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眼睛都没眨,道:“买,往后只要娘子喜欢的东西,不用考虑,也不必来问我,统统都买回来。”
崔P羡慕他银钱多,多吗?他怎么觉得还远远不够。
且娘子的一品诰命还欠着呢。
想起来一事,握住小娘子的手,低声道:“前太子在太子宫宴当日便死了,死前在路上的一块石头上留下了一番话,倒像是大彻大悟了,阐述了自己的过错,又提及了与陛下的父子之情,官差把那块石头送进了宫中,陛下见了后,身子愈发不行了,如今全靠太医用药吊着,等皇太孙大婚一过,恐怕也熬不了多久。”
宫中的事谢劭习惯同她商议。
小娘子的脑子也很聪明,每回一点就通,“杨家怕是坐不住了。”
谢劭伸手捏了一下小娘子鼻尖,“娘子果然机灵,杨家趁圣上还有一口气,已几次暗示,要他封贵妃为皇后。”
皇后虽做不了几日,可待圣上驾崩后,贵妃便是太后,关键时候也能成为制衡太子的人。
温殊色摇头道:“圣上应该不会答应。”
陛下迎娶前皇后,是为了巩固自己在东都的权势,如今前皇后一去,尸骨未寒,前太子也跟着碰死在了石头上,皇帝再冷硬的心肠,心头也会有郁结,这时候是万万不会晋杨贵妃的位,杨家估计也知道,只不过没了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打算去碰碰运气。
谢劭点头,“太子一登基,杨家人必会前去讨要好处。”
圣上不追封,太子登基后,太子能晋升贵妃的位。
但历来朝代没有哪个君主,愿意给自己制一副茧,且太子知道了自己身世后,又怎可能认旁人做母亲,“上回宫宴太子召见了我与父亲,听那意思是不会追封贵妃,就怕杨家到时翻脸,太子的打算,是要我谢家来平衡朝堂。”
谢家除了谢仆射,便是他谢劭。
郎君终于舍得从小娘子身上起来,神色认真地道:“我打算参加科考。”如今的殿前指挥使,一半是他以计谋和性命谋来,另一半是气运,虽救驾有功,但朝中之人瞧不出他的才华和实力,若想做大官,位极人臣,得让满朝文武心服口服。
唯有重新参加科考,让所有人看到他的实力,才能堪得起重任。
温殊色很少见他这般肃然,一时愣住。
当年若非郎君去了凤城,以他的聪明才智,早就参加完了殿试。
如今再从头考取,倒不担心他没那个本事,就怕受到昔日同窗的异样目光,“郎君不必有那么大的压力,我能有如今的日子,已经很满足了,郎君要钱有钱,要官有官,长得又好看,不知道是多少小娘子心头的如意郎君,外头的人个个都在议论我能嫁给郎君,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郎君要再努力下去,等到将来位极人臣,窥觊你的人只会更多,那我岂不是更危险了。”
往日她巴不得把自己当牛使,如今终于知道心疼他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努力。”谢劭搂住小娘子,双手把她圈在怀里,闻着她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幽香,柔声道:“我不想你被人看轻,不愿意听到你配不起我的话。他们目光短浅不知内情,哪里知道我谢劭能有今日,实则全仗着娘子的训导。”
可这些话,他总不能同每个人都去解释,只有替她争一纸诰命回来,她才能在一众贵妇之中得到尊重,不会再遭人白眼。
今日郎君虽没有醉,但还是饮了一些酒,呼吸慢慢地吐在小娘子的后脖子上,“娘子的好,谁娶了谁知道……”
第102章
四人在觅仙楼闹了大半日,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到了第二日一早起来,又都精神抖擞,该干啥干啥。
崔P当夜非要和裴卿挤在一张床上,等裴卿一醒,催P立马跟着起来,“周兄,铺子的事,什么时候办……”
明日便是皇太孙大婚,周邝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再顾忌催P,全权交给了裴卿。
裴卿昨夜被他缠了一夜,早上一起来,又听他念经,实在受不了,“皇宫在这儿又不会搬迁,等皇太孙大婚后,再置办不成?”
