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晚来风急——起跃【完结】
时间:2023-08-23 14:41:13

第6章
  温殊色在喜床上坐了一个多时辰,最初还能坚持,时辰久了,一双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团扇眼见要脱手了,忙把人都打发到外间。
  只剩自己一人了,温殊色才得以放松,撤掉手中团扇,捏了捏酸胀的胳膊,起身去圆桌前饮了两杯茶水,趁机打量了一圈,屋子的装饰奢华无比,但瞧什么都觉陌生,就是这么个地方,往后便是她的家了。她倒没有认地方的毛病,只要舒服哪儿都成,不舒服她将其改成舒服的便是。
  拜过堂后,已同先前的想法不一样了,将自己当成了半个谢家大奶奶。往后大公子在衙门当他的值,这后宅她呆的日子多,得花一些心思在上面,旁的都还称心如意,唯独那只会说话的鸟雀,她不喜欢。改日给谢三公子退回去吧。
  方嬷嬷怕她饿着,让人送来酒菜,摆好后,又被她打发出去。前院的酒席天黑了才会散,漫长时光是消磨人紧张最好的良药,久了都快忘记了自己是个替代,用了餐食饮了茶水,等啊等啊,等到天边余晖散尽,夜色登场,屋外的仆妇丫鬟突然闯进来禀报,“公子回来了。”暂时丢掉的那股子心慌又才捡了回来,转身匆匆坐回喜床,把团扇严严实实地遮挡在面上。
  很快耳边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丫鬟拂起最后一道珠帘,细碎的珠子碰到一起,发出“叮铃铃”的脆响,回荡在耳边迟迟不散。温殊色十指紧握扇柄。团扇的扇面为白娟所制,绘制了一对鸳鸯,没有针脚的地方并非完全瞧不见,光线透过来,能模糊地看到个身穿绯色婚服的人朝她走来。
  想她活了十几年,哪有过这般紧张,换气都小心翼翼。
  正屏住呼吸,对方走了一半却立在那儿不动了,屋里两盏比人还高的落地灯盏把他的身影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阴影。
  温殊色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知道谢家大公子同大娘子见过,待会儿团扇一取,突然见到另外一张面孔,吓一跳是在所难免。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先赔个不是,再告诉他两人已经拜过堂,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既已成事实,何不就接受呢。再说自己也不差,虽比不上温素凝那般温柔贤惠,但她的长相略胜一筹,除此之外,她还有旁的可取之处,比如……
  对方在那儿似乎站了有一会儿了,还没过来。
  心中有鬼后,很容易心虚,温殊色怀疑起手中的团扇到底有没有起到作用,他莫不是瞧出来了?
  而对面的谢劭,不过是在看自己那张睡了好几年的床,帐子被褥换了,还被一个陌生女人给占了。
  就算是只鸟雀,被分了巢,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老夫人知道他会找出各种借口来装疯卖傻,宴席上的酒他一口都没沾到,此时脑子清醒得很,正因为清醒,双脚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迈半步。
  他谢劭虽算不得上正人君子,但还从未干过如此上不得台面之事。
  刚转过个头,立在他后方的方嬷嬷头一低连连后退,同旁边的丫鬟手疾眼快地将两道直棂门扇关得结结实实。
  满屋子的红烛,静悄悄地烧着,屋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了,迟早得面对。
  她要真介意,他也爱莫能助。
  她是个受害者,自己有愧在先,怎么着也该给人家一个好脸色,谢劭调整好心态,再次往前,偏开目光轻声道,“取下来吧。”
  清清淡淡的声音,透出几分不经意的散漫,一时听不出喜悲,还挺悦耳。
  男女头一回见面,一眼瞧中的都是对方的容貌和仪态,为了待会儿能早些被他接受,她得先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露出来,最好能让大公子一眼见到她就能忘了大娘子,这样更省事。老夫人从小在她身上花的功夫不少,请了先生和嬷嬷授课,大家闺秀的规矩一样没落。
  这厢团扇一寸一寸地往下移,眉眼慢慢上抬,女儿家的娇态她天生自带,但要她做到妩媚多情,有点犯难,费了一些劲,才勉强往自己的眼睛里揉入了几丝含情脉脉。
  微笑,羞怯,抬眼。一套动作自认为赏心悦目。
  今日大婚,婚房自不会吝啬烛火,除了两盏落地罩灯,头顶上还悬挂着几盏五六层高的红烛铜灯。
  光线亮堂,瞧什么都清楚。
  对面的新郎官儿金冠绯衣,身长如玉,灯海里一张脸乍一瞧,让人忍不住惊艳,再细看,剑眉星眸,唇红面白,不仅经得起打探,竟越瞧越乱人心弦。
  可……就是这么一张和风霁月的脸,却吓得温殊色差点飞了七魂。
  谢三?!
