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封内心恨得牙痒痒,他竟不知他这个只图安逸享乐的蠢皇妹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沈封余光看了一眼身侧的沈策,突然又笑起来,“皇妹误会了,今日劳驾太子皇兄百忙之中过来,这斗兽却说散场就散场,恐怕让人扫兴了。”
沈晚内心一凛,好一个祸水东引,将矛盾转移到了太子身上。
这位太子殿下,最见不得别人挑衅他的权威。
果然下一秒,沈晚听到沈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皇妹,不过一奴仆,何必介怀?来,坐到本宫身边来,与本宫一同观之。”
太子表情淡淡,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萧越看着沈晚被看台上的人一句一句诘问着却不肯退让一步,蹙了蹙眉,攥紧的指节更加用力。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争辩。
小时候在南樾皇宫时,那些皇子公主丢了东西都怪罪到他头上,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也没有人为他辩解。
后来他们故意说丢了东西,借着这个由头来糟践他。
为何这个叫沈晚的人,为何她屡次做出这样的举动。
——一次又一次给予自己儿时奢求的东西。
但可笑的是,他落到这种境地,不正是拜她所赐吗?
是了,他上次被她扔去虎笼前,她不也是和颜悦色地为自己治伤吗?
不就是为了他能在里面多撑两刻,好让她看得尽兴,不就是为了能看到他被折磨得体无完肤跪下求饶的样子么?!
他竟然差点被这虚假的怜悯晃了眼睛!
他真是卑劣,卑劣到了骨子里。
竟然贪恋折辱自己之人所给予的一点温暖。
萧越看着被诘问,被权势压着却还是神思运转,要想办法为自己争辩的沈晚,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沈晚脑子正在飞速运转,正待和太子对峙,却猝不及防被身后的力量一推。
沈晚稳住身形,诧异抬头,看见萧越背影决绝地走进了兽笼。
“——不”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牢笼的第一道门已经被卫兵关上,萧越的手已经触到了牢笼里最后一道门。
卫兵得了太子的指令,将沈晚押向看台。
沈晚内心忽而有些迷茫。
书中并没有这段剧情,可按照结局,萧越最终会一统四国,所以应当不会折在这里。
但她知道萧越被獒狼围攻过,獒狼是唯一让他害怕的东西,所以萧越肯定会更恨她。
而萧越上次被关进虎笼前,原主也给萧越治了伤,这一回她本意是要对萧越好,却没想到因为沈封,自己阴差阳错又重复了原主的行径。
那她的好感度还能挽救得过来么!
野兽的嘶吼声拉回了沈晚的神智,她无措地看着两只獒狼张着血口,齐齐扑向萧越。
萧越身形灵活,几个来回下那獒狼虽然没有伤到萧越要害,可那身白衣已经溅满了他的鲜血和被撕扯下来的皮肉。
萧越身上每多一道伤,看台上就爆发热的喝彩。
萧越脸上也溅了许多鲜血,他眼眶赤红,恶狠狠盯着那两只蓄势待发的凶兽,指尖却止不住地颤抖。
那两只獒狼因为几次未得趁,也开始谨慎起来,在萧越身侧盘旋。
萧越的浑身紧绷,他知道,这两只獒狼下一击若他没能躲过,他便必死无疑。
被押在看台上的沈晚心几乎揪到了一处。
“吼——”
攻势猝不及防发动,那两只獒狼一前一后一齐扑向了萧越,沈晚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萧越手上动作发动,利爪没入血肉的声音随着风声的传来。
野兽嘶吼着,声音却越来越凄厉。
看台上上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沈晚睁开眼,被笼中的景象惊呆了。
一只獒狼的利爪被萧越抓着刺进了另一只獒狼的腹中,被刺中的獒狼血溅满了牢笼,痛苦地在地上呜咽着,渐渐地丧失了生气。
只剩下一头狼了!
