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耳疾——叶紫【完结】
时间:2023-08-24 23:01:56

  邵卿洺已经将自己同李游分成两个阵营,亲近的人,以及外人。
  他心里喜滋滋,方才的郁闷已烟消云散。
  “圣上,李游的性子确实不讨人喜欢,冷漠,对任何人抱有仇恨,我能理解,因为一直做最下等的人,干最苦的差事,压根没有人关心过你,任谁都无法美好地看待这个世界,”熙宁顿了顿,仿佛陷入回忆,“圣上当年若是再晚几年遇到我,说不定我也会变成这样。”
  罪臣之女,自然没什么人权可言,别提热乎的饭菜了,有一碗冰疙瘩就不错了。三九严寒天只有夏日单薄的衣衫,光脚踩在地上擦地,前面刚擦好,可能就会结冰,手脚都长满冻疮,谁会问一句疼不疼。不是人性冷漠,而是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如此,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熙宁远比其他人幸运,年幼时有母亲护着,母亲去世后,虽也遭罪,但好歹是个孩子,总是被多怜惜一分,再后来,就是邵卿洺和荣亲王将她解救了出来。
  邵卿洺其实很少听熙宁讲起以前的事,她向来乐观,就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都藏在心里。这还是熙宁第一次说起在遇到他之前的遭遇,即便只是寥寥数语,都能感受到巨大的悲伤。她还那么小,就受了那么多苦。
  熙宁曾经在邵卿洺面前失声痛哭过一次,那时邵卿洺无意间问起她在永巷的时的经历,熙宁什么话都没说,大眼睛空洞而无神,只是默默落泪,随后就哭成了泪人。
  邵卿洺的心就像被撕扯一般的难受。
  在此之后,他就打定主意,除非熙宁主动提起,不然他再也不会问及。
  他想象过,如果哪一日,熙宁说起这些过往,他一定会将熙宁搂进怀里,告诉她,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自己会保护她一辈子,爱若珍宝,不离不弃。
  可现在,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竟有些无力,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他再也不敢像在凤栖山上那样,霸道强势,予取予求,那样只会将熙宁推得更远。
  他如今连去握住熙宁手的勇气都没有,就怕熙宁会着恼,上次的经历,他是再也不想要了。
  这些年熙宁已经很少想起从前的境遇,而现在李游的出现,让许多疮痍之事又跃入眼前。
  永巷同伶宫一样,就像是十八层地狱,疯癫的,残疾的,暴虐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有人在嘶吼或是啼哭,若是疯了的人也就罢了,可那些好好的人,长年累月下来,也会被逼疯。
  熙宁闭上眼,还会想起永巷的恐怖,原本很是关照她的赵大妈,突然形同恶魔似得举起利刃向她砍来,若不是有位姐姐拼命拦住赵大妈,她坟头的草恐怕都长得有一人高了。
  哦,什么坟头,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哪里会有坟墓,都是被扔去乱葬岗的命。
  熙宁心头戚戚然,这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有力量传来,是独属于邵卿洺的温度和关心。
  他见熙宁陷入难以言喻的悲伤,担心她被恐惧围绕,出不来,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无关风月,是作为一个朋友的安抚和慰藉。
  只是不知不觉,他就和熙宁十指紧扣,这双手,一旦握住,他就再也不想放开。
  熙宁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小心思,只是觉得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可以无话不说,一切都不曾改变。
  邵卿洺素来能言善辩,同任何人争锋相对也从未吃过亏,却不会安慰人,只是笨手笨脚地拍熙宁的后背,也是,他一个帝王,何尝需要安抚旁人。
  若是从前,熙宁定会笑他这样的举动,当自己是孩童吗,现下可能是太过忧伤,倒也接受了。
  “一切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邵卿洺的言语单薄,因为他无法诉说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他不愿意悲伤在熙宁心中肆意流淌,也要说点什么,哪怕作用不大。
  熙宁鼻尖酸酸的,努力吸了一下,“我没事,圣上,”她绽开笑颜,眉眼弯弯,“我一直很感谢您废除了伶宫和永巷,释放了所有人,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受苦了。”虽然伶宫里再也找不到一个活人,但至少永巷里,她所熟识的姐姐大婶大妈,出宫后能够过上寻常人的生活。
  “不必谢朕,那都是你的功劳,他们要谢,也应该谢你。”邵卿洺在登基后做了不少事,都是因为熙宁,否则他虽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是不会想到那些奴才奴婢的事的。
  “谢我?”熙宁道,“圣上记错了,若真要谢,得谢另一个人。”
  “谁?”邵卿洺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荣亲王,他给您上了折子,恳请废除永巷和伶宫,”熙宁诧异,“圣上不记得了吗?”
