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她第一个就跳到岑归澜背上去躲着。
而循着岑归澜的视线望去,只见御花园的枯枝之间,一位身着鼠背灰绣金线锦服、体型略微富态的老者站在其中,他表情笑眯眯:“嗄,本王就是路过,两位姑娘……呃???”
宋远的笑脸,在看清岑归澜和明虞两人的脸时,骤然变为错愕:“岑、小岑指挥使?!”
岑归澜:“……”
而明虞也已经认出了眼前的老者——她曾经跟岑归澜去参加过远王府的宴会,虽然当时她几乎全程都低着头,不过隔着距离时,还是悄悄抬头看见过远王爷的面容的。
再者,昨日和永平帝认亲时,秦祥也给明虞认过远王爷的画像。
虽然失真度略微有点高,但结合明虞自己曾经的记忆,她还是成功确认了眼前的老人,就是远王爷本人。
算算辈分,远王爷应该是自己的……叔外祖父?
不过眼前这个场景,好像亲疏辈分什么的,也不是重点哈?
而远王爷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大早上的来御花园逛逛,远远见到两个女子嬉笑打闹的影子,心下生了好奇,想要过来看看,却撞见了这么劲爆的一幕。
小岑指挥使和……这位?
算了,小岑指挥使穿着宫女的衣服,这件事情就已经够劲爆了!
远王爷看看岑归澜,又看看旁边的明虞,一双眼睛都快转成了蚊香:“你,呃,你们……?”
岑归澜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远王爷又突然抬手一摆:“好了,不必多说了。”
“你们年轻人,有些自己的爱好,是很正常的,我都理解,”远王爷道,“是我这个老人家跟不上时代了。”
岑归澜:“……”
明虞则是连连点头:“不愧是您!”
她有点自己的小爱好怎么了?!
明虞正要开口介绍自己的身份,远王爷又笑呵呵地道:“小姑娘先别说话,让我来猜一猜。”
他道:“我今早听说,南霜那孩子的女儿找到了,便想进宫来看看……如今看来,便是你了?”
明虞点点头:“我应该怎么称呼您?远王爷?还是叔外祖父?”
宋远笑眯眯:“都行,叫叔外祖父吧,这样听起来比喊王爷要亲不少。”
他仔仔细细端详明虞片刻:“你和南霜,模样上还真有些像。”
明虞问:“我长得真与长公主……呃,我母亲,很像吗?”
远王爷抚抚自己的胡须:“与她做长公主时比,有个四五分像吧。”
“不过和她刚及笄时比,那确实乍一眼看上去,是极为相像的。”
“不然当初也不会和温……”远王爷说着,又似乎觉得自己讲错了什么,登时哈哈笑道,“哈哈哈,算了,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远王爷伸手,想要拍拍岑归澜的肩膀,但看他这一身装束,还有发间那一枝清冷幽香的梅花,登时有点下不去手了。
于是他又收回手,掩饰地再抚一抚自己的胡须:“你们两个年轻人在这里慢慢玩,哈哈哈,我这个老人家就先走了,算算时间,陛下也该起了,哈哈哈哈哈……”
“慢慢玩,好好玩,这御花园景致还是不错的,你看,这多光秃秃哈哈哈哈哈哈……”
走的时候,远王爷还左脚踩了自己右脚,差点原地绊一跤,显然,岑归澜这一身打扮给他的冲击力相当不轻。
目送远王爷走远之后,明虞才捅捅岑归澜的胳膊:“小岑指挥使?”
她声音里满满都是笑意:“看,连远王爷都被你的美貌给迷倒了。”
岑归澜:“……”
远王爷那真的是被迷倒的吗?
他声音无奈:“想笑的话,你可以直接笑。”
有了这句话,明虞终于忍不住,抱着肚子开始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岑归澜:“。”
罢了。
等到笑够了,明虞才想到先前远王爷说的话,又问岑归澜:“先前叔外祖父……”
顿了顿,她觉得这样叫有些奇怪,便又改口回去:“先前远王爷说,长公主和温……他指的是温太傅?”
毕竟算起来,先认出来自己的,就是温太傅了。
那天两人见面时明虞没问,温太傅口中的“故人”是谁,不过现在看来,指的应当就是长公主了。
这两人之间还有一段故事?
