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春还是挑出一些品貌才行兼备的女子,给她们发了帖子,在菡萏园办赏花宴。上回她去菡萏园时,荷花才稀稀拉拉开了几朵,这些日子气温骤升,荷花便都绽放。
赏花宴定在五月二十七,后日。
临春命她们准备好赏花宴要用的东西,再怎么说,也是她主办的宴会,不能丢了面子。更何况如今她名义上是谢明峥的贵妃,她的面子也是谢明峥的面子,谢明峥那么好面子的人,若是丢了他的面子,定然又要生气。
女子癸水期三至七日都有,临春便属于折中的,只有五日。她从前来癸水时,五日里要疼上三日,这回竟只疼了起初那一日。
于临春而言,不用忍受疼痛,这是大好事。只是她无端想起那天夜里,谢明峥的手掌揉着她肚子,温温热热,他的长臂将自己抱在怀里,坚实的胸膛与长臂仿佛圈出一寸天地,将她稳妥安置。
临春走了神。
朱弦唤了好几声:“娘娘?”
“嗯?怎么了?”临春才回过神,面颊有些热,她握着玉骨扇,给自己扇了扇,看向朱弦。
朱弦将赏花宴邀请的名单递上:“上回崔美人曾向您荐过家中姊妹,您看,可要加上崔家小姐?”
临春懒懒应道:“那便加上吧。”左右多一个也不多。
朱弦颔首,拿着帖子退下。
赏花宴的事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临春松了口气,眼底浮现出几分欣喜。虽说谢明峥这事管得太宽,她不大喜欢,可借着这赏花宴相看之由,倒是能与三哥见上一面,倒是好事。
自从母妃出事后,临春再没见过三哥。算起来,都已经一个多月,也不知三哥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所有兄弟姊妹里,临春与三哥谢渊最亲近,关系最好。在临春看来,三哥从不会因为她母妃的出身而轻视她,一向待她极好,而三哥又是谦谦君子,风度翩翩,她甚为喜欢这位兄长。
但也只是对兄长的喜欢。
赏花宴之事,谢明峥自然知晓。他见临春小心翼翼地依照谢渊的喜好准备东西,那点不悦又涌上来。
“你对晋王,倒是了解。”
对他一点也不了解。
他说这话时面容平淡,临春一时没感觉出异样,应了一句:“是呀,我同晋王自幼一起长大,对他的喜好自然了解了。”
谢明峥哦了声,指着名单道:“我爱吃葡萄。”
临春莫名其妙:“碧云,去拿些葡萄来。”
葡萄,她也爱吃葡萄。没料到谢明峥在饮食上,与她的喜好重叠度这般高。不过临春爱吃葡萄,却不爱吃葡萄皮,她吃葡萄时一定要把皮剥了,颇为麻烦。
谢明峥又道:“在这里加上,多备些葡萄。”
临春照做,命朱弦在名单上添些葡萄,待添完了,又奇怪:“你爱吃葡萄,为何要在这里添?”
这不是她三哥相看的赏花宴么?怎么喜好还得照着谢明峥的?
谢明峥搁下名单,从高脚托盘中拿过一粒紫得晶莹剔透的葡萄,送进口中,“因为我也要去。”
临春默然片刻,看着谢明峥眨了眨眼。
他去干嘛?他也要相看?
“……宫里那几位美人不讨你喜欢?”临春迟疑着问,他终于要开窍了,决定去找个女子试试自己是否能行了吗?
“可我挑的那些女子,除了美貌,还依据品行才德,恐怕不合你的心意。”
谢明峥眸色微暗:“为何要合我心意?晋王既然是我的手足兄弟,我为他参谋参谋,不可么?”
他若不在,她与晋王若是相谈甚欢,怎么办?
临春微微苦眉:“你有这么好吗?”
他十八岁认回皇家,与三哥素日的交集少之又少,顶多称得上一句点头之交,怎么就说得好似手足情深一般?
