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这么小心眼儿?
明虞满腹的狐疑,岑归澜没急着开口,而是径直在主位上坐下,而后将眼神转向明谷,狗腿上身的明谷秒懂对方意思,当即十分上道地表示:“大人来找小女,肯定是有要事,事关锦衣卫机密,肯定不是小老儿能听的,我这就告退。”
他麻溜地滚向门外,把书房门关拢之前还不忘提醒明虞:“岑大人来找你自然是有他道理的,有什么吩咐你给我听着就是了,知道了吗?!”
明虞很想回明谷一句“我不知道”,但岑归澜就在现场,所以她乖巧一笑:“好的,爹爹。”
这难得的温柔和听话让明谷出去时差点左脚绊了自己的右脚。
而等明谷离开以后,岑归澜才开口道:“我倒是没想到,你爹也是锦衣卫的暗线。”
听他这么说,明虞的心里就稍微落下来了一些:这个开头,应该不是专程来找自己麻烦的了。
她嘿嘿一笑,识相地没有多说话。
岑归澜道:“锦衣卫遇到一桩案子,要你来帮忙。”
“帮忙”这个词一出,明虞当即来了精神。
她懂了,这次岑归澜大费周章把她从镇武侯府里弄出来,又专门来一趟明家,估摸着这桩“案子”还挺重要,而要她帮的忙,应该也不简单。
明虞收敛眉眼,十分顺从地道:“指挥使大人要我帮忙,小女子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过近年锦衣卫经手的几乎无一不是大案,您说的这案子应当还是您亲自过问的,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这样的大案,以小女子自己的身份和能力,怕是实在难以胜任啊。”
岑归澜:“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
明虞举起手,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搓了搓:“得加钱。”
岑归澜:“……”
有些狰狞的鬼面具下传出男人的声音,让人辨不出喜怒:“哦?”
而他下一句出口的话就带了些嘲弄的意味:“凭什么?明氏?”
——理论上来说,明虞现在已经是出嫁状态,喊声明氏完全没问题。包括之前岑归澜第一次以锦衣卫指挥使身份“认识”明虞的时候,喊的也是明氏。不过这次他喊的这一声,却多了几分压迫与轻蔑的意味。
明虞倒并没有表现出被羞辱威胁的气愤,反而还挺理直气壮:“就是那个,大人,您不能只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吧?”
“我爹虽然是锦衣卫的暗线,但我不是啊!”
“这天下生意有来有往,不给好处就让人干活,这不合适吧?”
明虞眼珠一转,像是又想起来岑归澜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拖长了声音道:“当然了,你们锦衣卫厉害,让我们这等小民打白工也是很正常的啦……不过我本来以为您贵为锦衣卫指挥使,会和其他那些一般的锦衣卫不一样呢……”
“比如更高瞻远瞩,更知人善用,更胸怀宽广什么的……”
她高帽戴得一串一串,换成其他人,被明虞这么一通吹嘘和捧着,估计也就头一点,明虞要什么好处就给她了——总归不过一小女子,又能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不成。
不过现在在明虞面前的人是岑归澜嘛……
岑归澜道:“给你好处?你要多少?”
明虞试探道:“一万金?”
岑归澜:“你还挺敢想。”
明虞嗐了一声,表情十分羞涩:“这不是您让我开价的嘛,具体多少还可以商量的。”
岑归澜略微往后靠了靠,而后才慢悠悠道:“如果是按照一般的规矩来,确实是会给你些好处的,不过在讨论这个之前,我们不如先聊聊另一件事。”
“我记得之前某位小女子,承诺说不随裴庭出门参加宴会时,很是信誓旦旦啊。”
明虞面色猛地一变:“你之前不是不在京城吗?!”
岑归澜继续:“四月初八那天……”
明虞当场拖来一根板凳在岑归澜对面坐下:“指挥使大人,我已经准备好了,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我!!”
