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劭一惊,仰身躲开小娘子的利爪,质问道:“小娘子有什么请求,不妨直说,你这样让我很不适应。”
“那是因为郎君不习惯,往后我多体贴体贴郎君便是。”小娘子一笑,无论是神情还是语调,都颇有他那日的风范。
嗟叹小娘子果然与众不同,为了一点银钱,她当真能豁出去。
但银钱就这么多,万不能让她拿去败了。
谁知小娘子越挫越勇,又凑过来道,“郎君那日同我说的话还算数吗?”
他同她说过的话成千上万,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一句。
“郎君说要同我过一辈子,我已经记在了心上。”小娘子微微颔首,抿住唇瓣,声若蚊呐:“不瞒郎君,其实我也对郎君动了心。”
这话太过于惊人,退到角落里的闵章,惊愕地抬起头,很想看主子的反应,可惜只见到了自家主子的背影。
但从那道僵硬的脊背能猜出,怕是受到的震惊也不小。
片刻才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小娘子的言语实在让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可否容我缓缓。”
闵章:……
闵章能看出自家主子的虚假,但小娘子似乎看不出来,着急地道:“郎君不用缓,那日郎君同我说的话,我都记在了心上,为此深思熟虑过。这段日子同郎君相处下来,我也觉得甚是融洽,先前是我有眼无珠,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像郎君这般英俊的公子,全凤城能找出第二个吗,没有的。郎君既然有心要与我同甘共苦,是我的福气,从此以后,我便是郎君的人了,郎君就是我的夫君,一辈子都不分开,将来有福一定要同享,好不好?”
小娘子说得诚意满满,换成郎君目瞪口呆了。
不就是二十两银钱……
罢了,还是给她十两吧。
这头还没等他把银钱掏出来,小娘子接着又语出惊人,“郎君要是愿意,今夜就可以搬回东屋。”
今日到底是什么样的良辰吉日。
诱惑实在是太大,已经不是区区二十两银钱便能换来的,太划算,容不得他多想,立马抓住机会,“小娘子说话算话?”
小娘子点头:“算话。”
成交。
谢劭毫不犹豫地把袖筒里刚领来的二十两俸禄递给了她,“给,娘子拿好。”
第46章
温殊色盯着跟前胀鼓鼓的荷包,不明所以,神色愣了愣,‘咦’出一声:“郎君哪里来的银钱。”
哪里来的,她能不知道吗,暗道这小娘子也太会装了,但还是告诉了她:“俸禄。”
小娘子听完面色一喜,接过荷包拿在手里掂了掂,而后那抹喜悦之色便渐渐消失,还轻轻蹙起了眉头,“就这些?”
她这是什么话,莫不成自己还能私藏,不免有些恼火,“俸禄统共二十两,全给了小娘子,小娘子省着点花。”
温殊色想的却是,东都的房产一夜就赚了一百贯,郎君起早贪黑干了一月,只得了二十贯。
真可怜。
但并不妨碍她把荷包收进了腰间。
银钱已经给了,谢劭便问:“我可以搬去东屋了吗?”
东屋的那张大软床,自己多久没躺过了?当真是无比想念,终于要夺回来了,虽说还是会被小娘子霸占一半,但也没关系,横竖床榻够宽,完全可以容纳两人。
自己说话自然算话,“郎君请吧,需要我帮忙收拾吗。”
没什么可收拾,他花重金打造的东屋,应有尽有,只需要拿上自己衣物和随身携带的东西便是。
转过身不待他吩咐,闵章已经开始了。
瞧着没什么东西,就一些衣物和筒靴,可一收拾起来,一两个包袱根本装不下。
还有墙上挂着的几张弓箭,虎皮,最近要看的书籍,门口的八哥……闵章跑了好几趟,方嬷嬷也过来帮忙才把东西挪到了东屋。
大包小包终于搬完了,天色也已经黑透,方嬷嬷和祥云早掌了灯。
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房间,一切都那么惹人怀念,屋内亮着的那盏三层莲花灯,还是自己从崔P那抢来的。
对面的大软床,用的全是金丝楠木,三面床围请了有名的工匠雕刻出富贵吉祥的花样,不同于一般的罗汉床,还做了床架。原来的水蓝幔帐被取了下来,换成了小娘子喜欢的杏色,床上的被褥也换了,玉白云锦蚕丝被整整齐齐地叠在床上,两个大圆枕上绣了两朵芍药,一朵含苞待放,一朵怒放盛开。
被小娘子一装扮,仿佛比之前更软了。
不知道躺上去是何感觉,也不着急,待会儿便知道了。
天色已经很晚,该歇息了,正欲问小娘子是自己先用净室还是她先,回过头却见小娘子一阵忙碌,也开始收拾了起来,抱着几件衣物交给祥云:“你先抱过去,再来跑一趟。”转头看向他跟前的软床,“被褥让方嬷嬷重新再给郎君铺一床,咱就不留了,一块儿搬过去吧。”
什么意思。
谢劭完全没明白过来,眼见小娘子要去拽那床软软的被褥了,终于没忍住,及时出声,“你要搬?”