“如何没有?”谢明峥并不跟她多话,施施然又拿过一颗葡萄送进嘴里。
宫中的葡萄皆为上品,比外头的更甜,甚至甜得有些发腻。谢明峥从前不喜欢吃葡萄,可那回临春便是坐在椅子上吃葡萄,渐渐他也喜欢吃葡萄。
临春没敢再说什么,她怕自己又说什么惹谢明峥不高兴,既然他这样认为,那便是吧。
她亦从托盘中拿了一颗葡萄吃,乌紫的葡萄汁水充盈,入口香甜。她将葡萄拿在指尖,樱桃小嘴咬下一半,乌亮的汁水沾在她娇嫩的唇上,好似不是葡萄的汁水,而是她的汁水。
而后,她将另一半葡萄也咬下,手指上留下些甜腻的汁水,也被她吮干净。
谢明峥偏头看着,又想到那一年的事。
临春吃得津津有味,欲再拿时,注意到谢明峥的目光,有些尴尬。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指,当真是离谢明峥太近了,她自然而然暴露出一些不在人前显露的本性。
他不会嫌弃自己吧?临春默默想着,忽然想到她用手给他治病的事。
顿时觉得刚才舔手那一下动作充满了……
有些恶心。
临春赶紧倒了杯茶水,将自己的恶心感压下去。
听见谢明峥道:“你的舞练得如何了?”
临春微呛到,眼睛忽闪忽闪的,她都把这事儿给忘了。崴了脚之后,又感染风寒,风寒没好几天,又肚子痛,来癸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答应过谢明峥要给他跳舞。
临春悻悻笑:“……忘了,不过你放心,我马上就练。”
她想了想,如今五月尾巴,马上六月,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够了。临春一直有跳舞,只是近一个月没跳,倒也不至于太过手生。
“应该能赶上你生辰。”她道。
谢明峥抬眸,他生辰是七月初八,她竟然记得?
一点愉悦感油然而生。
临春没有刻意记,只不过他回到皇宫那一年,也是夏日。她打了他之后没多久,便是谢明峥生辰,先帝为庆祝,也算接风洗尘,为他大办了生辰宴。
那时临春心中忐忑不安,也为他用心备了一份生辰礼,意欲赔罪。可当时他眼神好凶,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好像要杀人的气质,让临春害怕,临春终究没能把道歉的话说出,只是叫人把自己备的生辰礼送去。
也因此记忆深刻。
“近来天气愈发热,我打算过些日子前往墨玉行宫避暑。”谢明峥忽然道。
帝王于夏日前往行宫避暑,是大楚历来就有的传统。临春以前也跟着先帝去过行宫避暑,行宫那边绿树林荫,甚为清凉。但先帝爱去的行宫离玉京颇近,墨玉行宫则更远。听闻这消息,霎时间双眼放光,喜形于色。
“真的吗?那太好了!”她不由又吃了两颗葡萄。
倏地,又问:“你应该会带我去吧?”
“嗯。”
临春笑眼弯弯,“你真好,谢明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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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花宴这日,菡萏园中一切准备妥当,受邀的贵女们准时而至,于园中落座。临春比她们到得稍迟一些,这是拿捏身份的做派,不能来得比她们早,但也不能来得太迟。
临春扶着碧云的手,缓步入游廊,贵女们便都行礼问安:“给贵妃请安。”
“免礼,今日既然是赏花,你们不必拘束。瞧这荷花开得多好,都去瞧瞧吧,别耽误了美景。”临春端着架子,说了两句,便自行退至僻静处。
她不是今日的主角,不必要露太多脸,说太多话。
临春懒懒坐在亭子里,四面的竹帘放下,只余下一面临荷塘的。水波潋滟,临春兀自摇着玉骨扇,吃着葡萄,看着荷花,看着那些如花美眷。
也不知道三哥会不会有中意的?
虽说她不喜欢这种强制性的事,不过谢明峥说了,只是相看,并不强迫三哥娶谁,倒还好。若是真能从中与谁看对眼,那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三哥怎么还没来?
