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实性。
......
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屋内灰尘四散。和狼狈的外部不同,大厅里桌椅板凳整齐摆放,屋里除了灰尘多一点,其他都跟程月记忆里的差别不大。
伸出两根手指,程月抚了抚桌面,抬手一看,指腹上一层薄薄的灰,
她检查着屋内,边走边说,“你们都先去吃饭吧,小凯你带他们去广场吃贵的,我请客。”
“收到。”
程月在店里环视了一圈,给冉怡打去电话,她语气严肃,不像是在逗她,
“小怡,让你婆婆她们晚上都来店里上班吧,重新开业了。”
“……”
“开业了,不想挣钱了吗。”
“好。”
冉怡呆呆应下后,程月挂了电话。
再怎么害怕,钱总是要挣的,规模虽然不大,那也是有固定员工的,怎么能说停业就停业?更何况你要是不开着,那群人又怎么能再来找茬呢?
店里光线暗淡,程月看了眼倒在厨房门口的东西,轻扫一眼,她又慢慢晃悠到了前台处。摸着光滑的桌面,程月想起上次坐在这里,还是厂子里出问题的时候。那晚她精神萎靡,四处寻找能收留她的地方,最后莫名其妙走到了这里来。
桌子上东西不多,都是些记账算账的必需品,往左瞧看,她明明记得之前那里挂了一根手链。
走上前,她弯下身,
上面空空如也。
等程月下午抽空去熟人那拿完招牌再回来时,店里已经坐满了人。
王姨,刘姨,赵叔......
店里已经被收拾干净,众人都在等着她回来。
赵勤:“小月,你这是......?”
程月拆开手中的纸盒,将里面的招牌拖了出来,“开店啊。”她提着招牌往外走,四下比对,感觉还是放在原来的地方比较好。
众人跟出来,“你跟陆老板说了吗?”
又是这个话题。
程月将招牌摆正,“我说了,大家放心营业吧。”
刚才去市场上拿牌子的时候,程月顺便问了一圈鲜货市场。陆奕良上个月的时候定了这个月的现货配送,但是这个月刚没开始几天店里就突然断了营业,送货的老板也是着急,每天鲜货难以保存,又害怕陆奕良突然要货,所以手上不敢停下准备,搞的现在库里堆积了不少食材。
“一会儿就会有人来送货了,你们先去后厨准备一下底料。”程月说完就进了店。
她结束话题的时候,就是不想再继续讨论的时候。
冉怡拉着众人进了屋,“快去准备吧,我们晚上就先在这吃一顿。”
程月走到后厨洗了个手,出来后,她边往身上擦水边径直走向前台。打开抽屉,她拿出放在里面的账本,简单翻看了几页后,她又将东西放了回去———收益不怎么样,而且越来越差,看起来跟她的醋厂半斤八两。
看来钱也不是这么好挣的。
很快,到了营业的时间。也许是好几天没开张,今天一到晚上,店里坐满了人。
前几天来店里打砸的小混混知道店子重新开张后,立马给周道打去了电话,
“哥,又开张了。”
周道坐在酒馆里喝酒,“老板回来了?”
“没有,看起来像是换人了,变成女的了,只是店名字没变。”
周道稍微一想就知道是谁,“嗯,别管了,让她开吧。”
“好。”
店里的空调呼呼吹着,程月坐在外面吭哧吭哧热着。赵勤说今晚客人多,自己和其他人要在后厨准备食材,这火锅底料没人随时翻动着不行,所以唯一没事干的程月成了最佳人选。
三十多度的天,即便是有风,吹到自己这边也变成暖气了。从店里出来后,程月身上的汗一直就没停过,手中还得不停的大力翻炒。她叹口气,看着面前红油油的一锅,以往觉得诱人的香味在此刻也变得油腻,她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陆奕良要光着上半身炒底料了。
李盎站在对面,满脸惊愕。他给陆奕良发消息,
“你回来了?”
“没有。”
他照了张程月炒底料的照片发过去,“这个员工你请的?”
