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温二娘子吗?好长日子没见到你了,如今可还好?”见温殊色不出声,又道,“起初我听家仆说起,还不敢相信,温二娘子先前不是对大伙儿说了,要去给明大娘子当嫂子的吗,怎么说成亲就成亲了,还嫁……”
温殊色抱着一堆东西,又累又没心情,“魏娘子是想说我怎么嫁给了谢三对吗,对,我就是遭了报应,嫁给了一个钱多人傻的纨绔子弟,夫君不疼长辈不爱,过得很不如意,魏娘子可满意了?”
没料到她竟然自己骂起了自己来,魏娘子闹了个没趣,赶紧拉着丫鬟走人。
温殊色手里的一堆东西还是没稳住,“砰砰砰~”地掉了一地。
楼上的周邝没忍住,“诶~”了一声。
温殊色抬起头时,只看到了从窗口探出脑袋的谢劭,四目相对,脸色一僵,暗道人倒霉起来喝水都能塞牙缝。
两次说他坏话都被撞见,也太巧了,不等楼上的人发作,温殊色打算先发制人,“我觉得郎君总是这样听人墙根,很不好。”
第19章
楼上的郎君随着她的话,左右扭了一下脖子,眼里满是怀疑,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她站在马路牙子上,那么大嗓门儿骂他钱多人傻,说自己嫁得很不如意,还用得着去听墙根?
他一脸质问,温殊色多少有些心虚,但人不能输了气势,只能硬着头皮与他东拉西扯,“郎君,你怎么在这儿,昨日祖母给你带了米糕回来,祥云去了几次你都不在,你是不是一夜未归?果然每个家里的规矩都不一样,上回我三哥哥一个晚上夜回来,父亲险些把他打死,郎君没人约束管教,真好……”
又在指桑骂槐,说他没人管教。
被她一吵,谢劭瞌睡都醒了不少,她的尖牙利齿自己见识过了,楼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真正听墙根的,没去同她多计较,出声问她,“你在干什么。”
温殊色指了一下地上掉落的一堆东西,很鄙夷他的明知故问,“买东西啊。”
以为她像他那么闲?
晴姑姑和祥云已经抱着东西先去了马车,温殊色不打算再理他。
正要弯身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大包小包,突然想起了什么来,又不动了,复而抬起头看向跟前清闲的郎君。
昨日自己从温家回来,本来气已经消了,是他那位二妹妹夜里上门把她气了一通,她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早上睁开眼睛,想吹会儿春风,却遇上了上门交账的掌柜,本着负责到底的态度,辛苦地帮他把一堆烂账处理好了。
全府上下这会子估计早已乱成一团,忙得不可开交了,他却还在这儿躲清闲。
今日买的东西,都是院子里要用的,他也有份,于是,温殊色面不改色地问楼上的郎君,“你有空吗?”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你下来帮我捡一下东西吧。”日头都晒到柱子上了,她还没买花盆呢。
一大早,茶楼底下便站着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仰着头在底下,早就引来了不少目光。
就凭适才她骂自己的劲儿,能看出来,她不是个怕笑话的人。
两人对峙半晌,楼上的郎君到底把头缩了回去,片刻后楼道上传来了脚步声,谢劭走在前,周邝、裴卿,崔P紧跟其后,一个一个地从茶楼内冒了出来。
这四人都认识温殊色。
不打不相识,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那日趴在墙头放狗咬人,看他们笑话的女郎,会成为他们的嫂子。
世事难料,就是这么巧,既然已是一家人了,过去的事儿便也没必要再提,连最大的受害者周邝都打算翻篇过去,主动上前唤了一声,“嫂子。”
结果那女郎,毫不避讳地往他身后瞧去,好奇地问,“世子的伤好了?”
周邝面露尴尬,裴卿和崔P也没好到哪儿去。
谢劭倒一点也不意外,想早些打发她回去,弯身替她捡起了散落在她周围的物件。
曾经一度扬言要扒了她将来郎君的一层皮,这会子完全没了脾气,含笑道,“多谢嫂子关心,都好了。”
温殊色想起昨儿明婉柔趴在墙头同自己说的话,一个晚上,那听墙根的必然什么都说了,便补救道,“明娘子不过是开玩笑的,世子千万别当真,明大娘子……”该怎么解释呢,“她还是很欣赏世子的,你放心,断不会再把大黑二黑放出来。”
周邝听得云里雾里的,“大黑二黑?”
