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归澜巍然不动:“所以,那边都打点好了吗?”
裴庭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道:“都差不多搞定了。”
岑归澜若有所思道:“那么,就差不多到我这个‘侯夫人’出马的时候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十分期待的样子,看得裴庭一阵恶寒:“……说回来,你为什么会想到男扮女装这一条啊!!”还偏偏找他来当这个帮手!
他娘看见他带回来的“夫人”,发现是岑归澜这厮的时候,差点一个白眼就晕过去了!
而且虽说现在云朝女子地位较之以往提升不少,但像岑归澜这样男扮女装,硬是给自己捏了一个“兰归”的身份的,那属实还是头一个。
岑归澜微微一笑:“你不觉得这样把所有人玩得团团转的感觉很有意思吗?”
裴庭:“……”
不得不说,他实在不懂岑归澜的品味。
这时,隔壁屏风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女子的声音:“我看这里视线挺好的,就这里吧。”
裴庭一愣,岑归澜则是皱起眉头——这酒楼的雅座以屏风相隔,现在时间晚了,那种私密性更高的包间并不开放,但裴庭叫他来,考虑到两人的身份,是不可能不叮嘱过掌柜,不要在周围的雅座安排客人的。
这个引路的小二是没搞清楚?
裴庭表情也不太妙,他当下就要出声叫人把旁边的客人迁到其他桌去,这个时候却听见那两个在屏风后落座的人的对话。
“——这么大个镇武侯府,多我们两个少我们两个怎么了?!”
裴庭:“?”
啥?
是他想的那个镇武侯府吗?
岑归澜的表情也变了,从本来的不耐烦变成了一种饶有兴味的神色。
他按下裴庭准备叫人的手,用眼神示意对方:给我继续听。
——这无趣的一天终于要迎来一些调剂品了吗?
而随着隔壁的对话进行下去,岑归澜和裴庭也大概听明白了对面的情况:估摸着隔壁雅座的,就是“镇武侯”今天新娶进来的小妾了。
入府当天晚上就敢溜出来喝酒,这胆子好像有点大。
岑归澜表情中的兴趣更浓了一些。
而且这分析虽然少了一个前提条件,但本身的逻辑也很有意思。
裴庭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兴致盎然——虽然在隔壁说到“我觉得镇武侯脑子有点毛病”的时候,这种盎然就变成了一种恼怒。他当时本来在喝酒,听到以后差点把自己呛住。
而虽然自己是“镇武侯脑子有毛病”的罪魁祸首,但岑归澜显然非常乐于见到自己这位“好兄弟”吃瘪,他眼神嘲笑地看向裴庭,同时也悠然地端起自己的酒杯。
然后。
“把那个叫兰归的正室熬死,我就可以上位啦!”
“——噗!!!”
“咳咳咳!”
“两位客官你们怎么了?!”
*
明虞也是在听到屏风后面呛咳的声音,才猛地反应过来这雅座的背后还有人。
先前她看这酒楼中的客人并不多,还以为雅座这块儿只有她和小翠两个。
没想到!大意了!
她当即先扯了一块帕子把自己的脸蒙住,随即才警惕地转身,透过屏风间的缝隙去看隔壁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隔壁桌坐的是两个年轻男人,一个面容俊朗,另一个则背对着她,只是哪怕灯光不亮,仍然可以看见对方衣服上隐隐有着四爪飞鱼纹样。
在云朝,能穿飞鱼服的,可只有锦衣卫。
明虞先是惊了一下,但随即便想:还好,算是半个自家人。
就是不知道她那个锦衣卫编外成员的便宜爹,够不够这个一看级别就不低的锦衣卫嚼两口的。
酒楼的小二也听见隔壁厢房的动静,匆忙过来帮忙擦拭收拾:“客官,你们没事吧?”
裴庭本来是先被呛的那一个,但他见后面岑归澜呛了个大的,心情当下好了很多,笑眯眯地摆手:“没事没事,就是我刚从外地回来,我这位兄弟看见我,太想念了,心情激动,所以才呛到了哈哈哈。”
小二:“哦哦……”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配上这两位客人的表情,怎么就那么怪?
而此时明虞还在悄咪咪透过屏风缝隙偷窥。
她是个脸皮厚的,刚刚那番话说出去倒也不会觉得太社死,只是这里是古代,隔壁那两个人一看就有官身,说不得就会和镇武侯这边产生什么关联,稳妥起见的话,她最好得知道他们的身份才行。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明虞眼珠一转,当即就想先开口,试探一番对面。
哪知这时候,那个露了脸的男人又笑眯眯地同小二开口:“京城这诸多酒楼里,还是你们同光楼的酒菜最有滋味。”
“今天我们兄弟两个喝了个痛快,现在也差不多吃够了,结账吧。”
说着那男人便掷出一枚金叶子,拉着那个呛了酒的站起来:“走了走了,你之前不是说准备回去了吗?我今天回家不方便,你那地儿借我睡睡,好久没见伯父了甚是想念呐……”
见他们要经过自己这边,明虞立刻回头做正襟危坐状,同时不忘继续遮挡自己的脸。
好像一眨眼的功夫,那两人便消失在夜色中,明虞还特意透过窗户往下看,也没有看见和他们穿相同服饰的人。
而小翠此时已经是一副被吓傻的表情:“小姐……我们怎么办?”
