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纱薄翼紫藤萝,不及青衣寒月中。】
离教圣女素问一直都是一身青衣,宁宸渊也从未见过谁能将一袭冷傲的颜色,穿出这样仙姿卓然的效果。
没有正绿的耀眼,缥碧成玉,蜿蜒成诗,湖水一般令人心安。
如飘忽不定的雨,和稍纵即逝的雾,是怀玉之色,润泽又温和。
碧,石之青美者。
宁宸渊腰间那抹翠色的玉佩,是年初太宗于宁宸渊及冠之礼的御赐之物。
“玉之美,有如君子之德。”
宁宸渊性子太过孤傲,太宗爱才。他希望宁宸渊如此玉一般,恭敬平和、温润悠远。
说来逾越,对于御赐之物旁人都是万般小心,恨不得一天三炷香的放入佛堂供奉,而宁宸渊不然。
当他跪地叩首欣喜的接过玉佩后,便请旨问了一句:能否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讳?
师尊李淳风闻言,立马严厉呵斥。这般放肆当真是不怕掉脑袋的罪么!
太宗虽然深感意外,却扬了扬手阻止,遂问之何故。
宁宸渊答曰,若遇心仪女子,欲将之做定情信物,“日月为证,天地为鉴”。
太宗龙颜大悦,准了他的请旨,并命宫中巧匠改之。
之后,这枚玉佩就一直被宁宸渊配在腰上。
美玉通体碧绿,正面是龙纹交缠着的八卦样式,而在它背面光洁的玉身上,刚劲有力的刻着三个字——宁宸渊。
宁宸渊喜欢玉的温润。
只是他从来不知,素问喜欢青衣只是因为他喜欢玉石,想让对方多看自己一眼罢了。
“你想救她?”
瞥见宁宸渊眼底的怜惜,素问眸子微颤,声音依旧冷漠如初。
宁宸渊未答,翻身下马走近了些。
那小姑娘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她已至弥留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宁宸渊伸出手,似乎想替对方擦擦脸颊上的血污,可最终还是停住了。
“我救不了她。”
宁宸渊不是神,他悲天悯人之后,更多是作为人类的无可奈何。
失血过多,伤及脏腑。若说这是个死人,也不为过。
现在的她,不过全凭将死前那口怨气吊着命而已。
白煞是怨毒,能撑这么久也因为女孩心中那股不甘的执念。
她一直在等一个人来救她,一直在等,一直不愿放弃。
她等来了宁宸渊,而他也想要救她。
只可惜……
无能为力。
从宁宸渊的眼中,云飞燕看到了爱莫能助的悲恸。
那一眼,如殇。
可她不想死,这人是她最后最后的希望!
临死之人眼中的渴望有多炙热,宁宸渊不知道。
只是这样的目光打在他的眼里,仿佛烙铁重重砸在他的心脏上,揪心的同时还伴随着剧痛,绝望的情绪涌了上来,瞬间充斥着他每一个毛孔。
宁宸渊不敢去看,甚至他在害怕。他不懂自己为何要来到女孩的身前,若是没看见他明明可以当作不知道!
宁宸渊直起身,白衣扶风,不染一丝尘埃。
竹纹衣袖翻动,似落叶踏雪。
大典该开始了,他该走了,他还有需要自己去完成的使命。
可他也知道,这一转身便是永诀。
突然腰间传来一股力道,宁宸渊一愣,不由低头一瞥。
不知何时,女孩竟抓住了他腰间那枚玉佩的穗子!
小巧的手掌上满是伤痕,纤细的手指死死抓着那缕流苏,正满眼祈求的盯着他!
血色染过明黄,鲜红的污迹极为醒目。
玉佩从腰间落下,跌落在柔软的芒草上没发出一丝声响。
可这动作他整个人怔在原地。
宁宸渊吃惊的看着这张满是血污的脸,一时竟忘了先将御赐之物捡起来。
脆弱的生命明明犹如断翅的蝴蝶,可宁宸渊在这一瞬间,却好似看到开在忘川彼岸的一片荼蘼。
素问瞳孔骤然紧缩,她错身而过,贴着宁宸渊的狐裘斗篷在女孩身旁蹲了下来。
伸出的双手蹭过地上的尸体,衣袖瞬间被染上的污迹,她恍若未闻。
一道指诀迸发而出,如葱白一般的无名指落在女孩的眉心上。
宁宸渊这才回过了神,“素问?”
