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鱼一点也不意外文桂香知道这件事，其实家属院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文桂香当了几十年医生，更是认识很多人，消息自然也是十分灵通的。
“对，放农忙假的时候，我回了老家，在大队遇到霍知青和曹知青了。”苏鱼没有隐瞒。
林小文一愣，问：“霍知青，和曹知青他们怎么样？应该过得好吧？”
苏鱼斟酌片刻，说：“霍知青很照顾曹知青，曹知青也很体谅霍知青。”
林小文心里有难过失落，但是，她很快释然，露出一个笑容来：“那真的很好。”
林小文的笑容虽然勉强，但却饱含着真心和诚意。
苏鱼会心一笑：“是啊，他们互相扶持，在大队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吧。”
“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收到他们的喜讯了。”林小文说。
苏鱼看了看林小文，然后认同地点头：“嗯。”
“苏老师，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临到要分开走时，林小文对苏鱼认真道谢。
苏鱼摆摆手：“没事，那，我回家煮饭了。”
林小文连忙点头：“好的，苏老师。”
苏鱼看着林小文纤瘦的背影，轻轻一叹，她能看出林小文放下了。
不，与其说林小文放下霍书明，不如说，林小文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和霍书明在一起。
苏鱼匆匆赶回家，陆绍宗已经在炒菜了，因为她今天要上最后一节课，所以两人昨晚就说好，今天中午陆绍宗回家时顺路去食堂打饭，这样他们直接炒两个菜就可以吃饭。
“陆大厨，菜什么时候能好？”苏鱼洗完手，走进厨房问，然后吸了吸鼻子，“真香啊。”
陆绍宗坦然接受新的称呼，还配合苏鱼说：“这位客人，请你稍等两分钟，马上就好。”
“噗！哈哈！”苏鱼见陆绍宗这么一本正经的回答，忍不住笑了，但她立刻装模作样地咳几下，点点头，“两分钟，挺快的，不错。”
说完，苏鱼又没忍住笑出声，陆绍宗很是端得住：“既然不错，这位客人有没有打赏？”
“陆大厨，你怎么这么不正经呢？”苏鱼伸手，捏住他的腰，笑死，根本没有软软的肉让她捏，全是硬邦邦的肌肉。
陆绍宗：“我说的就是正经事，你想歪到哪里去了，说说？”
苏鱼：“……”
这家伙，还装呢！
苏鱼眼睛一转，行，来正经的，她能比谁都正经一百倍：“咳咳，还没好吗，我肚子饿了。”
陆大厨看着竖起铠甲的苏鱼，不由失笑，没有再逗她：“可以开饭了。”
苏鱼摸着肚子，一上午都是忙忙碌碌的，消耗大，饿得也快：“好！”
吃完饭后，苏鱼很自觉去洗碗，边洗边和陆绍宗说许虎一家想要上门拜访的事：“我想要拒绝，但拒绝不了。”
陆绍宗：“就当是走亲戚。”
苏鱼：“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只希望许家那边不要拿什么贵重东西上门，最好空手过来，大家坐在一起闲聊一番，正好。
“不用想太多。”陆绍宗摸摸她的头发。
苏鱼：“好吧，就简简单单的。”
说完许家的事，苏鱼立刻放置在一边，下个星期天一天都被安排满了，早上回苏家村大队吃苏子超和于悦的喜酒，下午招待许家人。
苏鱼：“对了，上头有对刘营长做出什么处分吗？”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过去了，怎么讨论都应该有一个结果。
陆绍宗：“退伍转业。”
苏鱼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刘营长年纪不小，听说三十出头才转正营，现在过了几年，却仍然没有升职，就算没有这次的事，很大可能一到年龄也要退伍转业回地方。
“刘大娘和刘爱美两个人？”
陆绍宗知道苏鱼肯定会问，所以也记住了这些事情：“刘大娘记大过，赔偿周同志的一切损失，刘爱美同志要下到农场劳动一年，同样记大过。”
苏鱼摇头：“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要这么折腾。”
陆绍宗：“好了，我们去午睡？”
苏鱼：“去！”刘家的事哪有睡午觉重要？
下午苏鱼没课，正好有时间可以看从赵淑英那里借回来的书，刚看了几页，莫嫂子拿着针线上门来找她，后面还跟着蔫头耷脑的丫丫小姑娘。
苏鱼对莫嫂子笑了笑，然后问：“丫丫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丫丫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苏鱼，然后，小大人一般狠狠叹气：“唉。”
苏鱼：“……”
“小苏，你别管这丫头，她从中午开始就这样了，我说了也不管用，”莫嫂子连连摇头，“她中午回家问我，说退伍转业是什么意思，我原原本本给她解释了一遍，这不，就开始伤心难过了。”
丫丫嘴角往下拉，一脸委委屈屈的，大眼睛巴巴瞅着苏鱼：“胜男要搬走，我以后怎么找她玩啊，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和胜男一块玩了，苏阿姨？”