*
老实说,将事情向明虞和盘托出,岑归澜怎么想都还是觉得冒险。
不是觉得她背景不定,有可能会走漏消息,而是觉得此人的行为模式实在难以捉摸,简直就像个定时炸-弹,说不准在什么环节就会突然爆-炸。
但现在他确实急需一个助手,而且相对于其他那些毫无接触的人来说,明虞好歹是个“知根知底”的,所以在做下决定以后,岑归澜也没有犹豫,直接向明虞介绍起了事情背景。
“数月之前,锦衣卫收到线报,有人从云朝向提楚王国的境内走私了大量的货物。”
提楚乃是一游牧王国,与云朝戎州接壤,其百姓剽悍善战,但提楚人本身却不事生产不善经营,往上数几十年,还经常派遣骑兵进云朝的边境州府抢劫,也就是近二十年,云朝重新强盛起来以后,提楚人才大幅减少了劫掠的次数。
提楚人本来就缺乏生产物资,以前打得过的时候就抢,现在打不过了,就只能靠贸易——他们境内有好几座矿藏,也全赖于此,提楚人的小日子才过得不错。
不过云朝和提楚的关系不怎么样,所以卖他们东西可以,但必定会收取一个非常高昂的数字和关税。
——有了这个前提条件,便不难知道,有人从云朝走私去提楚,这事儿有多严重了。
偏生岑归澜好像还怕明虞不理解似的,又补上了一句:“而且,走私的货物里,还有云朝以精铁制造的兵器。”
明虞本来表情还有点端着,听到这句,脸色是彻底变了。
倒不是因为她有多爱国,主要是向境外走私,走私的东西里还有兵器,此事牵扯实在太大,用脚想也知道这幕后的主使者有多大的能量,即便她现在是站在朝廷、站在锦衣卫这边——但也是有可能冒着生命危险的啊!!
远的不说,就说假如她现在要翻脸跟岑归澜说这事儿她干不了告辞,明虞敢打赌,自己根本来不及走出这间书房,就会被对方给折断颈骨。
当然,往好处想想,也有可能是被割破喉管:)
“……所以,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明虞虚心请教。
涉及到走私兵器之类的,这种事应该要交给锦衣卫或者军队这种专业人士来处理吧?她虽然自忖有点小聪明是个美女,也想不到自己怎么能在查这种案子里出力啊!
岑归澜道:“此案锦衣卫追查数月,最终只发现一条从戎州到京城的利益输送线。商人们被组织起来,从各处拿到货物,戎州关口有军官被买通,放他们出入云朝境内,前往提楚售卖货物,所得的赃款还有信息等再借由境内一支商队的掩盖,一路直达京师。”
“这等手眼通天的能力,其背后的组织者,官位必定不会低。”
明虞听得有点头晕:“那你们这查得不是挺清楚了吗?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不就完了?”
岑归澜道:“问题正在此处。”
“那支商队做的是运送珠宝的生意,京城中达官贵人多,各类首饰铺子也多,这商队将宝石的原料送往各个铺子,而后又幅散至整个京城——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无法确定,到底是其中的哪一家,真正涉及到了走私。”
找出来是这家商队负责传递消息运送赃款,都是锦衣卫通过排除法得出来的结论。他们也用了不少办法,有探子都已经埋进了这一家商队之中,却仍旧只发现了些蛛丝马迹:没有书信没有账本。
而且他们运送的货物还有原石料子也极多,虽然路上几个关口时锦衣卫联合地方的护卫兵力拦截检查过几次,但时间也就那么长,还不说地方不知详情于是消极怠工的情况了——所以几个月下来,他们没有任何实质的收获。
如果不是岑归澜坚持,估计锦衣卫这边都要放弃这条线了。
不过一直盯着这个案子,毫无疑问也会大大分走锦衣卫的精力,浪费资源,所以现在明面上岑归澜已经让锦衣卫做出了转移走精力、投入其他案子去的样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而他本人则是悄然潜伏,扮为兰归,以小部分最为精锐的力量,继续调查。
至于为什么要专门扮演成兰归嘛……
岑归澜声音淡淡道:“因为不确定具体的对象,所以我们决定引蛇出洞——这些人走私去提楚是从戎州翻山越过,我寻了个由头,把他们走的那几条道都给‘堵’了。他们如果还想要再走私去提楚,必须得另找出路。”
“而恰好,”他藏在面具下的脸露出一个缓缓的笑容,“裴庭正是戎州的守将之一。”
他讲到这里,明虞终于回过神来:“卧槽,你们这是想要钓鱼执法???”
