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语气平和地叹道：“其实我本来只是淋了雨有些着凉，也是年纪大了，竟然就发展成了高热，那日若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怕也是凶多吉少。”
“算了，不提这些，”张淑宁道，“这几天，我也打听观察过你，老实说，你与我想象得不大一样。”
明虞也不意外，道：“您是说，我妾室的身份吧？”
今日因为要出门，明虞打扮得极为日常，一身布制的衣裙，只有几处有些装饰点缀，头发也只是粗粗绾起，插了一根木制的钗子，看上去非常邻家，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忙碌了一天，她有几缕绾起的头发已经散落下来，明虞伸手将这几缕头发揽到耳后，面上顺势露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自古妾室地位便是低人一等，如果能够有选择的话，我当然也不愿意自甘堕落。”
“不过我也算运气不错的，好歹进的是侯府，夫人待我也很不错。”
“而且，人更重要的是顾好眼前事，”明虞道，“所谓人往高处走，如果有往上爬一爬的机会的话，我自然是乐意抓住的。”
“我也与您实话说吧，”她莞尔，语气有些像是在开玩笑，“当时救您，一是我料想您能出现在远王府中，身份应当挺贵重，说不得让我捞来一段救了贵人的缘分，然后么，才是觉得我不能见死不救。”
她这话说得张淑宁也忍不住笑起来：“你倒是个有趣人。”
明虞吐了吐舌头：“也是我看您和善可亲，才敢说这样的话罢了。”
“要是换一个人来呢？”
明虞当即放下手中茶杯，正襟危坐，一副毕恭毕敬的婉柔姿态：“以您的身份，能让妾身相救，是妾身的福分，应当是妾身上门主动拜见奉上礼物，感谢您给了妾身一个救您的机会才是。”
说着她还做出行跪拜大礼的动作，即便是端庄稳重如张淑宁，听见明虞这番话也忍不住畅快地笑起来。
*
两人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临走时张淑宁还向明虞递了一张盖有太傅府印章的邀帖，只不过那上面并没有落款日期。
张淑宁道：“今日与明娘子接触，颇为愉快。那日远王府，我也欠下你一个人情。这份邀帖你收好，若是日后哪天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上门即可。”
她戴上帷帽，朝明虞微微颔首，随即便乘上马车离去。
而明虞也是心情极好地转身往侯府方向走去。
早晨明虞出门时所乘的马车在之前已经被打发回去，而张淑宁请她吃饭的这家酒楼离镇武侯府并不太远，明虞便带着小翠慢腾腾挪回去，正好消食。
现下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去，还开门的店铺纷纷点上灯挂上了灯笼，街边的夜市也支了起来，不少京城的百姓都拖家带口地出来游玩，明虞今日打扮得十分邻家，和小翠两个人并排而行，也能完美融入到其中。
她们走的这条街算是繁华的，路上有许多行人，他们七七八八地交谈闲逛，所聊的，除了日常的生活，还有那自然就是一些高层八卦了。
不过在这夜市上逛的大多都是些平民百姓，他们聊的八卦不少，保真的却很难说。明虞在路边买了包零食，和小翠一边走一边听，有些她们俩都拿不准真假的，还会展开一番点评与讨论。
直到两人路过一家难得晚上还开业的茶馆，里面一位说书人的声音朗朗，落到门外人的耳朵中，更是震如洪钟：“列为看官，小老儿这两日得了个新鲜消息，今晚，我们就来说道说道，那位才娶了新妇没多久的裴小将，宠妾灭妻的故事！”
第37章
“我们且说,那位裴小将娶了新妇没多久，便往府中又抬了好些房小妾，这般不像话便算了,他竟还对那商贾出身的于氏独宠,甚至于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
“小老儿这话也不是在胡诌,不说别的,前些日子里京城一位大权贵举办的宴会，这裴小将竟然还把那于氏带了过去——这是什么,这是赤裸裸地打正室的脸呐！”