  瞳仁里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含情脉脉瞬间变成了惊吓,手中团扇“啪嗒”一声落下,滚到了对面郎君的脚前。
  谢劭的视线本没往她面上瞧,料定了她会有如此反应,正欲同她摊牌,目光转过来,不经意一扫,拧眉顿住。
  团扇落地后,温殊色只剩下凤冠上的流苏玉珠,离得远或许瞧不真切,如今两人之间隔了不到五步,细珠子只能隐约挡个大概。
  巴掌鹅蛋脸,额点花钿,玉肌朱唇,美艳如火。
  温家的大娘子他见过,但这轮廓不太像,且那双眼睛,他好像在哪见过……
  到底还是隔了珠帘阻碍了视线,没看清楚,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弯身偏头。
  刚被吓掉七魄的一张脸陡然在她眼前放大,这回魂儿也没了,温殊色终于从噩梦中惊醒,意识到这一切并非是梦之后,“腾”一下从喜床上起身,脚步节节后退,伸出食指,指向跟前的人,急成了结巴,“你你……”退得太快,脚跟撞上身后一张圆凳,几番踉跄,凤冠上的流苏珠串也撞得噼里啪啦,乱七八糟。
  不用凑近,他也看清楚了。
  这不就是那日放狗咬人,趴在墙头上笑得最大声的温二娘子。
  温殊色“你你”了半晌,总算把舌头捋直了,与对面的郎君几乎异口同声地质问彼此。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噩耗当头一棒,双方都被砸了个稀巴烂,大眼瞪小眼,愣愣地盯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劈飞到天边的神智,才慢慢地拉回来。
  为何会是这样的局面,风云万变一瞬息,两人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倒也不难猜。
  耍心眼的不只是自家,对方也不是个讲诚信的。
  谢家大公子换三公子,温家大娘子换二娘子。各自机关算尽,到头来,谁也没有如愿。
  搬石头砸自己脚,当真是算得巧妙,算得满盘皆输,气血猛然倒流冲上脑子,脚跟有些不稳,谢劭伸腿去勾侧方的圆凳。
  腿才伸出去呢,便见跟前的女郎花容失色,提防地瞪着他,“你别过来!”
  简直可笑,谢劭‘嘁’出一声,全然没了好脸色,“谁过去了?”
  温殊色看着跟前的纨绔子弟,神智是归了位,内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整个中州凤城,谁不知道他谢三是个败家子。
  将来,将来……她该怎么办。
  祖母要是知道,会如何……
  一急起来,她也不想讲道理,将错全都抛在了对方身上,“你们谢家堂堂名门大户,这等子偷梁换柱的损招,也不怕折了脸面。”
  谢劭憋着一肚子气,亏得老夫人在人前装“死”,居然换来这么个玩意儿,回头怼道,“你温家倒是言情书网。”
  这是要相互伤害了。
  温殊色长了一张嘴,从来不是摆设,也不会让自己吃亏,“你谢三要是看上大娘子,直接说啊,先退了大公子的亲,再上我温家来提,我大伯大婶祖母都同意了,光明正大的娶不好吗,非得干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来,如今好了,你可如愿了?”