催P说不成,“银钱在外没收回来,我一刻也等不了,昨日夜里你倒是睡得踏实,可我睡不着啊,裴兄,周安兄您就可怜一把我吧……”
一看,催P的眼圈确实一片乌黑。
裴卿是个实诚性子,答应的事不会推托,不该吃亏的也不会当冤大头,把昨儿晚上花销的三千两单子拿出来,按照四个人分摊,“银钱先结了。”
崔P心头一沉,“裴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叫周安。”
“对,周兄。”崔P一叹,“果然,那句老话没说错,越有钱越抠,你之前一个月赚十几两银钱的时候,倾家荡产都能拿出来招待咱们,变了,都变了……”
话音一落,一件衫子扔过来从头罩在他头上,周安堵住了他的嘴,“我短你吃穿了?赶紧掏钱,别那么多废话,再晚点官府该午休了。”
崔P只得不情不愿地掏出了一张银票,骂骂咧咧地甩给裴卿,“你又没媳妇儿,你抠搜个什么劲……”
周安不理他的东拉西扯,等从催P手里拿到了他的那份银钱,才带着人去拿去官印,置办铺子。
明日皇太孙大婚,不仅宫中热闹,东都街头,各官府衙门也都是一片喜气,周安亲自带着崔P去了街道司。
被太子收入义子后,周安头一回出现在官府人跟前,街道司当差的尤其客气,“周公子有什么吩咐,打发个下人过来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拿到了开设钱庄和粮食铺子的资格官印,又带着崔P去看铺子。
“先说好,位置太好的,皇太孙买不起,我也买不起。”裴卿提前打碎了崔P的如意算盘,“中大街别想了,太贵,街尾的你估计也看不上,街头的位置最合适你,就凭你那张嘴,只要有人经过你门前,荷包里剩多少,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回崔P倒没再说什么。
他确实有这本事。
两人去了旧曹门和新南门几个街头挑选店铺,街头上人潮拥挤,两人从马车上下来,目的明确,一双长腿走得甚是匆忙。
快速地穿过人群,裴卿刚要抬步跨入铺子,身后的袖口突然被人一拉扯,诧异地回过头,便见一位身穿素衣,肤色白皙的小娘子冲他一笑。
许是追了不短的路程,气息急喘,双颊也染上了红晕。
裴卿一愣,很快认了出来,“哑女?”
哑女见他认出了自己,高兴地点头,意识到自己失礼,忙松开他衣袖,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端端正正地立在那儿,神情局促不安。
南城山里那一别后,裴卿原本没打算活,后来侥幸保住了一条命,一连串的事情太多,他一时忘记了村庄里那位可怜的姑娘。
没料到她今日会出现在这儿,问道:“你怎么来了,你父亲呢?”
哑女神色一阵躲闪,没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似是见到他平安无事便放心了一般。匆匆取下肩头上的包袱,从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正欲递过去,目光却瞟见了裴卿脚上的那双绣金丝祥云纹的长靴,神色一顿,伸出去的双手又缩了回来。
裴卿瞧在眼里,轻声问道:“给我的?”
哑女点头又摇头。
裴卿主动伸手接过,“多谢姑娘。”回头瞧了一眼看热闹的崔P,“你先看,看好了定下来便是,我有事先回。”
不等崔P发话,裴卿便同哑女道,“你初来东都,一个小娘子不好找地方,先到我的住处安置,旁的事,咱们再慢慢说。”
哑女却连连摇头,抬头看向他,眸子内划过一抹难以言说的悲痛,欲言又止。
裴卿眉头一拧,“怎么了?”
哑女埋头,正要从袖筒内掏出那把裴卿当初留给她的匕首,身后突然一声,“周公子。”
哑女转过头,便看到了街头上的两名侍卫朝这边走来,脸色一变,忙背过身,来不及同裴卿道别,瞬间往前逃窜。
等裴卿反应过来,人已经湮没在了街头的人潮中。
―
皇太孙明日大婚,皇上龙体又欠安,谢劭天没亮便进了宫。
知道晚上要去陪明娘子熬通夜,温殊色早上不急不忙睡了个好觉,巳时才起来,梳妆好,打算出门之际,温淮跟前的小厮匆匆忙忙进来禀报,“二娘子,老夫人和二爷来了东都,人刚进府,三公子让小的接二娘子过去。”
温殊色一愣,“这来了怎么没递个信,是走的官道还是水路,谁去接的人……”
她问了一连串,跟着小厮匆匆往外走。
“三公子刚走不久二爷便带着老夫人来了东都,走的是水路,一个时辰前到了巷口,两人自己找上了门,三公子听说后也刚从觅仙楼赶回去……”
温殊色越听越担忧,“二爷走哪儿如今是连信都不会稍了,自己皮糙肉厚,倒也不怕,老祖宗却得跟着他受累。”
急急忙忙上了马车,赶去温家,一下马车,便见门口立着一位梳着双鬓的丫头。
不是祥云又是谁。
见到温殊色,祥云一声哭腔拖出来,冲上前去搀扶,“娘子,奴婢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娘子了……”
那日娘子和姑爷说要出去赏星星,她便没跟着,谁能料到这一赏再也没有回来。
谢家大爷连夜封了府门,谁也不能进出,知道出了事后,生怕自己成了娘子的累赘,抱了一床被褥,爬到了游园的凉亭上,先扔被褥,人再跳下去,可惜还是没来得及,娘子已经走了,她只能暂且回到温家,上回三公子前来,自个儿本想跟着他一道,三公子没答应,说习惯了一人,不喜欢身上有个丫鬟跟着。
好在三公子走了不久,老夫人便同二爷决定,要一块上东都,连薛姨娘也来了,走的时候一把锁锁上,府上是一个人都没了。