看台上的宗族子弟本意是想看萧越被狼撕扯,但看到萧越在两只狼的夹攻下还能杀死一头,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那只活着的獒狼因为同伴的死亡更加暴动,从萧越手中挣脱利爪,迅猛地扑向萧越。
沈晚忽而瞥见了萧越左肩被獒狼利爪抓出的血洞,心头猛地一颤抖。
而这次獒狼的攻势,萧越虽然也避开了,但步履已经踉跄蹒跚,动作迟缓下来,但獒狼却是越来越暴躁。
沈晚看着她为萧越裁的那身白衣,突然想到,这恐怕是萧越十七载光阴中收到的第一件合身的衣服。
可是如今已经沾满了血,被撕烂,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即便书中为萧越书写的结局是叱咤四国的天下之主又如何,他现在只是一个活了十七岁却从未感受过任何温暖的少年。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也许他此刻面对着自己害怕的凶兽,想的是为何人世间为何这么苦,不如就这样死去吧。
沈晚看着眸光逐渐暗淡下去的萧越,内心揪疼。
不,她不能任由萧越躺在那个冰凉的笼子里。
即便是萍水相逢之人的苦难也会让她痛惜,何况她和萧越已经认识多年。
书中寥寥几笔描写的萧越的苦难,此时血淋淋地呈现在那眼前。
触目惊心。
他不是书中的人物,他是活生生的人。
沈晚拔出发中金簪,刺向按压着她的卫兵,那卫兵吃痛,又被沈晚突入而来的举动惊到。
沈晚趁着这个机会逃脱,跑向牢笼。
萧越,不要断了生念啊,你以后会是受天下万民敬仰的一代明君,你不能折在这里。
萧越意识越来越模糊,后肩的剧痛让他使不上力气,眼前的一切景象都灰败起来。
萧越疲惫一笑。
这就是将死之人看到的景象吗?
也好,也好啊。
可他的视线中忽而出现一抹翻飞的红衣。
他看见沈晚使出了浑身的劲打开了牢笼沉重的铁门。
第8章 萧越,你要好好地活
场上的人被沈晚猝不及防的举动滞在原地。
太子沈策和沈封也都怔住。
片刻后,太子率先反应过来,沈晚不能死在这里。
“快不快救五公主!?都杵着做什么?”
沈晚赌的就是她公主的身份。
若她折在这里,在场的人,都逃脱不了干系。
但也有一种可能——卫兵来不及救她。
沈晚身形在风中微微摇晃,指甲快要没入肉里。
那身红衣霎时吸引了獒狼的注意,嘶吼着扑过来。
终于,那利爪离沈晚只有几寸时,被卫兵的十几根长矛贯穿,摔在地上,抽搐几下,彻底没了生息。
沈晚几乎要软倒在地上。
在彻底昏迷前,萧越听到沈晚轻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萧越,你要好好地活。”
有温热从上空滴落。
是下雨了吗。
可为何是暖的…
萧越的意识终于陷入无边黑暗。
......
沈晚坐立不安地立在侧殿的正堂内,看着侍婢将一盆一盆的血水从房内端出来,颜色丝毫没有减淡的意思,心都揪到了一处。
萧越晕倒在她怀中时,那一身鲜血淋漓的伤,苍白的面颊,一刻不停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已经命春夏将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张太医请过来了,可香都燃了几炷,房内还是没什么动静。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帘终于被掀起,张太医的衣服上也沾满了鲜血,颠了颠袖子正准备给沈晚行礼。
沈晚手一挥免了他的礼急急开口道:“张太医,他怎么样了?”
张太医摇了摇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情况实在不太好。他虽然有武功在身上,身子骨比寻常人健硕些,可也经不起这般折腾。肩头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沈晚听完张太医一番描述,心里愈发悬起来。
“情况不太好,那就说明还有法子的是不是?”
“他现在气血不稳,浑身发起高热,能不能成就看今天夜里了。若能熬过今晚,那些伤慢慢养养,也就回来了。”
沈晚听到还有机会时不禁松了一口气,“那就为他用最好的药。”
张太医摇了摇头,“公主殿下,能用的药已经都用过了,能不能熬过今晚,全看他自己想不想活。”
沈晚有些颓然。
她记得玄武台斗兽场中萧越那个万念俱灰的眼神,心头浮上酸楚。
沈晚不顾张太医在她身“里面血腥气太重,公主去不得”的惊呼,一把掀开帘子,走到榻前。
萧越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没有任何血色。
春夏挪来一张椅子,沈晚顺势在萧越榻前坐下。
“不知道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呢,萧越,你要好好地活。你一定要活下去。”
“你以后,会一统四国,将天下万民从皇室暴政中解救出来。你会成为站在云颠的人,不要在这里倒下了。”
“你以后,会遇到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她叫江凝,她会成为你的妻,她会治愈抚平你内心的疮疤。”
“请你再等一等她,好吗?”
沈晚知道,她说的这些萧越一定听不到,但她也没办法作壁上观,只好絮絮叨叨地念着。
春寒料峭,夜里的微风也是凉的,萧越却还是浑身滚烫地烧着。
沈晚亲力亲为,为萧越一次又一次地换着额头上的帕子。
萧越感觉自己身处无间悬崖,四周都是黑茫茫一片,而他不断地在下坠。
虚空的崖壁上,有一只只黑色的手不断将他按向深渊。
悬崖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他使力。
萧越的手徒劳地挥动着,他好痛,他也好累。
不如就这样一直...一直下坠吧...
