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初顾灼带兵从幽州动身时,只带了五天的粮草,将将儿够赶到京城。
今天已经剩得不多了。
她还打算进京后让皇上“管饭”好好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呢。
顾灼侧首抬眸询问地看向傅司简,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而看在傅司简眼里,顾灼没甩开他的手,也没露出抗拒的表情。
虽然他觉得小姑娘多半是因为关注他的话才没注意,却也足够他欢喜了。
他手上的力道控制得极稳,生怕惊扰得她意识到不对而抽回手。
不敢让小姑娘等久,傅司简接着自己的上一句话道:“你带来的兵马安排进京郊大营,那是羽林军的驻所。”
顾灼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
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踏破铁鞋无觅处。
她进京路上还在想,该怎么跟皇上提一提,让她到羽林军的大营中观摩一番他们的训练和管理。
毕竟顾家军常驻北疆,能与其他军队交流切磋、他山攻错的机会少之又少。
好不容易进京一趟,她自然得利用好。
如今傅司简能将她带来的人都安排进京郊大营,比她原本设想的还要更好一些。
“偷师学艺”、“物尽其用”什么的,她的兵机灵着呢。
可是——
顾灼蹙眉问出她最后的顾虑:“你这么‘越俎代庖’,皇上会因此生气而迁怒顾家和……吗?”
傅司简直直地望进她眼底,心头发软:“不会。”
他知道小姑娘没说出来的是什么。
是他。
她明明还生着他的气,却依然愿意关心他。
傅司简用了大力气才克制住想不管不顾地将她拥入怀中的念头,视线舍不得移开半分,话却是对着一旁的士兵说的:“去叫邵北过来。”
“是。”
士兵飞快地离开了,徒留下另一个士兵风中凌乱,暗暗后悔自己反应不够迅速,让小伙伴抢走了这个好差事。
他不想留在这儿听摄政王做小伏低哄姑娘啊,还是毫无底线的那种。
总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
邵北很快就过来了。
他已经从士兵的口中知晓了摄政王拉着一个姑娘的手不放开的事,十分想瞧瞧这颇为罕见的一幕。
只是,到底是没瞧见。
去叫邵北的士兵离开没多久,傅司简的小动作就被顾灼发现了。
傅司简凝在她脸上的视线过于深沉和炙热,顾灼险些绷不住自己波澜不惊的表情。
她就知道这人会得寸进尺。
顾灼转过头想背着傅司简揉揉自己的嘴角,一抬手才发觉不知何时就被他握着。
她低头去看,自己竟还不自觉地圈着他留在她掌心的手指。
顾灼急忙松开,却抽不出来,只能低声要求他:“放开。”
他倒是听话:“哦。夭夭,你别生气。”
这时候知道让她别生气了,方才握住她手的时候怎么不担心她会生气。
给他点儿甜头,好像全用来长了他的脸皮一样。
这样不行。
他瞒着她,他不告而别,无可厚非,她能理解。
但是,那她也得好好折腾折腾他,要不然不足以排解元宵节那日她兴致勃勃去找他出去看花灯结果发现他早就离开了的委屈。
被他握过的地方仿佛渐渐灼人起来。
顾灼平静了下被傅司简的目光扰得有些怦然的心绪,沉了嗓子凉凉地开口:“我怎么敢生摄政王的气?”
傅司简攥了下空空如也的手心,有些失落:“夭夭,你别叫我‘摄政王’好不好?”
顾灼从善如流:“好的,王爷。”
傅司简被她噎了一下,却从这话中听出一些故意气他的端倪。
总比不理他要好得多。
“夭夭,你还像在幽州时那样叫我,好不好?”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顾灼的火儿腾得一下就上来了,反问道:“你是叫那个名字吗?”