岑归澜对这些事了解也不算太多——毕竟那个时候他都还没出生呢。
之前没有与明虞细说,一是因为温朝礼这边是长辈,岑归澜并不好细论长者的长短,二来当时明虞身份也不像现在,和长公主以及温朝礼都隔得挺远,说得太多,似乎也显得不太相干。
不过现在明虞问起,他便也点点头道:“听闻早年先帝还未驾崩时,长公主曾与温太傅之间议过婚。”
所谓才子配佳人,他们当年若是能够结合,想必也会是一对佳偶。
明虞有些惊讶:“那后来……”
岑归澜道:“先帝驾崩得突然,当时两人议婚也更多只是口头上,未有极明确的旨意,当年陛下初初登基,世家势大,皇室的地位很不稳固,长公主需要寻找盟友来巩固皇室的地位,而温太傅并非出身士族,他的父亲在朝上也不过是个四五品的官员。”
因此,这段尚未议定的婚事便这么胎死腹中了。
“再者,”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厚道,但岑归澜还是道,“温太傅的话,于政治上的确没有太多才能。”
若论文华,温太傅是云朝数一数二,但论起施政的能力,那的确是远不如陛下或者长公主。
因此谈风说月,温朝礼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但真要到斗争之时……
“那长公主还是始乱终弃的那一个了?”明虞有些惊奇。
她这位素未谋面过的母亲,听起来有点东西啊!
而且看温太傅这样子,似乎多年来对长公主都是有些余情未了的啊。
“也不能算是始乱终弃吧,”岑归澜面色古怪地道,“毕竟当时的情况……他们之间想必都有很多无奈。”
且云朝规定驸马不能入仕,长公主那样选择,未必不是也在为温太傅留一条退路。
明虞又想起来什么,追问:“那我干娘?”
长公主与温太傅有一段故事,那作为现在太傅夫人的张淑宁呢?
而且平心而论,这三人中与明虞相处最久的就是张淑宁,长公主作为她的生身母亲且又早逝,明虞不好多说什么,但如果要从温朝礼和张淑宁中选一个比较在意的人的话,明虞肯定是选张淑宁的。
岑归澜言简意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且不说温朝礼是个什么样的人,单说温朝礼的父母,眼见自家儿子尚公主没可能了,也不可能放他孤独终老一辈子的。
他说完这几个字,眼见明虞还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似乎还要等待更多下文。
岑归澜:“……差不多了,我也不是百科全书。”他总不能趴在太傅府的墙头,偷窥温朝礼和张淑宁两个人的夫妻生活吧!!
明虞有点失望:“咦,是这样的吗?”
岑归澜:“?”
两人说话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太阳已经彻底升了起来,悬在天边,带给人一丝暖意。
而四处宫人来往的脚步声与说话声也比先前频繁了不少,大部分人应当都已经起床了。
不过因为御花园中已经没有了什么可赏的景色,所以来往这边的人仍然不多,也没有谁会刻意走近,来看站在其中的明虞和岑归澜。
明虞摘的那枝梅花仍然别在岑归澜的发间,清晨的露水结了霜,仍旧不损寒梅的清傲。
岑归澜看向明虞——跟他比起来,明虞是就差将自己裹成一颗球了,不过倒是更显出几分娇憨可爱——他张了张口,表情欲言又止。
明虞注意到岑归澜的目光,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话说了这么多,”犹豫了半晌,岑归澜终于缓缓道,“……我可以把衣服换回来了吗?”
第107章
第107章
张淑宁在府中等了一天又多,才等到温朝礼回家来。
温朝礼一到家,她便上前问道:“怎么样?”