陆奕良拿着电话的手一抖,他点开照片,双指放大——
照片中的女人全身汗湿,几缕发丝紧紧粘在脸庞。纤细的手臂因为大力搅动而肌肉暴起,她看起来神色认真,只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便能察觉出她脸上的一丝不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好几天没见她,陆奕良觉得自己现在很想听到她的声音。
还没跟李盎交代几句,他就觉得自己快忍不住了,呼吸急促,胸膛像要炸开。
放下手中的事,他立马给程月打去了电话。
第29章 等我回去
程月手机放在柜台,铃声响了又响,人声嘈杂,屋内竟无一人发现。
此时的门外。站在锅前,红油鲜亮,程月倒入了最后的一味香料。等到香味激发后,她抽出铲子,转身拧闭了旁边的煤气罐。
一大锅的底料,需要翻炒半个小时,炒到各种香料完全融合,炒到底料的香味完全挥发出来。
锅中余温不断,仍在不停地冒着泡。
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程月抽出旁边的板凳,坐下抽起了烟。夹着烟,她猛吸一口......顿时,鼻腔里香烟和油腥气四蹿,两相结合,冲的程月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手中的烟还未抽完,她正低着头捂嘴咳嗽,一双蹭亮的皮鞋停在她眼前。
抬头,程月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
周道:“还有位子吗?”
“没了。”
周道侧身朝里探去,
“那不是刚走了一桌吗?怎么说没位子。”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那是我们要吃的。”
程月对他的态度,好像从那个约会晚上以后就急转直下。
周道不急不忙的蹲下身,双手放在膝上,盯着程月,语气缓慢的开口,
“程小姐,你好像对我有点意见。不如你说出来,我看看自己能不能改。”
程月觉得对面的男人像是感知不到自己的态度,
“没位子。你去其他地方吧。”
目光对视,谁都不肯轻易认输。
良久,程月起身。她拿起板凳,“确实没位子了,这是给别人留的。”说完她也不看身后人一眼,拿着东西,径直就准备进屋,
“诶,老板,起个红锅。”
李盎带着一群男人正从街对面走过来。他们走的很快,像是急着赶过来。
程月见有客人来,停下脚步,她立马换个态度,“帅哥些里面请,几位?”
“五位。”
她语气热情,“请进。”
没人动作。
程月就这样反复催促了几次,众人一直没有进屋的打算。
不对劲。
程月放下撩开帘子的手,站在门口。只见身旁的男人们相互打量,眼神不善。
这群男人相互认识,这是程月的第一想法。
暗流涌动。看着这群人,程月觉得他们很像小时候醋厂养的那只大公鸡。那只公鸡高傲冷漠,从不爱打鸣。只是每次瞧见有生人过来,它都会全身炸毛,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她不介意他们针锋相对,可屋外温度实在太高,程月汗流浃背。忍着气,她又一次挥手,“快进来吧,外面热。”
为首的男人终于开了口,“走吧。”
男人们跟随着程月进了屋,将人带到座位后,程月拿着脏碗去后厨,王姨端着盘子跟在她身后,
“好几天没见过他们,我还以为他们跟陆老板回市里了。”
程月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水槽里,语气难以分辨,
“谁?”
“就刚坐好的那桌啊。”
王姨拿起桌上的新鲜蔬菜,一份份的放入上菜盘中。
她得动作快点,今晚翻台率很高。
程月:“他们…认识?”
她语气似是不在意,“看起来是关系好着咧,听他们聊天,好像还都是住在老板家里。”
说完王姨端着盘,准备出去。
程月皱眉,站在送餐台前。远远听见手机铃声,她转头望去——是自己放在柜台的手机。来不及细问,她先叫住了要去上菜的王姨,
“王姨,新坐的那桌我去送,你先去送其它桌吧。”
王华阳脸上不解,但手上还是放下了餐盘,
“诶好。”
看着王姨将东西放下后,程月先去后厨将手中的油污洗干净,接着她朝柜台走去。刚接起手机,只听见对面人着急忙慌的大口喘着气,声音微颤,
“月姐,就是张二娃那群龟儿子,下午你让我跟他到巷子里面后就听见他不知道在给哪个人打电话,说啥又开张了,但是老板换成个女的了。”
程月冷哼,“你没看他给谁打的电话?”
对面男人歇了一口气,“我看了,我当时就冲进去把手机抢过来了,上面只有个周哥,其他也啥都没有。看他不说,我们几个人就教训了他一顿,但是这小子嘴是真的硬啊,一直死咬着不肯开口。”
说着,对面男人停下咽了口唾沫,
“本来想打到他说,谁知道有人报警了,我们就只好先跑了。不过你别担心,我保存了那人的电话号码,马上发给你。”
程月焦躁不安,她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不断敲击着桌面。
任元凯的消息很快发来。程月挂掉电话,点开,四下比对。
熟悉的号码,好像前不久才见过。
有那么巧?