傅司简听出她语气的变化,深觉自己挑了个极其差劲的话题。
可是总听她生分地叫他“摄政王”,他心里酸涩得厉害。
他凑近她耳边解释道:“傅是我母家的姓,司简是我的字。”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热气喷洒在顾灼侧颊,她自然而然地想起曾经的耳鬓厮磨。
尤其他最后一句话可怜巴巴的,她一向受不了他这样,抑制不住地心软。
顾灼心下唾弃自己对傅司简的毫无抵抗之力,只得想些别的转移注意,才能克制着自己不转头去看他。
她爹当初大概是知道“傅司简”这名字的来历,才推测出她信中所写之人是摄政王……
顾灼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傅司简低沉好听的声音又在她耳侧响起:“夭夭,我一直想听你叫我裴简的。”
她立时就想到了如何能气到他:“我哪敢直呼摄政王的名讳?”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若是你不想叫,还叫阿简,好不好?”
他的声音像是穿过北疆与京城的千里之途,与几月前茶摊上那个声音重合在一起。
顾灼张了张嘴,“阿简”两个字就在舌尖,滚了滚却没叫出口。
她不知道她在犹豫顾忌着什么。
傅司简看着小姑娘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却始终未能如愿听她开口叫他。
虽然有些失落,却也知晓不能逼她太紧。
-
邵北已经到了近前:“王爷。”
又对着顾灼恭敬抱拳道:“顾将军。”
他知道这姑娘是谁,今早宫中太监领着她进城时,就是他亲自放的行。
她一身银甲,深衣为紫,金带金銙,品级高于他。
何况,她的另一个身份,是王爷认定的妻子,那便是他邵北的主子。
他原本是王府玄卫首领,几年前被王爷送到羽林军中,一步步做到了如今的位置,但他依然觉得自己是王爷的手下。
前些天与邵东邵西他们喝酒时,听他们说起王爷提亲的事,自然晓得王爷有多看重未来王妃。
邵北见礼后就站在一边,垂首等着王爷的吩咐。
倒是让顾灼再一次摸不着头脑,这位邵统领行礼时头低得有些过分了吧。
她按武将的规矩还了一礼:“邵统领。”
却被避过了。
不要以为她没有瞧见!
顾灼猛然想起顾江与她说过的,羽林军统领曾是摄政王近卫的首领。
估计是知晓傅司简与她的事,才会像傅司简身边那个护卫一样过分恭敬地待她。
她没忍住转头瞪了傅司简一下,眼神里的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傅司简看着她,却是勾起唇角,不掩温润笑意。
小姑娘终于愿意看他,愿意对他露出亲近之意。
他知道她为何瞪他。
可她误会他了。
傅司简解下令牌,低头仔细地系在顾灼腰间,声音沉缓有力:“我没有与别人说我们的事。夭夭,不论何时,你都先是顾将军,再是摄政王妃,我保证。
你会多一枚王府的令牌,但它永远不会取代你腰间顾家令牌的位置。”
第54章 缘分
风声渐消, 周匝寂寂。
嘈嘈杂杂的喧嚣远去,顾灼的耳边只剩下傅司简笃定的话语。
她一败涂地。
为了气他而故意装出来的不理不睬和话中带刺,尽数化为乌有。
他一向这样, 对她温柔、耐心、处处周全、事事纵容。
他那么好。
她那么喜欢他。
傅司简已经站起身来, 对着邵北吩咐顾家兵马暂驻京郊大营一事。
徒留梅香如旧,清冽地将她缠绕淹没。
顾灼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得知傅司简的身份后心底莫名的抗拒来自何处。
那些明明应该克制、却忍不住散出来的火儿气背后, 隐藏的是连她都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的不安——
她不可能离开北疆,来京城做他的摄政王妃。
她也不可能要求他抛下京城的一切, 随她长驻北疆。
横亘在她与他之间的, 是各自背负的、不可推脱的责任。
顾灼低头看向腰间坠着的令牌,玄色古朴而神秘, 沉甸甸的,也孤零零的。
她的顾家令牌, 不久前被她拿给了顾河。
冥冥之中, 这两枚令牌恰好错过了同时挂在她身上的机会,就像她与傅司简——
大概是无法在一处的。
酸涩漫上心头, 惘然有如潮水,一股脑儿地朝顾灼涌来。
她没了佯装嗔怒吓唬傅司简的心思,只觉得身心疲惫不堪, 却还得打起精神处理公事。
打发邵北去牵马后, 傅司简低头去看顾灼, 却见她盯着令牌半晌不动,像是在出神。
她是不是不愿意收他的令牌?