温殊色解释道,“就是那日追你们的两条黑狗。”
周邝脸色一变。
回头再看崔P和裴卿,已转过身同谢劭一道捡起了地上的物件,周邝匆匆道了一句,“嫂子,我也帮你捡。”
适才见她抱了个满怀,就知道东西不少,一散落更多,谢劭捡了几样起身,懒洋洋地递给了跟前的女郎。
女郎却没接,抬手指了一下前面停着的一辆马车,“麻烦郎君帮我搬去马车上。”
他眉头才拧了一半,便见女郎指了下他手中一个匣子,又对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这个是给郎君买的,去血化瘀。”
谢劭:……
人多力量大,四个人毫不费力地把东西搬往马车,温殊色绕着胳膊上的披帛,两手空空地跟在身后。
等谢劭把东西给她撂到了车上,回头便见女郎躲在了屋檐下的阴影里,歪头正优雅地扶着自己的高鬓。
她倒是会指使人。
打算回茶楼接着打盹儿,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笃笃”的马蹄声,谢劭扭过头,便见左侧道上,一行车队缓缓使来。
裴卿先反应过来,上前去拦车,“停。”
能经过桥市这条路的马车,都是凤城的高门世家,今日的动静不小,十几辆马车串在一起,从巷子口出来,一眼望不到头。
马车被拦,马夫勒缰揽辔。
车一停稳,裴卿便同对方亮了一下自己的腰牌,“府衙捕快裴卿,奉命办事。”
收好腰牌,仰头看向对面熟悉的马车,神色无半丝波澜,冲里面的人喊道,“王府近日丢了一样东西,还请阁下下车配合受检。”
过了半晌,里面的人才扶起帘子,裴元丘一脸冷气,盯着自己的儿子,“王府到底是丢了什么样的宝贝,要你查到你老子的头上?”
裴卿不为所动,“还请裴大人体谅。”
一边的侍卫实在忍不下去,“裴公子,裴大人能容你放肆至此,已是仁义……”裴元丘伸手止住,扶着侍卫的胳膊,缓缓从车上下来,立在裴卿跟前,哼了一声,“出门也没见你送上一程,合着在这儿候着。”
不想看他这副六亲不认的模样,怕自己被气死,转头望向一旁的周邝,朗声问道,“周世子,打算如何查?”
周邝爽朗地笑了一声,“原来是裴大人。”上前拱手,“裴大人今儿回东都?好不容易归乡一趟,怎不多呆些日子。”
裴元丘拢了拢宽大的袖口,双手置于胸前,“老夫有皇命在身,哪能像世子恣意洒脱。”又问,“王爷到底是丢了何物,如此兴师动众?”
周邝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后脑勺,“不怕裴大人笑话,不是父王的东西,是我的,东西倒是不贵重,可落入有心之人手中,怕歪曲了事实,裴大人大人大量,自不会同我这小辈计较,那我就不客气。”回头吩咐手底下的人,“搜。”
“放肆!”府衙的人刚上去,守在马车前的侍卫突然拔刀相拦。
裴元丘对周邝抱歉地一摊手,“我这车里确实没有世子想要的东西,倒也不怕世子查,可关乎着朝堂命官的脸面,底下这批从东都而来的侍卫不同意,本官也没办法,要不,世子同他们说说?”
两方人马一时僵持不下。
前面的马车一停,后面堵了一串,整条街巷被堵得水泄不通,温殊色过不去,立在那瞧着热闹。
后面一辆马车上的人突然唤了她一声,“缟仙?”
温殊色回头,便见温家大爷正从窗口探出头来,这才留意到,身后跟着的一串马车里,温家也在其中。
知道大伯今日带家眷回东都,没料到会在闹市上遇见,温殊色迎了上去,“伯父……”
―
周邝的人马和侍卫对上,谁也不让谁。
没有证据,也不能当真动手,周邝没了法子,下意识回头。
裴元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看到了靠在马车旁的谢劭,神色做出一副惊愕之态,“贤侄也在这儿?”
谢劭起身,上前见礼,“伯父。”
裴元丘神色颇为遗憾,“这次回来本想同贤侄说两句话,奈何一直找不准时机。”
谢劭道了一声不急,“裴家的祖业在此,伯父必然还会归乡,待伯父下次回来,晚辈再登门造访。”
裴元丘一笑,突然没头没脑地感叹了一声,“怕就怕物是人非啊。”
转头扫了一眼周邝,再看向跟前的谢劭,“那日的话,我还没同贤侄说完。当年谢仆射为何辞官,贤侄可曾清楚?”
又自己答道,“不过是手底下的一名学生,借着仆射的名头闹出了些事情,被人捅到了陛下跟前,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清者自清,查明白便是,可谢仆射太过于刚正,当下便辞官回了凤城,你说这是何必呢?且我一直没想明白,谢仆射一辈子注重德业,言行无玷,以他的性子不应该背负污名而活,等哪日他回来了,贤侄不妨好好问问他?”
“家父以身作则,无非是想给同僚和后辈们一个警醒和榜样,哪怕身居高位,也要时刻谨慎,万不可走错了路,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士虽有学,而行为本焉。”
裴元丘看着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呵呵大笑两声,“贤侄果然不适合这儿,东都的天空才是你的施展之地,但愿谢仆射别做出糊涂之事,若是断送了贤侄的前程,不仅是大酆苍生的损失,圣上也会可惜……”
“闲杂人等回避……”
说话声被急促的马蹄声打断,裴元丘扭过头,便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谢副使和凤城县令。
―
温殊色正立在马车旁同温家大爷说话,听到耳边的马蹄声,抬起头,顿觉一阵风从跟前快速刮过,只看到了两道模糊的背影。
其中一位年轻公子身穿官服,坐在马背上的姿势甚是优雅,心头正怀疑,便听祥云出声问,“那是谢家大公子吗?”
