷,你听我……”
说字未曾出口, 魏长稷却突然抬头,眼睛措不及防落到她身上,让温恋舒骇了一跳,他有些不想听她那些解释。
又或许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生平头一次,他竟也有了不敢的东西。
魏长稷抿着唇,用力抽出手,“不必。”
温恋舒微愣。
未曾想到,魏长稷却是?连她的解释都?不要。
“我来问,你来答。”至于她的那些或伤人,或甜蜜哄骗的话,他且都?不想听。
不听,也就不知道。
不知道,他就能继续哄骗自?己,跟她走下去。
“什么时候开始的。”魏长稷道。
温恋舒多想当听不懂,可惜啊!她听得懂。
听得懂,也就更觉对不住他,“我们?……第二?回的时候……”
因为新婚他做的实在迅猛,温恋舒反应过来,翌日很怕很快会?怀孕,但又不好请大?夫避,所以用了嫂嫂这个方法。
姜锦竹自?生过双胎,身体一直不好。
但吃药会?损伤姜锦竹根本,故此朝大?夫问了这么一个法儿。
虽说挡住的概率不是?百分百,但这么些年,竟真叫姜锦竹给躲过了。
温恋舒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
未曾这才几次,就被魏长稷发?现。
“第二?回吗?”原来那般早,她果真是?不喜他。魏长稷唇角讥讽,“可曾有想过告诉我?”
那么犹豫那么一瞬,都?算温恋舒待他良善。
温恋舒却咬唇……
她能说些好话去消弭魏长稷怒火,但事实是?,她不想骗他。
“没、没想过。”
有过犹豫,但从未考虑告诉他。
一边觉的魏长稷会?生气,另一边,她又觉的自?己能调整和?接受,总而言之,是?她的错。
温恋舒认。
“对不起?,我……”现在已经愿意?生了。
后面半句话没出来,魏长稷却似被什么刺激了一般。
看着她坐在那里,即便衣不避体,然而简单的金簪挽住一头乌发?,容貌惊艳就让人动心。
她是?高?贵的,他却出身卑贱。
她是?好看的,他却粗鄙不堪。
此时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未曾把话说出来,魏长稷却能想象,“我”字后面追随着什么。
【“我不愿意?。”】
【“我不想生。”】
单是?想想,都?感觉人要窒息。
脑袋欲裂之间,不知怎的,魏长稷想起?大?婚那天,听见?席上有几人背对着他议论,其中包括当初在宫宴上,看温恋舒眼神痴迷的吏部侍郎。
他吃醉酒了说――
“魏长稷,配不上她。”
彼时魏长稷一脸淡定略过去。
他以为自?己不气。
毕竟配不配得上的,那吏部侍郎说的也不算,谁说的都?不算,唯一能做主的――是?温恋舒。
谁知温恋舒看着温顺,却赠于他这么大?份精细。
他原以为不在意?的那些话,却无?知无?觉的留在了心中,就待有朝一日时机恰当,准确无?误的插进他的心。
魏长稷也是?这时候才知道……
原来便是?当了将军,在喜欢的人面前?,也会?败的溃不成军。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可偏偏,成了这样的自?己。
魏长稷:“对不起?什么?”
“也是?,你那样高?贵,我却只是?个奸/生子,即便如今做了夫妻,你也从来没有瞧得上我。”
夫妻应该怎么相处?
魏长稷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事,都?会?顾忌温恋舒的情绪。
但自?打成婚温恋舒想做什么,却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她没有新嫁娘对未知的惶恐,归根结底,不过不在乎。
不在乎魏家怎么样。
也不在乎是?否应该去融入。
跟温恋舒在一起?,本就是?他追着捧着她的时候多。
甚至至今他都?不确定,温恋舒偶尔流露出的温柔,是?对他的施舍,还是?有过那么点动心。
但都?不重要了,今日他听不下去,也不想听。
魏长稷:“你怎么会?想要我的孩子?我又怎么配让你去给我生孩子?”