茶馆中顺势响起了一片哗然之声。
台上那说书人讲得唾沫横飞,激动不已,台下明虞和小翠也早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坐了进来,两人随便点了一壶最便宜茶，在角落处坐下。
听到这里，明虞的表情有些麻木：“这个裴小将,是裴庭？”
小翠也表情麻木地点头：“应该是。”
毕竟这是公开讲八卦，要是姓名职位什么的全都能对上，这个说书的就有麻烦了。
小翠也问明虞道：“那那个被宠妾灭妻的于氏，是您？”
商贾背景、能去大佬宴会,姓名里带于的发音……
明虞表情麻木地也点头：“应该是。”
小翠：“……”
明虞：“……”
台上那说书先生还讲得口若悬河,台下小翠只觉得毛骨悚然。
旁人不知道侯爷有没有宠妾灭妻,作为明虞的头号狗腿，不,心腹，她还能不知道？
侯爷那分明是对所有人都平等的性冷淡啊！！
其他客人们还在饶有兴致地讨论：“贵族就是会玩啊！”
“没想到侯爷也玩得这么花，啧啧啧……”
“呸呸,什么侯爷？你怎么就知道是侯爷了，没听说书的先生讲吗,是裴小将！”
“啊对对对，是我刚刚糊涂了，掌嘴两下，掌嘴两下！”
此刻小翠目光乱飞，一会儿恨不得自己的眼神能变成刀子射向台上的说书先生，一会儿又十分慌乱警惕地看向明虞，非常害怕自家小姐会情绪上头地冲到台上，对着那个胡说八道的王八蛋手起刀落，当众行凶——那可是犯法的！！
不过明虞并没有像小翠揣测的那么冲动，她只是在原位上坐着，深呼吸了两三次，也没听完那说书先生的“裴小将后院二三事”，便站了起来：“付钱吧，小翠。”
她咬牙切齿地道：“把我们钱袋里长得最丑、最破烂的铜板拿出来，结账！”
*
老实说，要从一堆差不多的铜板里找出长得最丑最破烂的不是个容易活，但小翠还是找得一丝不苟，终于从反复对比中找出了她觉得长得最丑的那几枚，放到桌上以后便和明虞离开了。
两人从镇武侯府的后门回去，现下时间已经晚了，府中来往的下人没有白天时多。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翠总觉得，当她和小姐走过时，这些人看她们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而到了下一天后，小翠也终于确定，昨晚那不是她的错觉。
因为她上街转了一圈，发现几乎到处都有人在聊“裴小将宠妾灭妻”的新鲜八卦。
而府里面那些姨娘，更是有好几个直接到明虞这里来询问情况，前两日明虞费了好一番心思才促成的、大家那种和乐融融的虚假氛围可以说是瞬间破裂。
“明姨娘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表情故作关切，“我昨天下午去府外听戏，却听见外面在说什么，将军宠妾灭妻的事？”
有人阴阳怪气：“宠妾灭妻，明姨娘真是手段高明呀。”
还有像灵夜姬这种，直接图穷匕见：“明姨娘，这段时间你要处理这些事，应当也挺焦头烂额吧？”
她弯下腰，试图将宵宵捞进自己怀里：“要不然这段时间宵宵就让我来帮你带吧？”
浑身雪白像个毛团一样的小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附和似地跟着汪汪叫了两声。
明虞：“。”
把这些人都送走以后，小翠才匆匆从外面回来，气喘吁吁地汇报：“小姐，查清楚了！”
“应该是昨天下午的时候，城里不少茶楼酒楼里，就有说书人在讲这件事！”
京城中姓裴的又才娶妻的新贵也就裴庭一个，百姓中消息稍微灵通一些的比对一下也就知道这些说书人口中的“裴小将”是谁了。而八卦这种事又一传十十传百的，经过大半天的发酵传播，到今日已然有不小的规模了。
“奴婢也找到其中一个说书的，给了他十两银子后他才说，那些抹黑您的东西，是他们收了别人的钱才散布的！”
“只是当奴婢问他指使的人是谁时，那个说书的只说给他们钱的人只是家丁打扮，根本看不出来是哪家的人。”
这个回答和明虞预料的其实差不多，她点点头：“知道了。”
小翠有点着急：“小姐，怎么办啊？”
宠妾灭妻这个说法，放在百姓那里是个茶余饭后的八卦，放在镇武侯裴庭那里，是他可能被人抓住骂一顿的小辫子，但放到明虞身上，那可能就是灭顶之灾啊！！
结果她们现在连是谁在作妖都还没搞清楚。