小孩子面对离别远没有大人那样能竭力做到云淡风轻，他们的情绪更加外露，而且纯真坦诚，令人动容。
苏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远没有未来那样便利发达的联系方式，而且，即便联系方式跟未来一样，遥远的距离是最大的问题，大多数的关系，一旦隔着太远的距离，感情都会慢慢变淡，友情也通常如此。
苏鱼频频给莫嫂子打眼色，莫嫂子摇头叹气，她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也没起作用。
丫丫瘪着嘴巴，眼里满是难过：“苏阿姨？”
“嗯……我想想，你可以跟胜男约定好，互相给对方写信？”苏鱼最后只能说出这么一个办法。
丫丫摇头：“胜男没有邮票。”
苏鱼：“……”
是了，按照刘家那个情况，哪会有闲钱给胜男小姑娘买邮票寄信？
苏鱼很快决定，不再纠结，直接对丫丫说：“抱歉，丫丫，我也不知道。”
丫丫两眼全是失望，她默默回头去看妈妈。
莫嫂子冷静摇头：“我没办法。”
丫丫差点哭了：“我去找胜男！”
莫嫂子看着丫丫跑掉的身影，重重叹了口气：“刘大娘刘爱美只顾着自己，现在，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别人，小周那里不用说，现在还躺在医院观察呢，胜男三个孩子也被连累了，要是没有那件事，说不定刘营长现在正准备离开部队去军校进修。”
苏鱼：“嫂子这样说，难道是去军校进修名单出来了？”
莫嫂子点头：“对，刚出来没多久，被选中的人今天下午就要出发，咱院里好几个军嫂在家里忙着收拾行李，本来名单上是有刘营长的，但最后关头，他被划掉了名字，由后面的人补上来，小苏，你一定猜不到补上来的事哪家男人。”莫嫂子一脸神秘。
“我一定猜不到？这个人很难猜？”苏鱼笑问。
莫嫂子想了想，摇头又点头：“不是很难，但是这个人真的有点意外，也是巧了。”
苏鱼便在莫嫂子的眼皮子底下努力猜测，一会儿后，苏鱼试探道：“不会是王嫂家那位吧？”
莫嫂子立刻一拍手：“是他！就是王营长！如果是之前，王嫂婆婆和刘大娘肯定要因为这件事开撕了，但刘大娘现在连自己的顾不上，隔年没时间去找王嫂婆婆麻烦了。”
王嫂和王营长两人有着一样的姓氏，是因为他们两人出身的那一片大队全是姓王的，王是他们那边的大姓。
“竟然真的是王营长，这样真的太巧了。”苏鱼感慨不已。
刘营长和王营长两人的情况很是相似，但刘营长比王营长年轻一两岁，比王营长更有优势，没想到，现在两人情况扭转过来了。
“你没出门去看王嫂那人脸上的表情，真的太遗憾了，我看她高兴得有点发癫了，别人说什么，她都笑呵呵的，一见到人，出口全是好听的话，全都不见以前的冷嘲热讽。”莫嫂子啧啧称奇。
苏鱼没见到，但她能想象到，但光是想象一下，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希望王嫂早点恢复正常。”
莫嫂子摇头：“她以后肯定会收敛更多，毕竟，有前车之鉴。”
苏鱼：“也对。”
最重要的是，王嫂是个精明的，有好处肯定会往死里钻，现在王营长有机会去军校进修，等进修完回来后，就算不能立刻升职，但等个两三年，说不定就能等到机会，再不济，最后没能升职，转业到地方，有这一笔履历，说不定也能分配到更好的地方。
“淑真这一回肯定受了很大打击。”莫嫂子想到文淑真，料到文淑真肯定难以接受。
苏鱼：“文嫂子在他们家说话不顶用，但凡刘营长愿意听文嫂子一两句，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莫嫂子可惜道：“刘营长现在是愿意听了，但也太晚了。”
刘营长是个拎不清的大孝子，在刘爱美闹周巧曼这件事上确实过了，而刘营长太糊涂，非要事情闹到最严重的时候，才意识到其中的利害关系。
忽然，屋外响起一阵阵的哭闹声，不用出门，都能听清这是刘爱美的哭声。
苏鱼和莫嫂子对视一眼，要不要出门去瞅两眼？
去！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场面！
越靠近，哭声越响。
“大哥，我不要去农场！我不要去农场！我不要去！你帮帮我，我是你妹妹，唯一的妹妹，大哥，你帮帮我吧，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刘爱美坐在地上，抱住刘营长的腿，脸上眼泪鼻涕横流，还站着黄黄黑黑的灰尘沙子，说真的，有点辣眼睛。
但是，刘爱美顾不上昔日爱护的外貌，她只想着自己千万不能去农场，而她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她大哥刘爱民！她死都不要去农场！那跟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大哥，你救救我，我求求你了……”
刘爱美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但苏鱼却看得津津有味，她还记得第一天和刘爱美碰面的事，刘爱美那大鼻孔高得能怼上天，还有前些日子，刘爱美刘大娘又是怎么在家属院里败坏她的名声，所以，苏鱼是绝对不可能同情刘爱美的。