  关于荣亲王横插一脚的事,邵卿洺已经麻木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圣上能理解了,不再责怪我了?”
  邵卿洺轻抚熙宁的秀发,仿佛在抚摸这世上最好的绸缎,极致温柔,“朕什么时候怪责过你?”眉疏目朗,拨云见雾,“倒是希望你别再怨恨朕。”
  熙宁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怨恨吗?在她心中一直有两个小人,在诉说着不同意见,一个表示邵卿洺私下搞小动作,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一个又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吗?他又搞小动作,又装耳疾的,还需要双管齐下?
  熙宁吐了口气,自己又不是没长嘴,既然心中有疑惑,为何不找当事人问清楚?
  熙宁刚要问邵卿洺,门口响起一道犹犹豫豫的声音,“圣上,顾统领回来了!”
第106章 背后之人
  顾晓春和沈岸沿着暗卫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踪,追出了京城,一直追到落叶镇,才同负责跟踪的暗卫顺利会和。
  那是一间破旧的大宅子,应该许久无人居住,不知对方是临时在这歇一晚,还是这便是他们新选择的落脚地。
  暗卫张顺抱一抱拳,“顾统领,他们进去已有两个时辰,属下猜测,他们今晚会住在此处。”
  “做得好,给你记一功,”顾晓春道,“让兄弟们轮流休息,三更天准时行动。”
  “是!”
  为了不惊动当地百姓,顾晓春决定在夜半动手,最好能速战速决,尽早将曾晓宇的家人带回京城。
  追踪了两天一夜,所有人都很疲累,靠着大树小憩。
  顾晓春主动要求守夜,让其他人能得到充分歇息。
  沈岸睡了半个时辰就来换班,顾晓春一会还要指挥行动,得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你继续睡吧,我不困,”顾晓春遇事容易兴奋,更何况事关大师兄,也许成败就在今日,他着实无法安睡。
  “那我陪着你,一个人守夜怪无聊的,”沈岸往顾晓春身边一坐,突然问道,“顾统领,哪一天不做暗卫了,想要干点什么?”
  “没想过,”顾晓春淡定道,他顾家几代人都是皇家暗卫,他一出生,人生就被安排好了,他没有想过别的选择,况且,除了暗卫,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也没想过娶妻生子?”
  “你今日这么闲吗?”顾晓春淡瞥了沈岸一眼,“那你呢?”
  沈岸双手枕着脑袋躺下,“我啊,我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养鸡种花,看日出日落,钓钓鱼,好不惬意。”
  顾晓春沉思片刻,“你若不介意,你我二人做个邻居如何?”
  沈岸一骨碌坐起身,凝视着顾晓春,“此话当真?”