  咦――她还讲不讲理了,谢劭被她一刺激,顾不上坐了,“你看上大公子,你怎么不去找他?”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再争论下去,谁也讨不到好。
  温殊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他商议,“怎么办,我是万万不能嫁你的,你去找谢家老祖宗来,咱们今儿说清,虽说拜了堂,好在暴露得早,还来得及,适才大伙儿都没看清我的脸,咱把大娘子偷偷换回来给你,我选个日子再嫁给大公子,成不。”
  这好像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但她那话怎么就那么不中听,何为万万不能嫁,说得他像颗毒瘤。
  他一般很少同女郎计较,但这温二娘子显然是个特殊,“我是能娶大娘子,但要怎么把你送回去?”仰头噢一声,又道,“还是八台大轿原封不动把你送回去吧。”
  他这是要撕破脸,不打算给自己留活路了?
  今儿把自己戳成筛眼子,她也不能被这一口气给活活噎死,“你坑蒙拐骗的招数已经用过了,再去温家不会有人再相信你,要娶大娘子?那你恐怕得把大公子的脸皮割下来,贴在自己脸上才管用。”
  当真是个尖牙利齿的女郎。
  “言不过多,你家里人就没管教过你?”
  骂她没教养呗。
  温殊色心火一烧,咬牙道,“谢宰相在朝为官之时,管理手下幕僚无数,怎么退居到了中州凤城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莫不是有贵府的老夫人护着,他爱莫能助,只能让其野蛮生长,娶不到媳妇儿没关系,学会仗势欺人,坑绷拐骗,还愁啥。”
  成,她要吵是吧。
  谢劭眉心几跳,一面往她跟前走,一面不服输地讨回来,“当年温家老爷子辅佐文昌帝,高自标持,背后人人称赞他言行,怎么这一去,到了孙辈,竟如此败落,莫非是老夫人平日太忙,疏于管教?”
  已经上升到了对祖辈的人身攻击,再骂,恐怕连祖宗都得挖出来。
  冤有头债有主,要出气,也得戳到正主儿的肺管子,她搜肠刮肚正想着怎么把他打倒,见他越走越近,都要凑到跟前来了,情急之下突然对他叫出一声,“汪……”
  她儿时顽皮,这等把戏不在话下,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有八分逼真。
  谢劭神色一变,下意识地往后退,脚后跟推到了之前绊住温殊色的那张圆凳,圆凳倒下,碰到旁边的一个瓷器摆件,接着摆着花瓶的高脚凳也倒了,“丁丁咚咚~”砸了一串。
  动静声传出去,躲在外间门后的方嬷嬷和一众丫鬟面面相觑。
  丫鬟一脸疑惑,“嬷嬷,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传闻那温家大娘子性格温柔贤惠,方嬷嬷也不明白怎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担忧之余,隔着门扇唤了一声,“公子……”
  还没来得及问呢,便听到自家公子一声怒斥,“温二!”
第7章
  这一声“温二”与先前模糊不清的说话声不同,响亮无比。方嬷嬷一怔,抬头问对面的丫鬟,“谁是温二?”
  丫鬟也是一脑子糊涂,“奶奶该是温大娘子才对。”
  “哟,这新人怎么还闹上了,今儿是谁守夜……”这头还未闹明白,外面廊下突然传来说话声。
  听声音像是大夫人吴氏,方嬷嬷眉头一皱,忍不住嘀咕,“她来凑什么热闹。”使了个眼色给旁边丫鬟,“你去瞧瞧。”自个儿则悄悄上前,耳朵贴上了直棂门扇。
  丫鬟匆匆走出去,大夫人已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立在了院子的穿堂内。
  见丫鬟来了,大夫人挑眼朝灯火通明的厢房内望了望,神色一片忧心忡忡,“这大晚上的,宾客还没散尽呢,温家大娘子可是闹上了?”
