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下,身边吸引了她注意力的黎潼毫不知情,她安抚地伸手拍拍她的手背。
温凉的指尖落在手背上,激得易安脸色更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直到放学,同复读班的几个同学走过来问她:“易安,你今年考得很好啊?怎么没直接去读。”
易安一板一眼道:“考失利了。”
一个男生有点酸溜溜道:“失利啊,我听说你可以直接上江市理工大学,好歹也是个末流211……”
易安不擅长和这种夹枪带棒的人说话。
她愣在原地。正在组织语言时,冷不丁,身旁黎潼口吻好奇,笑着问:“陈昊,你的理想志愿是江市理工吧?今年高考差了几分?”
陈昊被这句话问得有点卡壳。
他目光看向黎潼,既不想对漂亮女生发火,又觉得自己失了脸面。
反复纠结,错失回应最佳时机。
他隐隐听到黎潼嗤的一声笑了。
陈昊面红耳赤,他听着黎潼对易安道:“我们一块走吧,饭点了。”
易安眨动眼睫,意识到什么,她再看那几个同班同学,心情飘忽愉悦起来。
“嗯!”
两人同行离校时,黎潼得知易安今年复读的原因。
易安往常模考的分数不错,她的理想志愿是江大,如无意外,那就是板上钉钉,稳稳能上。
可惜她运气不好,高考那天吃坏肚子,拉得虚脱,上考场时注意力无法集中,只考了平时的七成。
成绩出来,易安立刻联系复读机构,打算重来一年。
她本来抱着复读班辛辛苦苦熬一年的念头来,也不打算在班上发展什么过于热络的同学友情。
谁知道入学第一天,身边被班主任安排了个超级漂亮、脾气超好的女孩。
易安心里美滋滋的。
盛夏傍晚,路边猫狗躲在失了燥热的荫蔽下,慵懒着伸长身子。
黎潼看着易安蹦蹦跳跳地靠近一只看起来毛绒绒的三花,伸出手要去摸。她本想制止,不料易安动作太快,那三花猫尾巴竖直,从喉咙中甜甜地溢出一声咕噜,鼓励般看向人类,示意多加抚摸。
易安兴奋极了,“黎潼!你也来摸摸!”
她站定在原地,榕树叶片悉悉索索地摩擦,遥遥能听到校门附近奶茶店叫号的动静。
三花猫咕噜咕噜,它淡粉色的爪子在原地踩踏。
易安已经陷入猫猫迷梦,“猫猫,好可爱的猫猫,它让人摸,它让我摸诶~”
黎潼哑然失笑。
她抛去从前在市井生活时,记下的人生规则——不要摸野生猫狗,因为你打不起狂犬疫苗和免疫球蛋白。
她上前抚摸三花猫圆圆的脑袋,感受着生命在她指下搏动的热度。
易安眼中亮亮,她超开心地说:“呜呜,猫猫就是最棒的!”
脚趾开花,正在原地踩奶的三花附和地“咪呜”一声。
它与黎潼对上眼神,天真无邪地用脑袋蹭了下她的掌心。
黎潼不期想到过去。
林建刚当初摔死那只养在缸中的小仓鼠时,劈头盖脸骂她:“你他妈是不是贱的?被死老鼠咬了,老子哪来的钱给你打针?”
那时候的林建刚,说时或许还带了点父爱。他摔死仓鼠后,跑去送她新生小鼠的朋友家,把她骂得泪水涟涟,骂得整条街的人都来看热闹。
后来,黎潼失去了那个唯一真心喜欢她的好朋友。
她再去好友家约她上学一起走,她摔上门,在门口很响很恨地说:“林潼,我不要和你做朋友了!”
……
她在多年后,查科学养宠的资料,得知宠物仓鼠身上根本没有狂犬病,家养的小仓鼠只要出生环境洁净,基本不带病毒。
黎潼想把这句话摔到林建刚的坟前,骂他脑子有病。
可她到林建刚坟前,还是没能骂出那句话。
她兴致寡淡,毫无波澜。
黎潼平静地想,那只摔死的小鼠,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林建刚对她微薄、可恨又可怜的父爱。
她用脚碾过林建刚坟头多年横生的茂密杂草,置若罔闻墓地管理者在她离开时,嘀咕的那句话“这么多年没看,草也不拔几根”。
……
“黎潼!”易安唤她,那样明亮雀跃,她被小猫拱着手心,眼睛笑得弯弯,“猫猫真是世界珍宝!”