“那两个人,刚刚都听到了吧?!”
那是肯定的。就这么一扇屏风的隔音效果,他们听不到才有鬼。
但这个时候,瞎担心也没用,没拦住那两个人,就注定她也没办法做什么——当然,往好处想想,这个不对她们做理会的反应,人家说不定也就当听见一个笑话呢?
所以明虞神色如常道:“问题不大。”
小翠:“?”
她家小姐就是在胡说八道吧!
明虞左右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确认这次周围是真没其他客人了,她才又坐下来,继续夹菜吃菜:“人担忧,就会死。”
“不管那两个人听到没听到,事实就是,他们也没做什么,而且就算听到了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要拿着这话出去到处宣扬吗?”
小翠:“有、有道理……”她光是听小姐这么说,就已经觉得羞耻得抬不起头了,何况别人?
“所以,与其担心他们,不如思考一些有用的。”
小翠问:“思考什么呢?”
明虞语气深沉:“比如,到底要怎么样,我才能顺利地干掉正室,然后宅斗上位。”
小翠:“……”
*
托不用请安和镇武侯还没回来的福,明虞第二天早上还睡了一个小懒觉。
她也没睡到太晚,毕竟刚到一个新环境,她也得尽快对这里适应和熟悉起来,不管以后打算怎么样吧,至少当机会和危机到来的时候,才能做出最迅速的反应。
所以稍微思忖一番,明虞便决定在梳洗用过早膳以后,去侯府的后花园里看看。
老镇武侯在退休以后便热衷上了侍弄花草,据说镇武侯府的后花园景致一绝,明虞估摸着,这么有名气的景点,镇武侯还纳了这么多小妾,总得有那么一两个喜欢出来逛吧?
和人交互的时候就是打听情报的绝佳时机,不管对方是个什么反应和态度,总归是能反映出一些东西的。
她在心里打着算盘,吃过早饭以后,便带着小翠慢悠悠地逛去了后花园。
这侯府后花园的景致确实漂亮,颇有些园林意境,明虞一边看一边走,不知不觉便消磨过去小半个时辰,途中仆人是碰到了一些,但算得上“主子”的却一个没有。
难道她失策了?
明虞打了一个哈欠,开始思索自己今天早上是不是起得还不够晚。
要不然回去补一觉,下午再来看看算了?
就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愤愤的指责:“兰归!你一直对我避而不见,是在瞧不起我吗?!”
“我爹可是户部侍郎,你一个平民人家出身的女子,怎么好意思占着侯夫人的这个位置不放?”
——有瓜可以吃?!
明虞在听见“兰归”两个字的时候就眼睛一亮,随即加快了脚步往声音的方向过去。
不管出于哪个方面的目的,她对这位侯夫人都非常的好奇,之前不碰见人则矣,现在一碰就碰到个大的,可不得上赶着看热闹吗?
她可是相当不介意煽风点火的啊!
明虞加快步子,绕过一片假山,很快两种颜色的衣角就出现在她面前,一名女子着粉衣,容貌很是不错,只是脸上扬着一片毫不掩饰的怒气,而另一位却是出乎意料的高挑,她一身白衣,脸带面纱,一身清冷气质,宛如谪仙。
不用多说,粉色衣服的这个肯定是刚刚开口挑衅的了。她刚刚开口说自己是户部侍郎的女儿,明虞稍微想了一下,就记起来这位是一个多月以前就进侯府的,名叫段筝,是户部侍郎中家的庶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个“老人”了。
而一袭白衣的“兰归”也在此时开口:“关你什么事?”
她声音较一般女子有些低沉,语调中带着些漫不经心,仿佛的确是从骨子里就瞧不上段筝的身份。
快打起来!!明虞内心激动地想到。
而“兰归”这句话一出,段筝确实一下子就被激怒,她当即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竟要去抓对方的脸:“你竟然敢瞧不起我!”
段筝这一步迈得十分突然,尤其这时“兰归”似乎也注意到明虞的入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明虞这边,一时间竟对段筝的伸手没有防备,她匆忙下倒退了半步,段筝的手却也抓住了“兰归”的面纱,一把扯了下来。
“你成天戴着这玩意儿,本小姐倒要看看,”段筝语气得意洋洋,“你这面纱下生了一张怎样的丑……呃?”