傅司简有些紧张地开口唤道:“夭夭?夭夭?”
小姑娘抬起头, 澄澈的眸子扑闪着看向他, 双瞳剪水, 波光潋滟。
这是今日她第一次这般柔软地看他,像从前在北疆时一样。
其实是多了些什么的, 只是傅司简已无暇去分辨。
小心翼翼地冒出星星点点的欢喜,只等她一句话,决定他心中旷野是春风拂过还是凛冬未歇。
傅司简眼底的深情和笨拙看得顾灼心头一疼。
等皇上下旨让她离京,还有多少时间呢?
一个月?或是仅仅半个月?
她不舍得再折腾他,也不愿再折腾自己,用视线描摹着他的眉眼,扬起唇角笑着道:“傅司简,我饿了。”
小姑娘的笑颜明媚得晃人,于傅司简来说,是渴极之人被赐予甘甜清泉,是坠入黑暗之际被温暖光束照耀。
他怔了一瞬,只觉心头发热,加速跳动。
傅司简上前一步,将他的小姑娘抱进怀里,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按得死紧,生怕她的亲昵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觉。
他吻在她的发顶,声音里满是歉意:“夭夭,对不起,对不起……”
午时的太阳给顾灼的银甲染上金灿灿的光,似是将赛雪欺霜的寒气都驱散得一干二净。
可她还是冷。
傅司简怀中的温热始终透不过铠甲,无法温暖她有些泛凉的身体。
只余她的脸颊能贪恋地蹭着他颈间,汲取微弱的暖意。
顾灼将自己更深地嵌进他怀里,闷闷地道:“我们用饭的时候再说这些好不好?”
“好。”
-
邵北牵马过来时,终于瞧见了王爷拉着姑娘手的这一幕。
不过,他也没多意外就是了。
真正让他意外的,是方才王爷将令牌送出去的时候。
王府主子的令牌有两枚,一枚是王爷的,另一枚是王妃的。
区别在于,调动玄卫发生冲突时,云纹令牌要让步于龙纹。
而王爷佩戴的那枚,一直是龙纹的。
如今,龙纹令牌在未来王妃身上。
那按道理讲,以后玄卫见了人,都得先给王妃行礼。
啧,怪不得邵东喝酒时言辞恳切地告诫他们,惹王爷不快都别惹王妃不快。
看来所言非虚。
邵北牵着两匹马站定在一旁,极快地改了见礼的次序:“顾将军、王爷,马备好了。”
说罢就低下头等候吩咐。
邵北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后悔,他第一次因为自己耳力颇好而困扰。
王爷应该是凑近王妃耳边说的,声音很低:“夭夭,我想跟你骑一匹马……”后面好像又说了什么,邵北听不真切。
王妃有些犹豫,拒绝了王爷:“……可是我的马认生,它可能会很暴躁。”
王爷顿了一会儿又道:“那我们骑那匹,让邵北骑你的马。”
王妃咯咯笑了一声,有些嗔怪地教训王爷:“邵北是你的属下吗?”
邵北无语,他也想问。
他觉得他太惨了。
他一个没有媳妇的人,要在这里看王爷王妃甜甜蜜蜜,还得被王爷当成工具人逗王妃开心。
他错了。
他不该忘记邵东对他们的另一条忠告——王爷王妃在一处时,自觉离得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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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兵马进城,虽是沿着城墙根儿的街巷去京郊大营,却还是引起不少百姓围观。
猎猎飘扬的战旗上斗大的一个“顾”字,已经足够众人猜出这是北疆那支戍边的军队。
普通百姓对保家卫国的边关将士总是感恩而敬佩的。
他们虽难以想象大漠之中是如何的艰苦,却在戏楼里听过前朝边城被外敌侵扰的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没人不怕死。
当他们被保护得安居乐业不见战火的时候,是将士们牺牲了阖家团圆的机会,是青山处处埋忠骨,是古来征战几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