说到最后,魏长稷唇角微扬,头一次以居高?临下审视的态度,几分戏虐的瞥了眼温恋舒。
夹在的几分笑意?……
也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温恋舒拧眉,不甚愉悦的盯着他。
她觉的魏长稷此言过于讥讽,不甚好听,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在看到魏长稷伤心的眼神那刻,不敢反驳。
因为总觉得自?己此时若出口一句,魏长稷就会?被刺激的发?疯。
“我先走了。”魏长稷站起?来,抻了抻衣,明知温恋舒不喜他做这个动作对着她,怕把灰弹到她身上。
但顿了一下,魏长稷还是?做了。
朝外看了看天色。
温恋舒蹙眉,黑漆漆的天,他又去那儿?
想完耳边就听魏长稷道:“我今日不会?回来,明日也不会?回来,或许接下去的许多日,都?不会?回来。”
温恋舒一下抬头,心虚都?忘了。
眼中就剩对魏长稷这句话的忍耐和?憋闷,“你此话何意??”
生气到分房吗?
魏长稷却不怕她气了,嘴上说着为她着想的话,态度却头一次不咸不淡,“有些事情你既不想跟我做,倒也不必如此……”
说着魏长稷眼睛往她腿间看了一瞬。
意?有所指声音复杂道:“如此将就。”
瞬间温恋舒往下拉了拉衣裳,面上飞过一层红云羞色。
“你对我虽不喜,我却毕竟为你丈夫,往后,你就当好你的魏夫人,想要什么,直接说,能给你的,我尽量给。”说着魏长稷却是?笑了笑,“咱们?就这样互相忍耐的过下去,谁也别?再耍些隐瞒对方的小手段。”
他什么样的人,温恋舒知道。
不就是?好色粗鄙,贪图她牡丹之貌?
而温恋舒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有数。
自?尊高?傲,唯利而行,这不就温恋舒想要的吗?
既有魏二?夫人之名,助她救助叔父,却又不必跟他行夫妻之事。看在她要忍耐他一辈子的份上,他给她就是?。
温恋舒看向?魏长稷。
自?然看到了他脸上的倦怠,眼底的疏离。
便是?当初在庆阳王府,他们?言辞之间针锋相对,魏长稷对她都?不曾有过这么淡漠的时候。
温恋舒忍不住鼻子发?酸。
习惯真的让人害怕,这才多久,她竟受不了他无?情。
“魏长稷!”
魏长稷要走,温恋舒抓住他。
即便明知自?己衣不避体,双手都?伸过去。
似乎这次他要真走了,往后就真像魏长稷形容的那般,夫妻淡漠,煎熬忍耐。
“曾经我去庆阳王府取嫁妆回来的路上,你质问我――能不能叫你一次……如今我叫了。你也说让我害怕了哭,扯不到就叫,你不理你就撒泼无?赖。”
闻言魏长稷一时错愕,没曾想被自?己下了套。
自?然。
也是?温恋舒聪明,理智。
即便这种时候,也懂得拿捏他。
还是?他们?的矛盾,没有让温恋舒真正难过。
“撒泼无?赖,我许是?不会?。”她的生长环境,也从未见?识过那等时候,唯一荒唐的文姨娘和?计姨娘打架,她也不敢上……
因为肯定的打不过魏长稷。
温恋舒深吸一口气,“但我知道,我且不想叫你离去。”
魏长稷轻笑,“那你觉的如今这样,我还有留下的必要?”除了没有大?吵大?闹,他们?已撕了最后一层伪装。
彼此对对方什么心思,早已心知肚明。
温恋舒不喜欢他。
为避子嗣做到这种地?步……
他是?个男人,难道继续在这把骨头丢到地?上,给她继续踩?
温恋舒眼神不避不退,“为何没有必要?事情没有解决,就是?你留下的最大?的必要。”
温恋舒一向?是?个果断的人,也可以说狠。
她决定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就是?去喜欢推动她人生悲剧的魏长稷也愿意?。但她不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局势,就算衣不蔽体,也要拉住魏长稷掰扯清楚。
她避孕,没有不想不想要他的孩子。
只是?因为母亲因她而死,从小负担着生母性命过于沉重。
也是?因为目睹过嫂嫂生双生子,两回产婆都?断言熬不过那日。
生命的降临很美好,意?味着生命的延续。但生命的降临也是?沉重的,它用一个个脆弱的姑娘铺路。
母亲究竟有多伟大?,温恋舒暂且没有体会?过。
如今她不过初为人妻子,才十七岁,想象不到,也没勇气,去拿着这条尚且眷恋人间的性命,去孕育生命。
想着温恋舒闭了眼,再睁开带着股一鼓作气,“魏长稷,我是?有避孕,但我避孕是?因为……”
“你不用说。”
魏长稷打断她。
“我要说,我避孕是?因为……”
“不要说!我叫你不要说!!”