外面天寒,温朝礼进屋后先是把沾湿的外袍脱下,而后又以绞过的热帕子擦了擦手,他听闻张淑宁的问题,怔愣片刻之后,才朝张淑宁点了点头。
张淑宁一瞬间便是百感交集:“还真是……”
“是啊,”温朝礼也感叹道,“没想到兜兜转转,长公主殿下的孩子,竟然就在京城之中。”
“小虞那孩子,也的确是吃了很多的苦,”张淑宁叹了口气,“不过既然陛下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那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温朝礼闻言看向张淑宁,良久,才轻轻道:“你……这些年,终究是我有负于你。”
与温朝礼夫妻多年,张淑宁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莞尔:“哪里的话。”
“我觉得我已经很幸运了。”
***
张淑宁的少女时代过得并不快乐。
她父亲是一个六品小官,在这个掉块木头都能砸到一个公侯的京城,着实算不上起眼。而她的母亲虽然是正妻,但并不受丈夫宠爱,加之张淑宁自己的体质也不大好,所以她在府中,几乎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存在。
虽然名义上是府中的大小姐,但张淑宁着实没得到过多少大小姐应有的待遇。
她身体不好,出门也少,于交际应酬方面更无所得,平日里能做的,也就是翻一翻家中各种书籍,给自己解闷。
再小一点时张淑宁也曾经幻想过,等长大了,嫁人了,也许一切就会好起来,不过随着年纪和见识的增长,张淑宁也意识到:以她父亲的官阶,还有她在家中不受宠的情况,嫁人对她来说,不见得是获得新生的机会,倒更可能是从一个火坑,落入到另一个当中。
果然,在及笄不久后,张父便告诉张淑宁,自己已经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名为温朝礼,其父在朝中乃是一五品官员,论官阶比张父要高上一整阶,总的来说,两边还算得上门当户对。
那温家长子虽然未听闻在朝堂上有什么建树,不过至少也没有过什么恶名传出,这般情况,对张淑宁来说,可以说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了。
不过很快,她母亲便打听到,说这位温家长子,与长公主的交往甚密。
那时先帝驾崩不久,永平帝才继位,云朝内忧外患,朝堂内大家大多对皇室这一双过分年轻的姐弟并不看好,与长公主走得近,一来容易招惹世家的针对,二来,这温朝礼与长公主两人年纪相仿,先前先帝还在时,便有两人将要成婚的消息传出。
现在这声音虽然没影了,但谁知道长公主那边是怎么想的?
世家势大,长公主与永平帝或许要忌惮三分,但其他那些小鱼小虾,又怎么能跟皇室抗衡呢?
因此这温朝礼虽然已年满二十,但婚事进行得着实困难,稍微厉害些的人家都不愿意与温家结亲,太弱小的门户,温父又瞧不上眼。
搞清楚这一切后,张淑宁自然也是不想趟这浑水的。
只是前面也说了,她人微言轻,张父急事铁了心要赌上一把,又怎么能因为张淑宁的不愿意就放弃呢?
嫁到温家去的时候,张淑宁也已经几乎绝望了。
她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未来的婚姻生活:公婆不喜,丈夫不爱,娘家也靠不住,甚至她这身体,连生育都十分困难,连未来有孩子傍身的希望都十分渺茫。
张淑宁的心情太糟糕,以至于温朝礼揭开盖头时,她知道自己应该先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的,却无论如何都装不出喜悦的表情。
然而掀开她盖头的青年温声同她道:“抱歉。”
“我知道你可能并不愿意嫁给我,”年轻的公子歉声道,“我也无法向你承诺爱情之类的东西。”
“我不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你若想要离开的话,我只能赠你一封放妻书……”
那个时候女子和离还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大家一听,绝对不会认为是男方有什么问题,而只会想到是女子被休弃。因此张淑宁听到温朝礼这么说的瞬间,第一反应便是惊慌:“你不要赶我走!”
“我会很听话的!”
温朝礼微微一愣,但随即便无奈地笑了:“我没有说要赶你走。”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的话,我也会尽力做到所有丈夫应该做的事。”他承诺道。
“而且,你也不必要听谁的话,”温朝礼又慢慢地同她道,“你就是你自己。”
——那是张淑宁第一次从他人的口中听到说,“你要做你自己”。
在她之前的十几年人生中,所有的人都告诉她“你要听话”,因为听话才能让母亲省心,因为听话才能让父亲顺心,因为听话才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而温朝礼也诚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尽到了一个丈夫所能尽的所有责任:他没有通房,也不纳妾,在公婆因为自己身体难以生育表达不满时,挡在自己的面前。但凡张淑宁回门,也必然会抽出空隙陪伴。
除此之外,张淑宁还发现温朝礼是一个极为博学的人,她看过的书,他都看过,她没看过的书,他也全都通晓。
他书房中的书也随意张淑宁取看,若遇到不懂之处,拿去请教温朝礼,对方也一定能给出一番详尽又视角独到的解答,从没有过任何的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