显然,宁宸渊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一道又一道如红云翻滚的符阵从她的指尖散开,似有气浪流动的星图。
红光中,素问的气息充满了满满生机,像能驱散阴霾带着侵略性一般的强势。
一圈接着一圈,红色的光符扩散的极慢,亦如雨落碧潭般荡漾开。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三圈光符才渐渐化为云雾消散了痕迹。
素问起身,宁宸渊眉心轻蹙伸手想扶她,却被对方不着痕迹的避开。
地上那枚通透的玉佩也被素问顺手捡起,塞进了他的手里。
翻身上马,素问二话不说就拉过玉狮子的缰绳走远。
宁宸渊唇齿翕动,终究一个字也没问出来。
素问用了自己三年的本命修源,换了女孩一条命。
就算是千年后的现在,宁宸渊依旧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缘由。
佛教中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三年的本命修源,得耗费多少心血才能习得。
宁宸渊不知这样的积福对于素问来说,到底值不值得。
可离教不是佛家,连自己所在的道宗之心都没有,就更谈不上什么悲悯世人的情怀。
离教炼丹,有时会以干尸入药,甚至教内极端门人还会服用死人的尸肉来,以求降低自己身上的阳气来制得阴丹。
若放在现世,怕是妥妥的邪.教。
可素问如此做了!
若如果能替换,宁宸渊倒宁愿救人的是他。
但没有“如果”一说,当时的宁宸渊还没有这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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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手中的玉佩染了血迹,可宁宸渊并不在意。
只是万幸,玉佩落在草地上没有丝毫损坏,否则弄坏御赐之物,宁宸渊担不起这罪名。
他将玉佩塞入怀中贴身放好,只能等到了万慈寺后再做处理。
宁宸渊雪白的衣袖上染了好大一片血污,他扶起万般艰难才捡回一命的女孩,掏出衣袖中的竹纹素帕替她擦拭过脸上的血迹。
离教的圣女从立教以来,是以顶级的丹药育气,习药炼术术。
为的就是必要时候可做药炉,以供上位者长生之用。
从一开始,圣女的命就不是她自己的。私动本命修源,若被帝君知晓,会连累全教满门。
所以,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宁宸渊下了禁口。
当然,日后肯定是瞒不了两宗师尊的。
只是那些都是后话。
可对于这女孩而言,身体上的伤口可以用离教的法术复原,但她的心喃?
她已记事,不是襁褓中的婴儿。
父母惨死面前只留下自己一人苟活,这样的记忆只会随着年龄的增涨越来越清晰。
月圆之夜,午夜梦回,谁都会思念自己早逝的亲人。
“姑娘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宁宸渊问到。
刚才师弟来报,死伤者都是对方的至亲,也不知还有没有别的家人。
出事的是尉松山云家的人,看过当家身上的腰牌【谢青松】,宁宸渊并没听过这号人物。
“云……飞燕。”
女孩很是胆怯,只道了这三个字就不再说话了。
年幼的她堪堪捡回一命,此时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
她虽一直低着头,心里面却百转千回。
她不知道宁宸渊到底是什么人,但这么和颜悦色的与她说话,除了害怕之外还心生了几分警惕。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云飞燕现在根本无法判断。
毕竟刚才这人并不想救她,而救她的人此刻望着她的眼神,简直恨不得要她身死!
世道太平,可人心却胜如蛇蝎。
云飞燕别无他法,她必须坚强的活下去。
祖训的教化,母亲死前的绝言,宗族之命的托付,即使幼年遭此劫难,云飞燕不能也不敢,让这一切都葬送在自己身上。
此刻她的衣襟里,那是连帝君都不知晓存在的至宝,而他们云家便是从古至今肩负着保卫这样宝物的护卫一族!
古书有云:天外幽光,化星为尘,落于凤台,抱璞曰玮。
《战国策》载:“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愁,楚有和璞。”
战国时期,赵惠文王得楚失玉——“和氏璧”。秦愿用十五座城池来换,而得后食言,蔺相如完璧归赵。秦统一六国,失而复得。
秦王政九年,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以和氏璧镌刻而成玉玺,为历代正统皇帝的证凭。
刘邦灭秦得天下后,子婴将御玺献给了刘邦,御玺成为“汉传国宝”。
到汉末董卓之乱,御玺先后落入孙坚、袁术之手,再传魏、晋。
五胡十六国时,一度流于诸强,后被南朝承袭。
隋亡后,御玺被隋朝萧皇后带到突厥,直到唐太宗贞观四年,御玺才重归于唐。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李斯并不是用一块完整的和氏璧雕刻了玉玺,而是将它分为了三块!