正想着,便听得通传,说陛下与晋王到。
临春看向菡萏园门口,果真瞧见身材颀长,一袭藏青衣袍的年轻帝王,与他身侧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三哥。
一黑一白,霎时间吸引了整个园子的注意。
那些贵女们没想到今日陛下也会在,一时间有些惊讶,纷纷不再看花,转而看向门口。
临春努努嘴,心道谢明峥都把三哥的风头抢光了,还说不是来相看,是来参谋……
她想着,起身迎接帝王。
二人私下里可以没规矩,可在外人面前,她既然是帝王的宠妃,便该礼数周全。
临春行至亭廊尽头,朝谢明峥行了个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又朝一旁的谢渊颔首:“晋王安。”
时隔这么久再次见到三哥,临春情绪有些激动。她目光落在三哥身上,仔细打量了一圈,见他一切都好,才安了心,又冲他笑了笑。
谢渊亦然,他原本还担心临春落在谢明峥手里,会受什么折磨,结果后来莫名其妙便听说临春成了贵妃,还很受宠。他将信将疑,就怕这个娇滴滴的妹妹过得不好。
如今见她一切都好,心下稍安。
谢明峥看着眉来眼去,眉目稍郁,上前一步,牵住了临春的手,道:“今日晋王是主角,朕与贵妃只是配角,可不扫你的兴。”
说罢,牵着临春回到方才她坐的亭子里。
谢渊见着这一幕,顿了顿,依据他对这个妹妹的了解,她藏不住心思,倘若谢明峥对她不好,她定然会抗拒。但方才帝王牵住她时,她并无半点抗拒之意。
谢渊一声叹息,摇了摇头,那便不必担心了。
不过……这二人还真是……
人人都以为他俩该相见眼红,互为仇敌,结果令众人大跌眼镜。
谢渊想了想,自己这位妹妹,诚然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操心完临春,谢渊目光眺向那一堆姹紫嫣红的姑娘,眉心微跳,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临春伸长脖子观察着三哥的动静,手被谢明峥牵着也忘了收回来。她看着三哥走向人群,与谁家姑娘交谈,看得入神。
手中谢明峥的手指顿时变作她的玩具,她毫无知觉地捏了捏,待视线收回,意欲用手时,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里没人瞧着,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
谢明峥似笑非笑地挑眉:“有没有可能,是你可以放开我的手?”
第30章 第 30 章
临春闻言如遭雷劈, 看向自己与谢明峥的手。
诚然,谢明峥长指摊开,早已经松开她的手, 是她葱白玉指将他五指扣住, 勾缠紧绕。若没记错, 方才她似乎还摸了摸他的手指。
临春陡然松开手, 只觉得手心手指都发着烫, 这热度直烧到面颊。临春低声道:“抱歉, 我不是故意的,我方才看晋王看得入神……”
她将手指蜷进绣芙蓉纹样的袖口中,指尖的热意却一直未曾消散, 仿佛一团烧得正浓的火焰。
陛下与贵妃兀自在长亭中,竹帘遮挡二人身影, 看不真切, 只有影影绰绰两道身影。
玉京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关于帝王和这位贵妃的传闻早就喧嚣四起。或者说,在此之前, 关于临春的传闻便如风涌。
一个并非皇族血脉的女子,却享有比亲生公主更尊贵的殊荣。这样一个女子, 又生得美貌动人, 便给传闻更添几分波澜壮阔。
后来, 她终于跌落云端。
那时关于她的传闻是唏嘘,以及唾弃,倘若她的生命在彼时终止, 那么关于谢临春的一切,或许会慢慢消弭。可偏偏她又一跃, 成了帝王的后妃,甚至于,是宠妃。
很难不让人好奇。
而新帝的一生,亦充满跌宕。
一个歌姬所生之子,十八岁才认回皇宫,十九岁时名震天下,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二十二岁时,继承大统。
这二人,实在令人忍不住想要窥视。
众贵女们暗暗张望,很想知道,帝王与贵妃到底如何相处。
但都瞧不见,被竹帘遮挡得严实。她们窥视过几番,终于作罢,转而看向晋王。
身侧谢明峥那似笑非笑的眸光还未收敛,觑得她好像占他便宜似的。
临春心想,干嘛一副这样子,她又不是故意的,不过方才一时忘了嘛。若是她记得,她定然第一时间就把手收回来了,逢场作戏而已嘛,她又不是不明白。
临春总觉得指尖的热意令人恼火,索性不再藏着,从芙蓉纹样里伸出,轻捏起一颗葡萄。她轻轻撕开葡萄的表皮,仔细剥干净,才送进口中。
晶莹的汁水从她嘴角流下,眼看着要滴落,临春赶紧找帕子擦。帕子藏在袖中,她手上沾了葡萄汁水,怕弄脏衣服,小心翼翼伸出尾指从袖中勾手帕,一时竟未勾出。
眼看嘴角那滴汁水马上要落下,若是沾染上衣服,太过狼狈,她有些急了。
有柔软的触觉落在嘴角,轻轻擦拭。
她抬眸,对上谢明峥的视线。他视线专注,替她擦拭着嘴角的痕迹。这一幕似曾相识,这回临春记得,是他刚回宫时,她撞上他坚实的胸膛而后流了鼻血,那时他替自己擦拭鼻血,也这般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