小娘子听他如此问,回过头神色比他还疑惑,“郎君都搬来了东屋,我自然得搬走。”反问道:“郎君有什么疑虑吗。”
疑虑大了。
小娘子刚才说的与他想的出入太大。
回想小娘子的那番言辞,至今还在耳边,意思明确,言语露骨,自己不应该误会才对,可再看她如今一张无辜的面,简直是一颗冰心,纯洁至极。便明白了这小娘子怕是没经历过人心险恶,说的话只能听其字面之意,不能深层作想。
所以,所谓的要他搬回东屋,不过是两人交换个地方。
倒显得是他心思龌龊。
也行,她住了这么长日子,是该换换,扬手道:“没事,搬吧。”话音一落,便看着小娘子走去床边,把床上的被褥和两个圆枕抽走。
光秃秃大床突然就没那么软了。
走过去坐在一边,想等着她慢慢搬,小娘子又凑上来问他:“郎君可否借一下闵章,我东西太多,帮我搬一下。”抬手同他指了一下屋里的箱箱柜柜,“这些是我从温家带过来的嫁妆,都得搬去西厢房。”
谢劭:……
大晚上箱柜挪动的动静声,简直吵人耳朵,照这架势,屋子都要被她给拆了,等她搬完,恐怕天都要亮了。
他还睡什么睡。
“行了。”忍了一阵终究没忍住,起身同正在忙乎地小娘子道:“不用搬了。”什么念头都没了,扶额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搬回去,你好好住你的东屋,我不同你抢。”
与她的一堆东西相比,搬他的实在轻松很多。
小娘子一愣,“那怎么成,我答应了郎君,便不能食言。”倒是真心想要把他留下来,“郎君好不容易才搬过来,怎还有搬回去的道理,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
谢劭:……
她也知道。
两人一阵沉默。
温殊色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多东西,记得来时也就几个木箱,当是后来才添置上的。
确实不好搬,该怎么办呢。
自己好歹也在这儿住了两三月,要说没有半点留念是假的,既然两个人都不能好搬,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温殊色转头看向郎君,提议道:“要不我和郎君都住东屋吧。”
上过一次当,谢劭这回格外地镇定,目光瞟向跟前的小娘子,“想好了?”
还有何可想的,省了搬东西,还能继续住在这儿,已经很不错了,小娘子把被褥和圆枕重新放回床上,替两人做了决断:“郎君睡床上,我再搭一张床。”
有了先前的误解,反而是这样的结果,让人觉得踏实。
小娘子说得没错,搬进来再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且那二十两银钱给出去容易,拿回来困难。
谢劭点头同意,“依小娘子说得办。”
再找一张一模一样的床,不太可能,方嬷嬷和祥云把温殊色平时里当榻歇息的一张罗汉床,挪到了里屋,铺上棉被。
达成共识后,两人不再折腾,所有的东西也都归了位,各自沐浴收拾完,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久别的大床同自己想象中一样,钻进被褥的瞬间犹如落进了九霄云层,尤其是盖在身上的被褥和头下的枕头,似乎被小娘子拿到太阳底下晒过,自然的阳光气息扑鼻,清新舒爽,赛过了龙脑香片,比他之前的床铺还要舒适万分。
一躺下便没再动。
两张床榻之间只隔了一张屏风。
大床上的郎君舒坦了,屏风外的小娘子却不太如意,尽管方嬷嬷在罗汉塌上给她铺了两层褥子,躺上去,还是觉得硌得慌,左翻右翻,睡不着,偏过头去,山水画的一副屏风,乃梨木所制并不透光,什么也瞧不见,但能感觉到里面的人正睡得安稳。
实在睡不着,又无聊,轻轻地唤了一声,“郎君。”
床上的郎君正飘在云层之间,眼见就要跌入梦乡,听到小娘子一呼,费力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便听小娘子问道:“床软吗。”
“挺好的。”想告诉她,不仅软,还很香。
小娘子没再问,片刻过去,再次到了梦境边缘,耳边突然又传出了一阵动静,“咚咚~”的声响。
小娘子翻身的动静真大。
忍了一会儿,没出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谁知又开始了。
几番之后,瞌睡被他搅得越来越远,头脑昏胀一片,忍无可忍,出声问外面的小娘子:“你不睡?”
谁知小娘子一听,嗓音带着惊喜和诧异:“郎君也没睡着?”