她脑中不停思索。打开通讯录,点进z列。
果然......在自己的电话里。
……
李盎带着兄弟们坐在位子上,激动中带着点忐忑。陆奕良之前从来没跟他们透露过程月,只是在走之前跟他们说害怕有人找麻烦,让他们帮忙注意一下醋厂。突然莫名其妙的让他们注意一下醋厂,李盎第一反应就跟那天早上车里的女人有关,四下打听,最后终于顺藤摸瓜摸到了醋厂老板身上。
看着程月端着菜朝他们走来,他觉得自己得好好酝酿一下怎么开第一句口。
程月走到桌前。铁盘放在桌面,她将里面的菜拿出后又重重的放到桌子上。陶瓷和桌面碰撞,一下一下,声音闷厚又刺耳,所有人都听见了。
她生气了,大家都察觉出了。
桌边众人互相对视,小声嘟囔,
“她态度不好。”
“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
李盎也摸不清楚状况,看着带有一丝怒意的程月,嘴里的招呼被他咽下。
程月将菜一盘盘放下后也不准备离开,她站在原地,暗自打量了他们一圈,接着,她从包里拿出了今天新换的卷帘门钥匙,扔到桌边,
“这是大门的钥匙,做不做生意赚不赚钱你们自己决定吧。”
她确实心情不好。
程月觉得他们很怂,一群大老爷们儿明明一直呆在镇子上,身高马大,就这样居然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店铺被糟蹋成这样。
“今晚营业的钱都是直接转到陆奕良手机里的,前台账本上有今晚的流水记录,你们可以找他比对一下。”
很严谨,很……客气?
李盎感觉今晚不是个结交新朋友的好时候。
他正襟危坐,“好。”
见有人回话,程月这才拿着东西离开。
她速度不慢,看到她走远后,众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李盎拿起手机给陆奕良发去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
久等不到对面人的回复。
放下手机,李盎拿起旁边的钥匙。
钥匙很普通,就是常见的那种。锁把黑色,锁干灰银,上面锯齿状的凹槽遍布。拿起钥匙,他伸手掰了一下,坚硬无比。是个看起来普通,但有着大用处的钥匙。
望向门外,看着外面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地面,他突然理解了陆奕良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这里开火锅店了,这不像是一个冲动的决定。
-
陆奕良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着档案袋,脚步匆忙,他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隔间里走出来一个警察,
“诶,你进来吧。”
胸膛早已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悸动,陆奕良看着始终未接通的电话,轻嗯一声,他跟着警察进了屋。
时间过的很快,等到他从审讯室出来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在隔间里的时候警察问了他很多,比如说他跟你什么关系,你的证据是什么方式获取的,或者诸如此类的。
“你先回去吧,保持手机畅通,后续再有什么需要你的地方我们会联系你。”
终于可以离开。
陆奕良点点头,出了警局后,抽着烟,他慢慢的晃悠在路上。
走过斑马线,再穿过人群。停脚,他站在桥边。
跟镇子不一样的是,在市里,夜晚正是一切的开始。桥下是奔腾的江水,往左边是嬉戏的人群,再往上,江边的塑料跑道上有这个时间点还在跑步的人,稀稀拉拉的行人中,也有带着孩子牵着宠物准备往回走的父母。
拿起手机,陆奕良看着屏幕里父亲焦急的短信,是指责,是怒骂。再往下滑,是朋友们一条接着一条的疑问,他一一忽略。
程月没有给他回消息。
其实也没什么好挫败的,稍微想一想,他觉得程月应该是知道了什么,只是她爱憋着,憋到头发立起来都不会跟他透露一个字。
熄灭手中的烟后,他站在风中,给程月打去了电话。
不管她接不接,他现在都需要给她打。
“喂。”程月刚从浴室里出来,拿着毛巾,她还在不停的擦着湿发。
他没想到女人会接通,一下子卡了壳。
发间水珠滴答,隔着手机,陆奕良甚至能感觉到围绕在她身旁的氤氲水汽。
“准备睡觉了吗。”
好几天没联系,两人都选择默契的避开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
“嗯。”
陆奕良没再说话,她也没有挂断。
手上一松,身上的浴巾滑落,程月沉着脸捡起。电话还握在手上,不想扔掉毛巾也不想挂断,程月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就这么乘着江风,半晌后,一句话飘近程月耳朵,
“等我。等我回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当面告诉你。”
浴巾落地。
程月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猎物,一只死命蹦跶却始终在笼里四处打转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