鬼面下说话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真:“为云朝肃清蛀虫的事,怎么能叫钓鱼执法呢?”
明虞的脑筋却已经飞速转到另一边去:“等等,裴……镇武侯是你们的同伙,你们再来找我做帮手,应该跟我现在是镇武侯的小妾有关系,但镇武侯府后院根本不止我一个小妾,还不说上面还有一个行事身份都更方便的正室——”
“但老实说,镇武侯一个不近女色的今年突然疯狂纳妾就很奇怪,我又仔细一想,整件事情从他年初的时候突然从边关带回来一个老婆就已经开始奇怪了……”
想到之前岑归澜专门跑过来警告她别去宴会,以及在宴会上自己撞见的“兰归”和人“偷情”的场景,明虞的表情倏然变得惊恐起来:“等等,所以,那个,兰归她???”
第31章
明虞这反应速度比岑归澜想得要快一些。
他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明虞惊恐的表情,把情绪拉到最足,而后才回答道:“‘她’也是锦衣卫的人。”
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就不算是锦衣卫的人呢?
岑归澜没想过要直接在明虞面前脱掉“兰归”这个马甲——一来做事留一手,把所有情况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人,只会让自己丧失底牌,二来明虞这人不太稳定,当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玩得很是纯熟,岑归澜直觉留着这个身份,会比在明虞面前直接暴露更有用。
明虞得到答案,差点白眼一翻当场晕过去。
她就说,岑归澜怎么会知道她去了四月初八远王府那场宴会!!
“那……”明虞颤颤巍巍道,“那日我撞见……”
岑归澜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那是我们的人在和‘兰归’接头。”
明虞:“……”
诡辩水平如她,这个时候也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而岑归澜在旁边适时地补充:“所以,你知道了太多事情了。”
室内有着极淡的竹香飘动,大概是明谷那个附庸风雅的,又从哪里搞来的乱七八糟的熏香。而岑归澜的声音也如这竹香一般清淡——虽然他话语中的意思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隔着张遮住全脸的鬼面,明虞都能想象到一个青年微微勾起唇角,好整以暇看向自己的表情:“你说,这种情况下,我还放你就这么走出这道大门,不是很合适吧?”
明虞:“……”
她有点麻。
*
最终,等明虞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犹如脱了一层皮一般。
小翠没跟明虞进到书房里,只是远远在外面等候。见明虞这副模样,登时大惊:“小姐,你怎么了?”
明虞紧紧握住小翠的手,有气无力:“从此以后,我就要卖身——”
小翠:“?”
明虞拖了老长才把剩下半句补上:“给锦衣卫了。”
小翠:“哦。”
小翠:“???”
她猛地回过神,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家小姐回一趟家就突然卖身给了八百杆子打不着的锦衣卫——哦,不对,想到老爷的话,那八百杆子还是能勉强打到的。
明谷在小翠早一步迎接了出来的明虞,他象征性地拍了拍明虞的肩膀,而后便着急地扭动着屁股挤进书房,对远道而来的岑大人嘘寒问暖去了,压根没听明虞说了什么话。
而明芝芝姗姗来迟,没逮住急吼吼进书房的明谷,只能来问明虞:“姐,书房里是谁?”
她老早就好奇了,戴着个鬼面具遮掩身份,但又让爹那么激动郑重地迎接,到底会是什么人物?
但明谷不准明芝芝去接触那位大人,明芝芝也不敢违抗亲爹的命令,只能旁敲侧击地从明虞这里打听。
明虞当然懂明谷不和明芝芝讲的真实意图,她其实也挺想破罐破摔地再拉个明芝芝下水——但到时候明芝芝是被拉下水了,她自己的小命可能也跟着作没了。
在自己的生命安全和看别人一起倒霉之间,明虞还是优先选择了自己的生命。
她朝明芝芝勾了勾手指:“你凑近点,我跟你说。”
明芝芝当即附耳过去,洗耳恭听。
明虞语气严肃:“不作死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