  “当真。”
  “好,”沈岸舒心一笑,“一言为定。”
  “时间差不多了,叫兄弟们起来。”
  所有人集结完毕,顾晓春一挥手,大家蹑手蹑脚地往大宅而去。
  暗卫行动向来是两人一组,可以互相掩护。
  因为对大宅内的环境不熟悉,顾晓春将人分为几组,谁先找到曾晓宇家人,就发信号通知大家。
  顾晓春和沈岸放倒几名守卫后进入内宅,刚推开一间房门,就同一位姑娘来了个四目相对。
  姑娘身边还坐了位老妪,正是曾母。
  顾晓春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好,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人,他让沈岸发出信号,自己对着曾母道,“老人家,我们是来救你们的,速速跟我们离开。”
  曾母可能是被吓坏了,又或许一贯谨慎,坐着没动,但手下意识地拉住了曾晓柔的。
  曾晓柔嫣然一笑,“母亲,他们的确是来救我们的。”
  “你怎么晓得,莫着了他们的道,给你哥添乱。”
  “因为他是哥哥的师弟顾晓春,顾大哥。”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但既然曾晓柔识得顾晓春的身份,曾母不再怀疑,颤巍巍地站起身。
  顾晓春见曾母腿脚似乎不方便,二话不说,背上她就走。
  沈岸也护着曾晓柔,一路上遇到不少守卫,都不是顾晓春和沈岸的对手,很快就撤到了宅子外,
  顾晓春吩咐张顺,“剩下的交给你们处理,记住,一个不留!”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尽显冷酷之色。他今日若放过他们,他日这些人就都是圣上的敌人。
  上了大路,顾晓春将曾母和曾晓柔安排在马车上,快马加鞭,连夜回京。
  顾晓春已经三天没合过眼,现下救出曾母和曾晓柔,一颗心定了下来,就有些发困,骑在马上几次差点睡着。
  他虽是铁汉铮铮,可也不是铁打的。
  曾晓柔看在眼中,邀请顾晓春进马车休息,顾晓春不肯,但曾母又来劝,马车宽敞,并非孤男寡女,不用避嫌。沈岸也来劝说,表示自己会守好这班岗,让顾晓春踏实睡觉。
  顾晓春只得答应,但还是坐到曾晓柔的对面。
  可刚才倦意袭来,真正坐到马车里却没了睡意,索性就问起曾母被囚禁的事。
  在曾晓宇行刺皇帝的当日,曾母和曾晓柔就被带出了白马寺,辗转多处,最后住进了一间别院。稳定数日后,忽有一日,她们又被带上马车,一路奔波。曾母年纪大了,本来身体就不好,加上风湿发作,受了不少苦。
  尽管知晓对方用自己来控制曾晓宇,但究竟是谁,曾母和曾晓柔都无从得知。
  “没关系,从这一刻起,你们自由了,大师兄也自由了。”
  曾母对他表示感谢,让曾晓柔给他磕个头,顾晓春赶紧拒绝,“在下受不起。”
  “受得起,顾大哥,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呢,”曾晓柔笑逐颜开,坚持要给顾晓春磕头。
  顾晓春以内力压制,不让她跪下,如此纠缠了许久,才作罢。
  曾晓柔语笑嫣然,“顾大哥竟然没认出我吗?”