明虞怀里抱着宵宵，正有一把没一把地撸狗，闻言却抬起手来，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道：“你说，这事儿传得这么广，府里都有不少人知道了，是不是？”
小翠点点头。
明虞问道：“那，你看，刚刚过来的那一波人里，少了谁？”
小翠先前出去打听消息了，跟着明虞接待完全程的人是小红，小翠转头看向小红，小红则是傻了眼：少了谁？
刚刚来冷嘲热讽的姨娘可有好几个，小姐总不能是嫌人来少了吧？
光是她从灵夜姬手里把宵宵抢回来就花了大力气！！再鸡飞狗跳一点那还……等等？
小红的脑子里霎时闪现一道灵光，脱口而出：“我爹是户部侍郎！”
——段姨娘没有出来骂街！
不过说出来以后她又疑惑了：“不对啊，段姨娘本来就在禁足啊……？”没办法亲自过来嘲笑不是很正常？
明虞道：“她上次来骂我的时候不也是在禁足？”
上次那还是只听说她被带去参加远王府宴会了，段筝都能在她院墙外骂街两炷香的时间，这次事情的高度都上升到了“宠妾灭妻”的程度，明虞相信，哪怕段筝是被绑起来的，她也能想办法把绳子磨断了上门来找麻烦的。
而现在府里那么多人都听说“宠妾灭妻”的故事了，段筝还按捺着没有出现，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更不提一夜之间把“宠妾灭妻”的谣言传遍全城，若是没有足够的势力背景做支撑的话，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镇武侯府后院里的姨娘们家族势力大的寥寥无几，而段筝毫无疑问便是其中翘楚。
综上所述，明虞有九成九的把握，这个背后搞鬼搞她的，就是段筝段姨娘是也。
小翠和小红在思索以后，也被明虞的逻辑给说服：“段姨娘也太恶毒了吧？！”
小红气得脸都红了：“咱们和段姨娘无冤无仇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要小姐的命啊！”
明虞道：“嗐，大家都是镇武侯的小妾不就已经是仇了吗，资源有限呐——哦，而且严格说起来，除了这个之外，我和她好像也不算没仇。”
小翠闻言便想起当时明虞冲上去维护“兰归”的画面：“……”
跟她们家小姐一比，段姨娘的那些离谱似乎也没有那么离谱了呢。
小翠回来的时候顺便给明虞带了一篮子的糕点，明虞拈了一个起来吃完，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好了，已经猜到是谁了，接下来咱们也该行动起来了。”
她豪气一挥手：“来人，给我梳妆打扮！”
小翠、小红：“？”
*
不多时明虞便顶着一副“精心装扮”走出院子，直奔某个方向而去。
她没让小翠小红跟着，是以现在这俩人便杵在院子门口眺望明虞的背影，讨论：“小姐这是去干什么？”
小红想到刚刚自己帮明虞上妆时，对方提出的“把脸画得白一点，把唇色画得淡一点，眼睛下面再给我来两道黑眼圈，但也别画丑了——楚楚可怜是什么感觉知道吗”“我头上那些珠花簪子也都撤了，不过披头散发可能看起来不太礼貌，那给我插根木钗子就行”等要求，不由猜测：“难道小姐是去找侯爷哭诉？”
毕竟一般剧情都是这么走的嘛，一个小妾被另一个小妾欺负了，就找男主人给自己出头。很符合人设，也很符合逻辑。
小红觉得自己的推测应该八九不离十，但贴身跟随明虞更久的小翠有自己的见地。
她神色凝重望向明虞离去的方向，高深莫测地摇头：“我觉得，小姐不是去找侯爷的。”
小红迷茫：“那小姐是去找谁？”
也没带她们，那就不应当是出府——可不出府的话，小姐除了侯爷，还能找谁？
总不能顶着这么一副装扮去找段姨娘打架吧？
小翠摸了摸下巴：“侯爷对小姐应该没什么吸引力，而且现下他在不在府里也不好说……我觉得吧，咱小姐可能是找夫人去了。”
而如果此时她们俩开了天眼的话，就能看见顶着楚楚可怜妆的明虞已然进了“兰归”的院子里面。
院子里的丫鬟通报到“兰归”那里要些时间，明虞便先在厅里等着，下人们奉来茶水糕点招待，她也只是淡淡一笑道谢后便放在旁边，并不吃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