第20章
祥云问出来,便觉得不妥了,果然除了温殊色之外,温家几人的脸色都有些尴尬,自然没人回应她。
如此,便错不了了。
嫁进谢家后,温殊色一直没见到这位大公子,听方嬷嬷说,大公子衙门事务繁忙,平时都是住在府衙,很少回府。
今日好不容易碰上,温殊色心头早就好奇了,这位险些成了自己夫君的人到底是何模样。
仰头往前望,什么也瞧不见。
马车内的温大爷也终于坐不住了,掀帘下了马车,“家眷都留在车上,我去前面看看。”
原本他只想做个本分的京官,不太想插手这些争斗,闹到如此地步,便也不能装聋作哑,带着温大公子赶了过去。
温殊色如今是谢家的三奶奶,不在温家的家眷之中,紧跟在了温大爷身后。
前方谢副使和谢家大公子早下了马背,周围的人太多,遮挡了视线,温殊色远远张望,从人群里寻着适才马背上的那位郎君,可事不如人愿,要么瞧见的是后脑勺,要么瞧见的只是一方衣摆,怎么也看不到脸,见温家大爷和大公子径直往前,便借着两人的脚步,提着裙摆往里挤。
慢慢地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怎么,谢副使也是来查马车的?”
裴元丘看着堵在跟前一众人马,无奈地一笑,“要不你们说说到底丢了什么,万一本官见到了,也好给你们指个地儿,免得大家着急。”
谢副使早已焦头烂额。
昨日接到周邝的消息后,知道出了大事,忙带着谢恒挨家挨户地搜人。
谢副使是靖王一手提拔起来的副指挥使,若无意外,凭靖王对他的信任,将来官途不可限量,但这回靖王要是被朝廷抓住把柄,借机削藩,他也会跟着受牵连,往后如何,谁还说得清。
可一夜过去,一无所获。
心头早把周邝骂了千百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什么不好,偏弄了个兵器库,坑他老子的人头就算了,这是要将大家都拖下水。
这头刚搜完茶楼,便听手下人来报,说周世子把大理寺少卿裴元丘堵在了桥市,立马带着谢恒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一到场,便见到了这箭拔弩张的一幕,心头多少明白了怎么回事,人怕是就在他裴元丘的车上,也没什么好脸色,“小辈们太鲁莽,裴大人莫怪,但事关重大,今日所有的马车都要受检,仅裴大人例外,若那东西当真被送到了城外,裴大人岂不蒙受了冤枉。”
“谢副使所言极是。”裴元丘这回倒是爽快,回头撤走侍卫,“让谢副使搜。”
谢副使亲自上前,掀开车帘,里面空空荡荡,并没有人。
裴元丘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也没回头看,目光落在了谢恒身上,缓声道,“谢大公子的调令已经到了吧?想必过不了几日,咱们便能在东都相见,上回我还听陛下提起过大公子,言语之间赞不绝口,这次调回翰林院,想必以谢大公子的才能很快便能留馆,将来前途无量啊,必会成为朝廷内阁一员。”
听到那声“谢大公子”时,温殊色已成功地挤了进来。
“承蒙裴大人高看……”
听声音是个温润儒雅的,温殊色神色难掩激动,就快看到了,还差一点,再往前挤挤……
身在中心的谢劭无意间回头,便见到了温家大公子身侧冒出来的一颗高鬓脑袋,脖子拉长了好几寸,脸上的兴奋之色,不用多猜,也知道她要干什么。
若非自己从中插上一脚,跟前这位前途无量的谢大公子,便是她的夫君,可结果却嫁给他这样的纨绔,真可怜……
但他这个人从来没有成人之美的美德,就是不想让她如愿,脚步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挪。
对面的温殊色,眼见就要看到谢大公子的正面了,突然被一道背景挡住,又什么都瞧不见了,愣了愣,也没放弃,继续往边上移。
但无论她怎么移,都被跟前那道乱晃的背影挡得严严实实。
最后瞪着眼前如山的背影,不免恼火了,他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吗,走位如此风骚……
突然没了看人的心情,立在那不动,就想瞧瞧那人到底要晃出个什么花样来,结果她不动,人家也不动了。
温殊色:……
没在裴元丘的马车内搜到人,谢副使脸色便有些挂不住了,听完裴元丘的那一番话,神情愈发僵硬。
身后周邝完全没有察觉,催促道,“后面还有马车,副使,继续搜。”
裴元丘也不发话,等着谢副使的反应。
片刻后,谢副使突然放下帘子,退了回来,同裴元丘拱手,“裴大人,多有得罪,还望海涵。”不顾周邝着急的神色,回头便道,“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