  顾晓春识得曾母,她身边的自然就是曾晓柔,只是过去了那么多年,若是曾晓柔不认,他的确不敢认。当下只得低声道,“女大十八变,在下确实认不出。”
  “顾大哥你却一点都没变呢。”曾晓柔一眼就认出了顾晓春,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沈岸虽在外头赶车,心思可都在马车里,他万万没想到,躲过了傅姝,还有曾晓柔这一茬。
  顾晓春讪讪道,“是吗?”他有点后悔坐进这马车,但现在退出去,又有些失礼。他寻思半晌,终于想出一招,“沈岸,我来替你驾车。”
  却被沈岸一口回绝,“不用,你安心坐着。”多少有点赌气的成分在。
  顾晓春坐立难安,最后只能以假寐来缓解尴尬。
  后来就一路睡回了京城,沈岸再想替换,见顾晓春睡的香,自己也就硬抗了下来。
  李安在南书房门口徘徊许久,才鼓起勇气道,“圣上,顾统领回来了。”
  他也不想打扰圣上和熙宁姑娘的,可顾晓春那是带着重要证人回来的,他不敢不汇报。
  顾晓春想得全面,回到京城后,先接上曾晓宇,再一同进宫。
  曾晓宇见到母亲和妹妹安好,激动地热泪盈眶。
  曾母能活着再见到儿子,也是老泪纵横。
  熙宁见邵卿洺有要事处理,想先行告退,邵卿洺却道,“你留下一起听。”
  顾晓春不愧为他最信任之人,完全不需要他交代,就干得细致周到。话从曾晓宇嘴里直接说出,让熙宁听到,可比自己转述,要有理有据,可信得多。
  顾晓春将曾晓宇押到邵卿洺面前,邵卿洺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曾晓宇,他比顾晓春长得更秀气一些,若不是知道他是个杀手,若说他是个读书人,邵卿洺也是信的。
  母亲和妹妹就在身边,曾晓宇此时已无后顾之忧,缓缓下跪,先给邵卿洺磕了个头,“谢圣上不计前嫌,救出罪人的家人,无以为报,圣上想知道什么,请尽管问。”
  “好,朕一件件问,你要保证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是,罪人曾晓宇对天发誓,如有半句谎言,必遭万箭穿心之苦。”
  熙宁只觉得奇怪,邵卿洺审案子为何非要自己在场,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心头突突一跳,难道是……
  邵卿洺捋了捋思路,“第一件,白马寺杀小李子一事,是你做的吗?”
  曾晓宇深深弯下背脊,“是罪人所为。”
  “小李子与你有冤?”
  “无冤。”
  “有仇?”
  “无仇。”
  邵卿洺微微蹙眉,“既然无冤无仇,为何要夺他性命?”
  “自然是为了杀人灭口。”曾晓宇有问有答,十分配合。他如今只想赎罪,皇帝要治他罪,无论什么样的惩罚,他都罪有应得,只要母亲和妹妹平安,他已了无牵挂。只是愧对傅姝,但时间总会治愈一切的,过一段时日她就会忘了自己,傅尚书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夫君必然是京城贵公子,锦衣玉食的生活才适合她。
  “灭口?这么说之前还发生了什么?”
  “小李子身上的毒药,是罪人的主子给的,为的就是毒杀安亲王。主子的计策很巧妙,可不知为何,小李子却失手了,还来不及下毒,毒药就先被搜了出来。”
  熙宁睁大眼睛,这件事她最清楚不过,她经历了几次循环,才获知真相,救下安亲王和尔岚。此计甚毒,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让尔岚背锅,如果不是自己恰好能重启人生,谁都会以为尔岚才是真正的凶手,而她服毒自尽,更加会印证这一点。
  曾晓宇继续说道,“谁知圣上竟然没有问罪小李子,仅将他赶出京城,他的使命已然完成,留着反而是个祸端,主子便命我杀他灭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这样他才能安心。”
  熙宁忍不住问道,“你主子是谁?他为何要那么做?”
  曾晓宇下意识瞥了邵卿洺一眼,邵卿洺没有任何反应。他又看向顾晓春,顾晓春鼓励地点了点头。
  “彼时,宫里宫外流传开圣上耳疾越发严重,恐无法再主理国事,而圣上未婚无子,势必要找新的继承人,如今尚在京城的邵氏皇亲只有安亲王和荣亲王,当时圣上又刚好将安亲王从漠北召回,明眼人都觉得安亲王便是圣上属意的继承人,那另一位就坐不住了。”
  此时,当事人之一的安亲王得知邵卿洺正在南书房审理当日小李子的案件,带着尔岚匆匆赶来,刚好听到曾晓宇的话,同邵卿洺四目相对,当日的计划是管用的,但代价也是巨大的,自己和尔岚差点就死在了小李子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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