魏长稷怫然一下,挥落桌上茶盏。
因为什么,无?论什么理由,都?遮掩不了他是?魏长稷,她不愿为他承受一份重量。
他转身走了。
温恋舒呆呆坐在原地?。
盖着的衣裳差一点滑落,摇摇欲坠挂在她茫然的腿上。
温恋舒看着已经没有人影的门,有些无?措,有些酸楚,又有些呆滞的想――方才,魏长稷是?吼了她?还朝她丢了杯子?
她眨眨眼,后知后觉害怕。
立春走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这样六神无?主的她。
金簪挣落了地?,满头乌发?凌乱,苍白的面颊上嘴唇咬着,眼睛竟有几分湿润。
立春惊了一条,明显听到方才这里的争吵。
她走过去,正欲说话。
却在蹲下去的那瞬,忽然瞳孔微震,“夫人,你流血了?”
却原来杯子摔碎的那瞬,碎屑乱溅,其中一个划过温恋舒腿上的肌肤,流了些许鲜血。
“奴婢先给您上药。”
温恋舒不说话,像个木偶一样。
明明伤口根本不大?,当药膏抹上去的时候,温恋舒却忽然没忍住,抓着衣裳,憋住声音,悲痛万分的开始无?声痛哭。
“夫人……”立春不知怎么劝。
寻常矛盾,尚且能让人理智,但夫妻生气,原本就没有道理可言。纵使夫人避孕有错在先,但二?爷对夫人又喊又摔杯,最后伤了夫人,也着实过分。
“立春……我好疼啊……”
立春却明白,其实不是?疼。
只是?夫人极需要,给这场哭泣寻个借口。
这一夜温恋舒哭了半宿,魏长稷在书房练剑到天亮。
第三十九章
这日军营练兵, 魏长序很快发现魏长稷的不对。
连着两个时辰缠斗,中间停都不带停一下,十几个小将围攻他, 硬是没有占到顶点便宜。
冯敬怀和?王贽,不过调侃他两句。
“魏二你今日哪儿来?的脾气?”
“莫不是和?弟妹吵架了?”
他们这话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若是别人惹的他,魏长稷早把人收拾干净。唯独自己家的那位,就算气死也得忍着让着。
魏长稷冷笑, “敢管我的闲事,你们找打。”
说?着很快又颤抖上?去?。
“他与你们夫人吵架了?”
叫来?喂马的青锋,魏长序问。
青锋一脸茫然,“回大爷啊!小的也不知道?……”
自二夫人嫁过来?, 他都多久没进?内院了?今日听?闻二爷情绪不对, 本有心趁机和?立春打听?打听?。
谁知脚都没伸出去?,就被?二爷截住。
瞧见他什么废话都没说?,直接就是三?个字――
“去?军营。”
知道?青锋不知情, 魏长序也没为难, 只把这事放在心里,想?着回家让黎初试探一二。毕竟吵归吵闹归闹,魏长稷是他唯一在意的兄弟。
如是冯敬怀和?王贽, 在魏长稷那边度过痛苦的一日。
等得下值, 魏长序终于过来?,想?把人带回去?的时候,却?突然被?告知:“魏长稷?魏长稷那不要命的早走?了。”
说?着王贽瘫倒在地, 就是不明白。
同样是人,操练了一日, 他们呼吸歇带喘,半步都不乐意走?。魏长稷却?转身跨上?烈马, 僵持一拉即刻冲了出去?。
他都不累的吗?
简直魔鬼。
被?王贽口称不要命的魏长稷,此时正坐在离魏国公府最?近的一座酒楼中,自斟自酌。
直到包厢的门被?从?外打开,青锋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禀报:“二爷,三?爷请来?了。”
这话说?毕,侧身让开。
后面露出一个身着蓝色厚衫的人,正是魏长陵。
虽是同父兄弟,他们却?并不亲近。十岁之前,府里根本就不知道?魏长稷存在,十岁之后,乍然多出这么个兄弟,别说?魏长陵,就连魏长序有段时间都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