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后来明谷投靠锦衣卫,明氏商号发扬光大——那就更没什么可吃苦的地儿了!
如今和明虞“共事”一段时间,岑归澜终于提出来这个问题。
明虞却道:“您这种天之骄子,当然不知道我们这些底层劳动人民的苦啦。”
岑归澜目光又上上下下打量明虞好几遍,似乎是在问她算哪门子的劳动人民。
明虞其实很想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但见岑归澜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她只能道:“您年纪轻轻就做了锦衣卫指挥使,位高又权重,想来除了能力外,家世也是极好的吧?”
“没父没母的滋味儿您可受过?想吃一块饴糖都要和同龄人打一架的日子您可经历过?病得起不了身,但连喝碗药的钱都没有的困窘,您可曾碰到过?”
岑归澜指出她话语的漏洞:“明谷不是你爹?明家缺买块糖请大夫的钱?”
明虞耸耸肩:“那您当我是在举例子吧。”
岑归澜:“我问的是你。”
“那就说我自己,”明虞好脾气地道,“您觉得明家有钱,我这大小姐日子过得也应当挺舒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这样,毕竟我吃喝不愁,还能自己经营生意,有什么喜欢的衣服首饰,不用计较价格就能够买下。”
“但人生在世,哪里能样样都得意?”
“毕竟论阶级,我也只是个商户女而已。在最底层的乞儿眼里,我是过得很不错,但在真正的权贵面前——哦,用不着权贵,只要有一些官阶、有一些权力就行——明家也不过是任揉任捏的面团罢了。”
“不说别的,”明虞笑了两声,“我被嫁进镇武侯府做妾,不就是诸如此类的产物吗?”
虽然明虞本人对这事更多持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毕竟能活着比什么都强——但原身的那些情绪却随记忆完完整整地传递了下来。
说到底,那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波折,她的人生还会继续顺利地进行下去,虽然不是明谷亲生,但她本身的聪慧和明家的财富已经足够她在未来嫁给一个不错的人做妻子,又或者是有一份自己的事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镇武侯府”的名头拿出去是很唬人,但后面加上“小妾”两个字就登时成了奴婢。乍看起来挺风光的,但实际上走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也就是像明虞这样前生经历过更艰难处境、又死过一次的人才能还大心脏地觉得还行了,若真是让性格多少占些柔弱的原身来,怕早就要郁郁不欢心病成疾了。
明虞把进镇武侯府这事说出来,多少是带了点讽刺的,岑归澜也很明显听出来了这一点。
以他的傲气,这个时候本来应该说出一些“你这样讲那我确实算是天之骄子”的话的,毕竟皇子挨了他的打都没办法去永平帝面前告状。
但他十分罕见地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可能是因为明虞说得有些道理,也可能是因为他确实有那么点儿心虚。
于是岑归澜嗯了一声:“那我给你道歉?”
这次受到惊吓的就变成了明虞。
她张大了嘴看向岑归澜,那表情活脱脱是在打量什么珍惜动物,又像是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吃错了药。
岑归澜:他刚刚这话有那么吓人?
也正是这时,小翠迷迷瞪瞪从内室里走出来:“道歉?谁要道歉?”
她还在打哈欠,但等走出来看清和明虞在一起的人是谁以后:“小姐……?!!!”
原来哈欠的那口气也变成了嗝儿,卡在喉咙中间不上不下,差点把小翠原地噎死过去:“指指指指指指挥使好?”
明虞心里其实也打着鼓,见此情形,意识到正是开溜好时机:“哎呀小翠这丫头怎么又犯病了呢?正好今天的事情也都解决了,大人,那我们就先走了!”
“有什么事回聊!”
说罢,她便拽着刚刚睡醒的小翠,一溜烟消失在了门口。
不过片刻时间后她又从门外探出个头来:“对了大人,有件事我忘了问你。”
岑归澜微微偏头看去,以眼神示意对方有话直说。
明虞嘿嘿一笑:“大人,高经纬这案子,应该算是差不多了结了吧?”
——其实还有赃款的下落,以及和高经纬牵扯的种种人物没有抓捕等事,但高经纬走私的账本已经到手,大体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剩下种种更多是收尾工作,说是了结,倒也差不太多。
于是岑归澜微微颔首,表示的确可以这么说。
“那……”明虞忸怩了一下后,问道,“我能问一下,‘姐姐’她什么时候从戎州那边回来啊?”