终于见到了娘子,祥云激动,“娘子受苦受难之时,奴婢只恨不在娘子身边,娘子如今可还好?姑爷呢。”越问心头越慌,嘤嘤呜呜道:“奴婢该死,没能照顾好娘子,错过太多了,以后只求能在娘子身边当个跑腿的,娘子千万不能不要奴婢……”
从门口哭到里院,温殊色见她眼睛都红肿了,安慰道:“我和姑爷都挺好,放心,第一丫鬟的位置还给你留着的。”
祥云方才破涕为笑,擦干了眼泪,“娘子真好。”
温老夫人住进了他和谢劭之前的那间院子,这会子温家大爷和温家的几个公子姑娘都来了,温二爷,温淮也在,大家子人挤满了一屋子,温殊色进去,里面一片说笑声,好久没这般热闹过。
温大爷正问温老夫人,“母亲可觉得胸闷,有的人走在海上时不觉,一落脚才头晕脑胀。”
温老夫人一副精神气儿,哪里像是胸闷的人,“我没事,年轻时坐多了,不会晕船。”
“东都的天比凤城热,祖母先喝一碗糖水,解解暑气。”温淮从食盒里端了一碗绿豆糖水刚递到老夫人碗里,温殊色便走了进来,看着软榻上熟悉的面孔,人倒是没变,还是之前的模样。
上回一分别,走得匆忙,险些阴阳两隔,温殊色眼眶一热,撅着嘴角唤道:“祖母。”
温老夫人听到了心头一直牵挂的嗓音,心头一颤,抬起头来。
温殊色已经扑了过来,双膝一跪趴在她膝前,仰头看着她,满目思念,“祖母可算来了,缟仙日日做梦都梦到祖母到了码头,我上船去接呢。”
“怪祖母,想你们一个惊喜,倒没圆了你的梦。”温老夫人一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咱缟仙越发光鲜了。”
温殊色在温老夫人面前,自来是个赖皮,“天生丽质,是祖母养得好。”
温老夫人笑骂了一声,“不害臊。”眼里的疼爱却越来越浓,“赶紧起来,地上凉。”
等坐在了老夫人身旁,温殊色才看向对面的温二爷,笑着招呼,“父亲,果然凤城养人,这才过了多久,便白了许多。”
温二爷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对她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她临走之前,枕头里面的钱是一张都没有给他留,原本是假破产,硬生生地搞成了真破产。
战乱的那段日子,物价又上涨,米都买不起,更别说吃荤,连做梦他都在吃肉,着实受不了了,便掐着点儿去老夫人那儿蹭饭。这回来东都的路费都是老祖宗出的,横竖这张老脸是没了,一肚子的怨恨,再看到温殊色的光鲜体面,他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温家除了大夫人,人都到了,众人轮流同老夫人说着话,午饭便让觅仙楼送来府上,吃了个团圆饭。
饭后温大爷主动找了老夫人禀报,把大夫人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老夫人听,老夫人没什么意外。
从她安氏毅然决然地离开凤城时,她便知道这人的秉性一旦形成,很难再改。
这些年要说自己托了安氏的照顾,还真没有。
家里有她没她一个样。
自己的身子骨硬朗,没什么毛病,即便二爷在福州跑船的那些年,吴氏一月也难得进来院子里一趟,别说照看,哪回过来,不得顺点东西回去。
一个主母的做派,还不如妾室。虽说自己不需要谁来照看,可薛姨娘日日都来跟前请安,无论风雨,几十年如一日。
之前想着安氏的秉性再如何,也为温家生儿育女,养了三个孩子,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也能过,万万没料到,她到了东都,不仅没有收敛,还做了如此糊涂之事。
恶毒就算了,她还蠢,温家的未来,儿孙的福气断不能断送在她手上,“既然已经决定了,就这么办吧,凤城的宅子她住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只要不再惹事断我温家的气运,养她一辈子也没关系,安家老爷子最为注重颜面,你要送她回安家,她还能活命?安老爷子恐怕当日就能给她一条白绫。”
“大娘子错过了魏家,确实可惜,可咱们温家的家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好好为你的官,老二做他的生意,东都大,门户也多,只要咱们温家的门户兴旺,自有人找上门来,什么哥儿姐儿的,还愁娶不到好亲,嫁不到好人家?”
温老夫人一番话,处处都在为大房考虑,大爷想起之前的事,心头阵阵愧疚,跪在老夫人跟前,磕了一个响头,“孩儿受母亲养育之恩,不仅没孝敬母亲,还让母亲为孩儿操劳费神,孩儿向母亲请罪。”
温老夫人看着他,叹了一声,“你啊,心头最大的坎,便是把自己和二爷撇开,认为你不是我亲生的,更应该回报我温家,处处限制自己,想要做出一番成就,替我温家扬名,好完成了你父亲的心愿。可在母亲心里,拿你和二爷从来都是一样,你们的好也好,歹也好,那都是我的儿子。你不必有那么大压力,活好自己,即便是有错处,为人母的又怎会不包容。”
温大爷的头磕在地上,久久都没抬起来,片刻后肩膀微微地颤动了起来。
当年温家老爷子把他抱回来的那夜,他跪在自己面前,也是这幅模样,不敢哭又忍不住。
没有亲爹亲娘的孩子,事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一味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本事,讨人欢心,反而把自己越撇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