这三块里,最大的一块被李斯雕刻了传国玉玺,献给了始皇。
剩下的一块被他雕成了一块碗口大小的玉璧,送出了宫。
而最后一块,被李斯藏了起来,无人知晓是何等物件。
秦始皇死后,李斯勾结内官赵高伪造遗诏,迫令公子扶苏自杀,拥立胡亥为二世皇。
秦二世二年,赵高设计李斯,其父子被腰斩于咸阳,夷灭三族。
次年,赵高迫秦二世自杀,另立子婴为秦王。
不久赵高被三世设计杀掉,诛夷三族。
刘邦率兵入关,在位仅四十六天的子婴投降刘邦,秦朝灭亡。项羽率军入咸阳,火烧阿房,秦三世亡。
至此,所有知晓和氏璧下落的人,都不得善终。
当年,那块送出宫的玉璧,最后到了云家手上,并为它命名曰【归墟】。
而这块玉璧也成了他们世世代代守护的宝物。
云家祖宗有言,三宝合,幽光天启。何为天启,就连云家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一块传国玉玺便能使得群雄逐鹿,若是玉璧现世,怕是将会天下大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云家自是知道这里面的道理。说是守护,还不如是藏匿来的精准些。
云家门下族内子弟众多,贵为人臣,也有商贾莽夫,可内里也只有嫡系子弟才知晓,族内有特定一脉专司守护此物。
天地至宝通有灵性,宝物不失可佑宗族永世连延。
这一脉更是特例,优于嫡系之上。
至宝当前,人人眼红。
可邪乎的很,这一脉的传承并非族内选出,而是由宝玉自己挑选出的。
至于如何传承,云飞燕不得而知。她只听叔父提起过,说是传承者遇到之时会有一定征兆,守护之人自会知晓。
此次前来万慈寺,就是父亲说收到了玉璧指示让他前来。
云飞燕不过十一的年岁,父亲惨死自己也并非正统守护之人。现在的她考虑不到那么远。
她只想将“东西”带回族里,然后扑进族宗奶奶怀里大哭一场。
宁宸渊并不知道里面的门道,但云家到底是世族大家。如今在万慈寺地界内出了这等事,总得派人去寺里知会一声,由寺里出面解决才行。
宁宸渊吩咐完师弟先行一步去往寺内通报,又命人将现场的尸首给收整在了一起。
做完这些已经花了不少时间,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他们必须立刻启程赶路。
与素问商议后,他们决定一队人先行,留下些人手处理完这些后再跟上。
素问跨上了马背候在一旁,宁宸渊轻轻拍了拍云飞燕的头,话语间温和了许多。
“刚才已经遣人去寺里通传了,一会儿寺中就会来人安置你。我等还有要事,便先走一步。”
本来还沉默寡言云飞燕眼看宁宸渊要走,连忙伸出手抓住他的斗篷。
她说,别丢下我!
这样纤细的手指要使出多少劲,才能传来如此的力道,宁宸渊不知道。
看着身高刚到自己腰间的女孩,还不住害怕的发抖,顷刻怜悯的心又涌了上来。
云飞燕眼里的渴望未减少一分,这炙热的目光就这么打在他眼底,方才那都快消散的感觉又再次浮起。
心尖上有股麻麻的疼牵引着,像是被什么叮了一口,软软的化开。之后就是无法控制的空寂,无边无际像是缺了一块,似乎痛到极致的感官只有将这块削掉才能去除。
宁宸渊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心悸的瞬间似乎都忘记了呼吸。
愣怔片刻后,他才陡然回神。
他在云飞燕身边蹲下,耐着性子安抚。
“别怕,我在。答应你,我办完事便立刻来接你,好不好?”
宁宸渊解开身上的雪色狐裘,小心的将它披在云飞燕的身上。
狐裘有些长,尾摆拖在云飞燕的身后,将她包裹在里面。
裘毛随着山风微颤,只能露出了个脏兮兮的脑袋在外面,整个人似小小一团。
山风被抵御在外面,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
云飞燕眼中的光闪了闪,整个人灵动了许多。
“当真?”
看着这样的她,宁宸渊轻轻颔首应了一声,谁知对方却要与他定下契约!
“拉钩!不许骗我!”
看着女孩小小的手指伸出到自己面前还一脸认真,宁宸渊嘴角不自觉的扬了扬。
这抹笑,如朗月入怀,却艳过此刻的漫天红霞!
一时间,天地间再没有其他的色彩,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云飞燕抿着唇,最终还是松开了拽着他衣袖的手手。
“我等你。”
女孩如是说着,宁宸渊没有回头。
跨上黄骠马后勒住缰绳,他调转马头朝着山上的万慈寺急行而去。
白衣之人就这样离去,云飞燕一直驻足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之间。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没人知道,这个约定会持续千年。
第1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