第51章
岑归澜:“……”
他没想到,明虞在信里面写的那一堆【我好想你】,竟然还不是完全的敷衍之句。
然而明虞的双眼亮晶晶,搞得他如果不回答的话反而会显得很奇怪。
岑归澜将手放至唇边位置,轻咳两声:“快了。”
本来“兰归”这个马甲是为了查提楚走私的案子而上线的,但不得不说,披这么张皮在京城贵族间游走还别有一番趣味,所以这个马甲究竟什么时候下线,要不要下线,岑归澜还没有完全打算好。
明虞眼睛一亮,整个人欢欣鼓舞:“真的吗?太好了!谢谢大人!”
说罢就又一溜烟地消失在了门口。
岑归澜:“……”
他不会回去就又收到明虞亲切问候“姐姐”的书信吧?
这个时候饶恒已经回到了锦衣卫衙门,前来汇报:“大人,高府一众人等都已经收押,另外但玉那座宅子也有兄弟去查抄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禀报了!”
岑归澜问:“高经纬路上可有吐出什么来?”
饶恒摇摇头:“他的嘴很紧,路上什么也没吐,现下进了诏狱,兄弟们也已经上了第一遍刑了,暂时也没问出什么来。”
高经纬这人的心理素质的确非比寻常,短时间从他嘴里套不出话来也属正常。
岑归澜道:“继续按正常流程去问,另外,他夫人应该也知道不少内情,两边分开撬一撬,总有一边能开口的。”
饶恒心下一凛,当即答道:“是!”
*
白日里锦衣卫查抄高府,动静可以说闹得沸沸扬扬。
明虞从锦衣卫衙门离开以后就回了镇武侯府,用了膳以后又补了个午觉,到下午时才舒舒服服地又起来,重新梳洗了,去侯府的后花园闲逛了。
眼下已经是盛夏,后花园中种种花卉都已经开放,正是一年中最好看的时节。不过因为天气转热,后院的这些妾室们大多都不愿顶着大太阳过来,即便来也是找处凉亭歇着,四周还会围上防蚊虫的纱帐,免得被叮咬了皮肤。
但明虞和她们不一样,虽然也觉得这天气热得有些不舒服,可她就是喜欢出来溜达。即便觉得累了流汗了也不嫌厌烦。
毕竟还能有流汗喘气的机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是幸运了。
傍晚时明虞才往回走,因为太阳落山,府中走动的人也稍稍多了些,路上明虞还碰见几个妾室在聊上午高府被查抄之事,出于合群的目的,明虞也混在其中惊叹了两声:“真的吗?”
“偌大一个高府,说倒就倒了?”
有姨娘自小在京城长大,还感叹了一句:“锦衣卫出动把整个府都抄了,这样的阵仗,上次出现,怕是得追溯到十六七年前了。”
“那个时候的锦衣卫指挥使,都不是咱们现在这位岑大人呢。”
明虞这具身体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对十六七年前的事并不如何了解,她听到这位姨娘这么说,突然想起来许久之前和远王府那位管事聊天,对方好像提过一句……岑归澜的母亲?
于是她好奇地问:“那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是?十六七年前也有这样的高官落马?”
云朝女子成婚大多在十五至二十之间,说话的这个姨娘也不过比明虞大一两岁,闻言她登时有种被求助的骄傲,但又有点羞赧:“十六七年前我还没有记事,这些事情我也是听我爹娘说的。”
“上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就是现在咱们这位岑大人的父亲,听说他是当今圣上一手提拔起来的,非常得陛下的信任,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六七年前这位大人便退了下来,在家赋闲,然后才由现在的岑指挥使接替他父亲的位置。”
明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在心里给岑归澜记上一笔“官二代,靠爹”的内容。
怪不得之前问她那种一看就没尝过人间疾苦的问题。
“至于十六七年前具体发生了什么……”那姨娘略微压低了声音,靠近明虞,“小虞你不是京城人士,可能没关注过,但你仔细看看现在朝中得势的大臣家族,有几个是那种老牌世家?”