朦胧中,有一道轻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萧越,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为什么要活下去,没有人希望他活着。
“萧越,你要好好地活...”
是谁,是谁在盼着他活下去...
......
沈晚在萧越的榻前守了一夜未合眼,晨间刚换完一次帕子,沈晚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意识朦朦胧胧。
习惯性地望向榻上时,对上了一双漆黑狭长的眸子,顿时清醒过来。
沈晚忽然欣喜起来,“你醒了。”
萧越觉得每动一下就如同浑身散架了般。
记忆慢慢涌上来,却越想越觉得讽刺。
自己变成这幅模样,亦或是就那样浑身是血地躺在那冰冷的笼子里,不正是她的期盼吗,为何又要去打开那笼的门。
为何要让他活着。
是因为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皇子身份的奴隶供她折磨了么。
沈晚看着萧越一双眸中满是冰冷,无奈叹了口气。
“我并未想将你同獒狼关在一处,我知晓四王将你带走后,便立刻赶去救你了。我...与原来的东芜公主不一样,我是真心盼着你好的。”
一句话毕,沈晚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解释有些苍白无力。
她即便没有原东芜公主那样残暴又如何,血淋淋的结果确确实实在萧越身上又发生了一次。
若他不是男主,可能早就没命了。
哪能因为自己轻飘飘几句话就放下芥蒂呢。
来日方长吧。
春夏掀了帘子进来,端了一碗刚熬好的药。
浓重的药味霎时弥漫在房中。
真苦啊。
沈晚制止了春夏将药递给萧越的的动作,起身拿起案几上张太医遗留下来的银针,探入碗中。
昨日牢笼的事,四王没有完全达到他的目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现在必须谨慎。
萧越看着沈晚用银针验完毒后,又小心翼翼将药吹凉些许,端起一勺送到了他嘴边。
他偏过头,避开了沈晚送来的药,嘴角艰难扯动。
“我当不起公主如此屈尊降贵。”
沈晚一时也滞住,是哦,自己虽然要刷好感度,却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何况若真是她一勺一勺给萧越喂药,他也未必会吃吧。
于是沈晚将药碗放在了萧越枕边的案几上,“那你自己要好好吃药。”
沈晚说完话,就掀开帘子回到了侧殿堂内。
秋月见沈晚出来,俯身行了一礼,“公主,您昨夜一夜未合眼,不宜吃太油的膳食,奴婢传了些简单的吃食,公主先用些垫垫肚子吧。”
沈晚的确有些饿了,脑袋昏昏沉沉的,于是径直走到案前坐下,拿了一个做工颇为精致小巧的桃花酥。
晨间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撒了几缕到堂内,照在沈晚身上,暖洋洋的。
沈晚紧绷了一夜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些许。
只要天气好,人就会充满希望。
口中的桃花酥也甜甜的,吃得沈晚不禁眯起眼,悬在椅边的双腿也忍不住晃悠起来。
萧越满口苦涩药味,艰难地侧过头放下药碗。
风将帘子吹起一瞬,不经意看见外间坐在晨光中的沈晚。
明媚可爱。
她的外表,的确实是越来越会哄人了。
第9章 苦的时候,要多吃甜的
沈晚吃着糕点,忽然想到什么。
这桃花酥很甜,药却很苦,萧越也该吃一个。
沈晚下意识望向萧越的方向。
她在锦帘被风放下的一瞬间看到一双眸子,似有些呆滞,冰冷和戾气都退散些许。
下一秒,那帘子重重地落下。
萧越恍然回神,掐了掐了自己的伤口。痛觉未过,萧越又感觉帘子被人掀起。
他抬头一看,是沈晚。
她笑得十分明快,手里拿着一个桃花酥递向他。
“苦的时候,要多吃点甜的。”
萧越挥开沈晚递过来的手,自顾躺下阖上双眼。
“我一个奴仆,受不起的公主殿下的东西。”
沈晚看着滚落在地上的桃花酥,滞了片刻,并未说什么,只轻轻笑了笑。
“那你好好休息吧。”
沈晚走后,良久,萧越睁开眼,看见地上摔碎的桃花酥,长吁一口气。
他嘴角噙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刚才,差点就要鬼使神差地接过那枚糕点了。
公主殿内,沈晚沐浴完,眼皮已经撑不住开始打架,却还是勉强撑着精神看着膳房为病人做的膳食单子。
少油少盐,配着补药熬的骨汤,荤素搭配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