面纱被猛地拽落,“兰归”那张脸便彻底露了出来。“她”肤如白瓷,五官犹如玉刻,唇淡粉,一双狐狸眼本应多情,和“她”一身清冷的气场相配,却丝毫也不显得违和。
尽管这一张脸生在女子的身上,显得有些过于棱角分明了,但因为其过分突出的美丽,反而会让人觉得,美人就得有些攻击性,才能被注意到。
“她”表情错愕,而即便是段筝这样满怀恶意的,对着“兰归”的这张脸,都很难说出一个“丑”字来。
而本来对段筝果断出手这一幕差点喊出一声“好”来的明虞,则是已经在内心疯狂敲大钟:
姐姐!!给个姬会!!!!
第3章
岑归澜发现,自己这两天确实有点流年不利。
昨晚被裴庭硬拉出去喝酒也就罢了,今日他生了好奇,来了一趟镇武侯府,换了身衣服以“兰归”的身份出场,本来是想看看昨天那个嫁进来的小妾到底长什么样子,没想到……
现在他唯一庆幸的就是,昨晚他背对着屏风,就算那小妾好奇望过来,也看不见他什么样子。
不然现在该怎么解释?!
段筝看着岑归澜露出来的这张脸,惊得手里的面纱都快拿不稳:“你……?”
她想要说点什么,但一时间竟然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赞叹这“兰归”竟然生得这么美?她是上门来找麻烦的啊!继续辱骂挑衅?对着这么一张脸,段筝脑子竟然一时间空白,根本想不出来应该骂点什么。
这张脸,别说是做侯夫人了,就算是做宫妃也使得啊!
而这个时候明虞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你干什么?!”
段筝:“?”
她表情懵逼,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的时候旁边已经来了人:“你谁?”
“我是谁不重要!”明虞大气凛然道,“关键是你,竟然敢殴打主母!”
段筝:“??”
她惊得连手里的面纱都落到地上。
明虞:“还乱扔主母的东西!”
段筝:“???”
偏生明虞语气分外肯定,那强烈的谴责目光让段筝一时间都产生了一种弯腰把面纱再捡起来的冲动。但!不对!她可是来找麻烦的!
说时迟那时快,明虞已经抢先一步,把掉在地上的面纱捡了起来,她掸了掸上面沾染的灰尘,而后转身,深情款款地将面纱递向岑归澜:“给,姐姐。”
岑归澜不动声色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昨晚在同光楼里放下豪言壮语,要把他熬死然后要上位正室的那个小妾吧?
这变脸的技术,是不是过分炉火纯青了?
一瞬间岑归澜都以为自己是不是身份暴露了,譬如对方已经知道了他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所以现在来故意讨好自己,求饶什么的——但首先,他昨晚并没有直接和对方打照面,其次,他昨夜回去以后就确认过,镇武侯昨天进门的那个小妾叫明虞,乃商贾之后,论身份地位,不可能有打听到他模样的机会。
正巧这时明虞热情的声音也响起来:“姐姐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明虞!是昨天新进门的!以后我们就是同事……哦不,姐妹了!”
岑归澜:“……”
那确实就是昨晚那个人没错了。
叛经离道如岑归澜之流,也非常难得的产生了一种头疼的感觉。
这个时候段筝也终于重新联线:“明虞是吧!你是个什么身份,竟然敢和我叫嚣?!”
她气焰嚣张:“我告诉你,我爹可是户部侍郎!!”
明虞嘴皮子飞快道:“那咱们不都还是妾吗?”
段筝:“……”
岑归澜:“……”
第一次看见有人说自己当妾,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清丽脱俗的。
段筝脸上的表情扭曲了又扭曲,最后变成一种羞愤欲绝的表情:“你、你羞辱我!!”
说罢她当即一捂脸,抽泣着转身跑走。
这倒是把明虞整得有点懵:“……她战斗力就这样吗?”
刚刚不还巴掌抡得虎虎生风想要打人?
岑归澜忍了又忍,才没把那句“有没有可能,是你的战斗力太剽悍”这句话给说出来。
扮作女子进入后宅,岑归澜对于“宅斗”本来是有一丝兴趣的——毕竟这是项新奇的尝试,而他对于没试过的东西通常都会报以极大的挑战热情——但和几个裴庭的小妾接触以后,他就有点觉得乏味了。
比如那个段筝,每次都只会逮着一句“我爹可是户部侍郎”翻来覆去的讲,其他人呢,要么是胆小如鼠,要么是畏畏缩缩,并无半点和人交锋的感觉。
怎么说呢,你和一个傻子,能打得起来架吗?
加之平日里锦衣卫那边要处理的事情也颇多,所以岑归澜大多时间也不会在镇武侯府这边,一直到这两日裴庭回京,他才重新操起“兰归”的马甲,出现在侯府后院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