这点明虞还真没太注意过,但她把自己脑子中现在已经有印象的大官拎出来走了一遍,脸色骤然变化:“你是说……”
仔细想想,镇武侯府算是其中历史悠久的了,但在老镇武侯裴建言之前也早就没落许久,说是新兴贵族也并不为过。
还有她接触过的太傅夫人张淑宁,按理说能嫁女儿给太傅的家族定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之前明虞曾帮张淑宁制定礼物给她娘家侄女,那时明虞便发现,张家似乎也不是什么高门第,他们甚至对只是镇武侯府妾室的自己都挺礼遇。
管中窥豹,那么太傅本人出自世家大族的可能性有多少?
那姨娘神情凝重地点头:“听说当年是一场动乱……许多世家联合起来作乱,最后却被陛下翻手给收拾了。”
明虞当即嘶了一声,不知道是该感叹这些世家太傻还是皇帝太牛。
这时另一个姨娘也忍不住参与进来:“我听说可不完全是这样,应当是皇室和这些世家两败俱伤才是。当年那些世家力量可不算小,你们说陛下凭什么能轻易收拾了他们?分明是占了礼法上的高峰——这些世家逼杀长公主,才给了陛下惩处他们的借口!”
镇国长公主——明虞的脑子里倒是有这么一个封号,听说是当今陛下永平帝的长姐,在许多年前就已薨逝,但多的确实也不知道了。
毕竟一个已经死了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的公主,与平民百姓们的生活距离确实有些远,谁又会关心那个呢?
或许家里老头儿对这些会知晓得清楚些?毕竟明氏商号开遍全国,他又是老一辈,应该会清楚很多才是。
这又是个新鲜消息,明虞有些心思想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这时又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哟,这么热闹,在聊什么呢?”
却见段筝和灵夜姬两人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距离段筝在裴庭回府的欢迎宴上失态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所以,她禁足的时间也已经结束了。
看得出来,这三个月的禁足没有让段筝多长一点的脑子:“明姨娘在这儿和人聊什么呢,不去讨好夫人了?”
明虞则是反唇相讥:“段姨娘的五百遍对不起还没抄够吗?”
段筝脸色一菜:“你!”
另外两个和明虞聊天的姨娘也是看段筝很不惯,见段筝和灵夜姬过来,当即主动道:“哎呀,今天这天儿也聊够了,咱们都回去吧。”
“散了散了散了——哎,我看着京城也要开始不太平了,说不定下次被抄的是谁家呢。”
段筝眼里冒火,就差跳起来狠狠质问一波对方是不是在咒自己了,灵夜姬见状赶紧顺气:“段姐姐,这都是她们嫉妒你的出身才这么说的!”
心下却嘀咕起来:什么不太平,下次抄谁家的?
她是不是得找个机会好好去明虞那里打探打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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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再说岑归澜这边。
高府一干人等下狱已经有小半个月,连带着高经纬的老丈人郭府这边都有不少人被牵扯着抓了进去,更不提他打通的那条走私线上的各种人员,也都被锦衣卫按着账本上的记录和审问出来的名录一个个抓了回来。
其中已经被卖到提楚去的货物有些难追回来了,但问题也不大——如今云朝武力更强,你提楚吃了我的好处,我再抢回来嘛!
反正裴庭本人就在戎州边界,使唤兄弟,岑归澜毫不心虚。
然而除此之外,高经纬案仍有两点未有答案。
一是那日高经纬收到风声要逃,岑归澜上下排查了高府的所有关系,却仍然找不到这个能透消息的人——提楚走私案牵涉重大,便是锦衣卫内部知情的人都极为有限,再者就是他进宫时会向永平帝汇报了。
但高家哪里来的能耐将手伸进宫里去?
二则是,经查高经纬近年来仗着吏部侍郎的身份之利敛财堪称无数,不止走私提楚这一桩事,贪污累积下来的数额,连永平帝看了锦衣卫的汇报后都忍不住摔了折子。
然而这么一笔巨款,锦衣卫搜遍高府还有高经纬名下庄园产业,也不过找到了其中一小部分而已,还有相当一笔巨款,没有能找到下落。
锦衣卫分开审了高经纬和郭氏好几次——之前许多关键线索他们都是这么得到的,毕竟囚徒困境无论古今尽皆有效——只是这部分赃款的下落,竟然是连郭氏都不清楚,只有高经纬才晓得确切。
而他的口径也十分统一:“倘若陛下愿意放我一条生路的话,我自然奉上这笔金银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