  “闹一会儿就过去了,大夫人不必担……”
  “你等着,明儿一早,我便让人抬你回温家。”新郎官儿似乎是气得不轻,瞧这阵仗怎么也不像是一会儿就过去的样子,大夫人心知肚明,故意问丫鬟,“三公子怎还把人家大娘子送回去呢,老夫人还躺在床上呢,可经不起他吓唬。”
  丫鬟心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您就别来火上添油了。
  屋内温殊色听他说要把她抬回温家,到底有些心虚,旁的她不怕,唯独怕惹祖母伤心,瞅了瞅跟前满脸怒容的郎君,实在想不明白,缓声道,“狗有什么好怕的。”
  她一副怜悯之相,无疑让他再次回忆了一遍那日几人的狼狈。
  这还不算,她又无辜地补了一句,“它真不咬人,真的……”
  “你把嘴巴闭上。”谢劭眼睛阵阵犯花,受不了她,“总算知道你们家老夫人为何要让你温二娘子上了大娘子的花轿,这不是滥竽充数吗,不这么做,你怎么嫁得出去。”
  嘴可真毒。
  说话的声音也不小,传到门外,方嬷嬷听见了,穿堂内的大夫人一众丫鬟婆子都听到了,顿时耳边鸦雀无声。
  这还得了。
  大公子不是大公子,大娘子也不是大娘子,真相简直惊天破石,让人不敢相信。
  “你厉害,怎么娶媳妇,还顶上旁人的名了……”
  屋内新一轮又开始吵上了,外面一堆局外人还迟迟反应不过来,大夫人扫了一眼对面目瞪口呆的丫鬟,假模假式地捂住心口,倒退两步,惊呼出声,“老天爷!居然温家大娘子也换了,这该如何是好。”
  大夫人看似要被吓晕厥了,声音却格外宏亮,隔着婚房清晰地传进了两位当事人耳里。
  屋内箭拔弩张的两人齐齐安静下来。
  外面大夫人愈发着急了,呵斥一众仆役,“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去只会老夫人,温家主意倒是不小,还想偷梁换柱,以为随便抬个人进来,就能糊弄咱们了,哎哟,可怜咱三公子了,这娶的怎就不是大娘子呢……这事咱没完,必须得去温家讨个说法……”
  很明显的讽刺了。
  造孽在先,报应在后,合情合理,没什么想不通的,只得干受着。
  先前两人还唇枪舌剑,恨不得与对方掐个你死我活,一瞬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躺平任人嘲,立在那一声不吭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大夫人都走了,屋内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安静得不太正常,方嬷嬷心头一跳,慌忙推开一条门缝,“公子。”
  “出去。”谢劭心烦。
  方嬷嬷关上门吸了一口长气,还好,两人都好好地活着。
  这事要怎么善后,身为奴才她也不知道,身子埋进土里半截了,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之事。
  闹出这般大动静,且有大夫人那张嘴报仇雪恨,老夫人想必很快就会知道,她还是候在这儿,好生看顾着吧……
  ―
  大夫人吴氏的话连讽带刺,犹如一瓢凉水,彻底泼灭了两人身上的火焰,都没了心思再动嘴。
  既已成事实,再追究是谁的过错毫无意义,紧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冷静下来后,温殊色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一抬头,铜灯上的红蜡烧出了蜡油,挂在烛柱上,像极了滴下来的一串串眼泪,莫名让人觉得悲伤,似是为她这一场糟心的婚事哭泣。
  今夜一过,谢家上下都会知道她不是大娘子,是温家二娘子。谢家的谋算落了空,会不会恼羞成怒?
  适才她说的那办法,细想起来实则也行不通,就算让谢家今夜把她悄悄送回温家,大娘子就乐意嫁给谢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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