“你觉得呢?”
三花猫很坚定地在地面踩踏,咕噜咕噜的声音犹如小摩托隆隆作响。
黎潼翘起嘴角,她半蹲在三花猫面前,应着:“是,它真可爱。”
易安摸了个尽兴,最后,有点失落地道:“诶,可惜我养不了猫,我妈有点动物毛过敏。”
“对不起哦,咪咪,姐姐不能领养你。”
三花猫继续坚定地踩着地面,小梅花般的粉爪子毅力十足。
黎潼松松地拎着它的后颈,塞进自己的校服外套里。
这始料未及的拎猫抓猫方式,让三花茫然地咕噜一声,叼住后颈般,臣服于类似“母猫叼颈”的动作中,呆若木鸡。
易安同样茫然。
她与黎潼对上眼,“啊”了一声。
“我想养它,你有意见吗?”
皮肤苍白,眼眸漆黑的冷艳女孩,站在黄昏晚霞、榕树阴影下,轻描淡写地笑问。
易安眨眼。
她和她怀里的三花猫对视一眼。
一瞬间,有种她的后颈皮也被提溜起来的错觉。
女孩神态坚毅,声线紧绷,“当然没有!”
“好。”
黎潼眼中含笑,她垂下眼帘,黢黑睫毛并不上翘,常常有种怏怏不乐的错觉。当神情锐利,情绪寡淡时,冷漠厌世感扑面而来。
三花猫在校服外套里迷茫地“咪”了一声。
漂亮女孩脸上的厌倦与疲惫仿佛被洗涤浸润,她用指尖拨弄小猫柔软的粉耳朵,轻声对易安说:
“有空来我家看猫吧。”
黎潼不知道她能得到什么答案。
是婉拒,还是同意。
她心中没数。
好在,易安并不让她等太久,她笑眯眯地道:“好耶!”
“咪咪,可爱的咪咪~我们可以常常见面啦!”
第24章
黎漴没有收到黎潼的回复。
他并不灰心, 想了想,麻烦住家阿姨帮他将礼物收拾到车上,准备一块送到黎潼现住的新房。
垒放得整整齐齐的礼物, 价值昂贵,盛满心意。
江市傍晚交通堵塞, 自黎家别墅挑捷径开往御水小区, 前后耗费接近一小时半。
到达小区正门, 已是夜幕渐深。
车牌识别,驶入地下停车场, 他收到楚朱秀的消息:【儿子, 今晚住在御水吗?】
黎漴瞄了眼信息内容,拨通他妈电话,径自问:“妈, 有什么事?”
楚朱秀温吞道:“我听阿姨说, 你带着给潼潼的礼物去找她了。”
滑入固定车位, 黎漴没着急下车。
他静静听着楚朱秀说话,时不时应一声。
“是,我给潼潼的礼物,她当时没收,”顿了下,青年声线淬着点低落, “一会送到她住的地方。”
楚朱秀呼吸声柔和, 她斟酌言语,笑着道:“你要是有空, 帮妈妈问一下。”
他先是应下, 旋后问:“问什么?”
楚朱秀平静道:“潼潼参加的高三复习班,开学第一周有家长会, 麻烦你帮我确认一下消息。”
黎漴听出楚朱秀言下之意。
他愣怔,犹豫道:“妈,你不能没经过潼潼同意,就擅自做决定。”
一时无言,缄默在电话中蔓延。
楚朱秀口吻淡然,她柔和悦耳的声线里常常蕴着他人难以拒绝的婉转。只有极亲近的家人才知道她性子中掩藏在柔婉下的坚硬,为达目的,往往不择手段,“我知道。”
她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如果我不主动,她永远不会上前。”
楚朱秀本人同样需要掌握着亲生女儿的生活动态。
既然黎潼选择留在国内,她便要将一切嵌入可控范围。
黎漴闭上眼,摁着太阳穴。
他冷静道:“妈,潼潼应该不会乐意。”
楚朱秀第一次与儿子有了明面上的对峙与矛盾。她皱了下眉,道:“儿子,你不愿意吗?”