什么叫也,她这般翻来覆去,他能睡得着吗。
“你睡觉一直这样?”可惜没有成亲前同屋相互考验的规矩,不然凭她这毛病,谁还敢娶她。
“郎君误会了,我一般不这样。”小娘子反驳道:“是这榻太硬,我睡不着。”
“嬷嬷不是给你垫了两床褥子?”他都看到了,并非硬到能睡不着的地步。
“郎君不知道,我小时候腰受过伤,睡不了硬榻,一睡全身都疼。”又道:“郎君是不是觉得床很软?我在底下加了两床山棕垫,上面再铺了两层棉花褥子,被褥和圆枕,今日才让祥云拿出去晒过……”不说了,越说越糟心,翻了个身,同里面的人道:“郎君睡吧,我不打搅你了。”
可腰底下依旧硬邦邦一片,四肢怎么摆放都不如意,翻一下,再翻一下,再抬头突然见到跟前立了人影,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温殊色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满脸自责,看着跟前的黑影,小声道:“我又吵到郎君了吗,我保证,再也不翻了。”
她那保证半点可信度都没。
“床上去睡。”黑灯瞎火的分辨不清郎君的神色,但听得出来,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小娘子犹犹豫豫:“说好的给郎君睡,这怎么好意思呢。”
她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额间又是一阵跳动,但事情都做了,话也要说得漂亮,“小娘子不是腰痛吗,若是有个好歹,将来不也得托我照看。”
说得也对。
小娘子赞同,一副体贴他的模样:“郎君已经够辛苦了,我万不能给郎君增添负担,这就到床上去睡。”
匆匆从榻上爬起来,毫无留念地走去了屏风后,一溜烟地钻进被褥里,腰底下终于不硌了,舒坦地伸了下四肢,再翻了个身,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云锦被,嗅着上面的阳光味,心满意足地合上眼,再也没有翻动过。
悲喜换了个位。
睡不着的人换成了谢劭。
尤其是躺过了大软床,体会到何为舒坦后,再来睡这张简陋的罗汉塌,便如同大院子搬进了茅草房,落差太大。
倒也没像小娘子那般频频翻身,只睁着眼睛觉得不可思议,不太明白,自己今日是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二十两俸禄,一分不剩,就换来了这么一张罗汉床,还不如他的西厢房呢。
―
第二日闵章见人从里屋出来,本以为会见到一位意气风发的主子,结果却见其精神萎靡,眼底还有一块乌青。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这方正揣测,便听主子吩咐道:“待会儿把西厢房的床搬过来。”
那张罗汉塌不仅窄还短,一个晚上他都没伸直过腿。
闵章没闹明白,后来搬床进去才知道,主子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渐渐地又才发觉,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主子终于住进了东屋,能同三奶奶朝夕相处了。
从分房到分床,已经跨出了好一大步。
谢劭也深有体会,同一个屋檐下住着,确实与之前不太一样,每日回来不再冷清,第一眼便能见到热情的小娘子。
许是小娘子一人霸占了大床,心头也觉得愧疚,这段日子对他无微不至,每回下值,都备好了热汤热菜。
他在铜盆里净水,她便立在旁边给他递上布巾,再问几句贴心的话,“今日一场暴雨来得太快,郎君没淋到吧。”
他也会认真地回答她:“周夫人招了幕僚议事,今儿我一直在王府,没出去。”
小娘子点头:“那就好。”
用饭时,小娘子几乎把碟子里的肉都夹给他,“郎君多吃些。”
感受到了小娘子的关怀,日子仿佛越来越像那么回事,甚至让他体会到了几分夫妻的感觉。是以,见今夜的月色尚好,谢劭主动相邀,“要出去走走吗。”
小娘子欣然同意。
两位分居了几个月的主子,终于要往前踏出一步了,身为仆人,都长了眼色,断没有要上前打扰的道理。
祥云把灯盏备好,交到温殊色手里,怕夜里风凉,又拿一件锦帛递过去,小娘子一只手已经提了灯,再拿上锦帛,不就是两手都不空了。
旁边的郎君主动伸手接了过来,横竖也不是头一回了,拿过来自然地搭在胳膊上,陪着小娘子一同出去赏月。
虽说二房破了产,但好在园子还在,春季过去,花香没了往日那般浓烈,树木倒是茂盛了起来。
小娘子走在右侧,提着灯笼与他并肩,银月从头洒下,把两人的影子拉长,照在身前的青石板上,乍一瞧仿佛依偎在了一起。
微风一拂,心神免不得有些荡漾。
细细察觉,两人的袖口确实碰在了一起,掌心莫名一阵空,想起那日握过的一只手,尤还记得甚是细嫩柔软。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浪费了这般好月色,花前月下,不就应该手牵着手。
念头一旦生了出来,越压制越疯狂滋长,余光瞟了一眼小娘子,真乃天赐的良机,挨着他这一侧的手,正好垂着,似是在等着他主动。
连后路都想好了,小娘子要是敢拒绝,他便告诉她,两人已是夫妻,牵手乃天经地义。
不动声色地锦帛换在了右边的胳膊上,手垂下去,往边上一探,还差一点,心跳突然加快,竟然比他和周邝三人在马背上厮杀还刺激,却不知院子里的仆人减了大半,没有人修剪花草,再加上有个湖泊,到了夜里蚊虫尤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