刘营长一言不发，目光沉重。
“妈，你快来劝劝我哥，你帮我劝他，大哥最听你的话，妈，只要是你说的，大哥一定都会听你的，妈，你快点劝啊，难道你忍心我一个人去农场吃苦吗呜呜呜……”刘爱美没法，只能求助她妈。
刘大娘习惯地要张口说大儿子，但下一刻，她对上大儿子死气沉沉的双眼，顿时心惊肉跳，恐惧得捂住心口，颤巍巍说：“老大啊，你怎么了？我是你妈……”后面的那一个“妈”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刘营长盯着刘大娘看了又看，说话的声音同样很沉重：“妈，爱美要你盯着，她一定要下农场劳动，谁也改不了，我也一样，所以，妈你只管做，不要再说其他的，没有用，妈你听明白了吗？”
刘大娘打了个冷颤，但还是板着脸说：“老大你真的不帮爱美？她是你妹妹。”
刘营长摇头苦笑：“妈你果然听不太懂，算了我也没指望你能听懂，反正，我一切都遵照上级的命令来办，爱美必须去农场，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劳动去奋斗，只有这样，爱美才能有所改变，我相信她可以。”
“大哥！你说得这么好听，你怎么不去！？”刘爱美一听，哪里还能忍？直接咆哮出声。
刘营长面色一沉。
“刘爱美，你必须去农场！”
文淑真比刘爱美更不能忍，因为婆婆和小姑子，丈夫前途没了，他们一家只能回到老家那个小地方，这全都是因为婆婆出坏主意，又纵容小姑子导致的！这么多年，他们一家对小姑子还不好吗？吃穿都给她好的，现在倒好，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刘爱美暴怒：“滚！你一个外人，我们家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文淑真气极反笑，问刘营长：“刘爱民，我是这个家的外人？”
问完之后，文淑真又觉得可笑，其实她在刘家，跟外人又有什么区别呢？除了干活，说话没人听，婆婆挑剔小姑子嫌弃，丈夫也不向着她，她只有三个孩子……
“你当然不是外人！你在我们刘家，就是当家做主的那个主人！”刘爱民立刻回答，经过这次的事，他算是明白母亲和妹妹出的那些馊主意有多严重的影响了，他觉得，自己以后应该多听听文淑真的话，不能再一心向着母亲和妹妹。
文淑真听出刘爱民话里的认真和急切，但她不但不觉得开心，反而心里一阵阵难受，明明她这么多年都想要从刘爱民嘴里听到这句话，现在真的如愿以偿，却没有多欣喜。
还不如不要问之前那句话，现在也不用这么难受了，真是自己找罪受，文淑真想。
但有句话在，文淑真却能做出相应的行动，不会再被刘爱民否定：“刘爱美，你如果继续拒绝，会有人上门来亲自把你送去农场，你在农场那边没有我们照应……”
刘爱美目眦尽裂，她扭头去找亲妈，又去找亲哥，两人都没表态，这一刻，刘爱美心拨凉拨凉的，她终于明白，农场她必须去，没有人会救她，大哥不可能拿自己的工作换她不下农场，如果她去了农场却没人照应，她是不是死在农场那里都没人知道？
刘爱美浑身发抖。
除了刘爱美，文淑真第一次压制住婆婆刘大娘，而她的婆婆想要反抗，但最终却只能低头。
文淑真狠狠出了这么多年受的气。
苏鱼和所有围观的人都为这一出戏啧啧感叹，文淑真一朝翻身，真的当家做主了。
尽管很快要搬离家属院，但文淑真在整治完婆婆小姑子后，还是走过来和苏鱼等人聊了几句，一如既往的亲切和善，跟之前的她没有任何变化。
“让大家看笑话了，这一次小周的事，确实是我们家的错误，我们一定要负起责任来，这几年多亏了大家的照顾，我才能在家属院顺顺利利的，大家伙也很愿意配合我听我的话，真的谢谢大家。”文淑真很不舍，这几年她和大家相处和谐，现在却要离开了，以后都没机会见面了。
“文嫂子，错不在你，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你也别太伤心。”
“唉，文嫂子，你也是被耽误了，我们理解你。”
“淑真，你以后一定要自己立起来，当家做主，不要让别人压制住你，勤奋踏实的，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淑真，我们两个的老家在同一个县，以后我回去探亲，说不定还能去看看你呢。”
“……”
嫂子们一个个轮流对文淑真说一些安慰的话，很快轮到苏鱼，大家也看着苏鱼，文淑真也是。
文淑真揉揉眼睛，看着苏鱼：“小苏……”
苏鱼有点恍惚，文淑真脸上亲切的笑容让她想起自己刚搬来家属院那一天，那天文淑真也是这么对她笑的，明明还不到两个月，但苏鱼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苏鱼顿了顿，抬手拍拍文淑真的肩膀，笑得很温和：“嫂子，大领导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们女同志在一个家庭里完全能撑起一半天，有时候，我们甚至能撑起整片天，我们不比男同志差，嫂子你不仅在工作上做得很出色，在家庭里也能撑起半边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