黎漴深呼吸,他听到隔壁固定车位有车驶入的轮胎摩擦声。
夏季高温,车内空调还开着。
他烦躁地拧下车钥匙,一边与楚朱秀交涉,一边去停车场管理员小亭借推车。
“妈,现在不是乐不乐意的问题,而是你没尊重她,如果我问了家长会的时间,”黎漴咽了下唾沫,他脑中闪回着黎潼那张冷淡厌恶的脸,霎时有点喉中艰涩,他不得已扯了两下领带,缓解那一下无法喘息的压抑感,“她会觉得我是在告密,好吗?”
楚朱秀的语调柔静,她笑了一声,平心易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只是想多了解她一点,她不给我这个机会。我只能寻求你的帮助。”
母亲在儿子面前的示弱,将他当作依靠般茫然困惑的口吻,太容易让黎漴觉得自己必须要承担起责任,为楚朱秀做事。
他心绪不宁,无声地冲管理员颔首,要走推车,大步往固定车位走,“妈,我还是觉得你需要再考虑一下。”
楚朱秀沉寂片刻。
她听着儿子从后备箱将礼物盒一件件地摆在推车上的动静,清了清嗓子,仿佛被他说服。
“好吧。”
“你现在在做什么?”
黎漴没意识到楚朱秀轻声细语下潜伏的、涌动的偌大晦涩。他还真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轻松起来,“我在把礼物放推车上,一会送去潼潼家。”
楚朱秀含笑问:“你走前怎么没把爸妈送潼潼的礼物一块带去?”
除了黑卡和房产,黎振伟、楚朱秀一视同仁,给两个女儿都买了首饰作为礼物。
她和缓的语气让黎漴彻底放下心房。
他真诚道:“你们当父母的份儿,需要你们自己去送,不该由我来。”
电梯门开,推车滚轮,地面摩擦出怪响。
黎漴的声调响亮,隐隐能听出几分欣悦:“我呢,就当个‘妹宝男’,希望潼潼会喜欢我当哥的样子。”
楚朱秀静静地听着电话。
直到结束通讯,她仍对黎漴堪称真心烂漫的兄长爱护之情心生恍惚。
与她杂糅着愧疚和警惕的母爱相比,黎漴的关怀要纯粹许多。
楚朱秀摇头失笑,不为所动。
兀自联系教育系统里的朋友,她温声笑语:“周姐,我是朱秀。”
“是我,我之前问过你,我女儿在三中读书的近况。听说她的老师是这几年很不错的毕业班老师,我很放心。对了,想问下,三中开家长会和国际高中有什么不一样呢?”
“是呢,我对这不太了解,儿子、娅娅都是在国际高中读书的……”
……
黎漴汗津津地把推车从地下车库送到黎潼的住所。
他站在房门前,抬手看了下腕表。
7点35分。
黎漴鼓起勇气,按响门铃,他同时给黎潼发消息:【潼潼,是哥,我把礼物给你带来了。】
御水小区的楼房户型多为一梯两户,南北通透,私密性好。
隔壁一户刚入住没多久,正巧准备下楼,开门就看到黎漴站在门外,可怜巴巴地摁门铃。
她纳闷地瞧了他几眼,怀疑道:“你是这家人的谁啊?”
黎漴苦笑着,“我是她哥。”
走廊智能灯明亮如昼,邻居认出黎漴五官中与黎潼相似的点,她半信半疑地掏手机。
“妹妹,你家门口有个男的在敲门……嗯嗯,你在听课呀,”女邻居走进电梯,门关合间,她睇向黎漴的那一眼并不客气,“好,你看下要不要开门,他说他是你哥,穿得倒是有模有样。”
黎漴心里凉飕飕。
他抹了一把脸,酸溜溜的——黎潼连邻居的电话都很乐意接,却把他的电话拉黑。
正想着,门猛地开了。
黎潼面无表情地盯着黎漴,平板还在外放着课堂尾声,与之呼应,是一道软绵绵的“咪”声。
“你来做什么?”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如同风雪,扑面而来。
黎漴把小推车往前挪挪,他小声道:“哥给你发的短信,你没看吗?”
他眼睁睁看着黎潼低头翻起手机消息。
霎那间,更觉凄楚。
“潼潼,哥很认真地给你发消息,你有空能不能回一下……起码让我知道你有看到?”
青年垂着眼皮,他穿着体面得体,样貌堂堂,是会被带有警觉心的邻居勉为其难称为“有模有样”的英俊长相。
黎潼和他站在一块,两人五官间的相似感汹汹迸涌。
只要一眼,旁观者可以百分之百地断定这两人有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