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华认为黎家对黎潼的学习生活并不上心,即便现在提供生活费与学费,但她仍受牵制,倘若将来父母不愿意提供金钱用以学习……这对黎潼而言,会是一个沉甸甸的负担。
于是,江华根据往届报考经验,认为提前批对她来说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提前告知报考信息,是对黎潼自我能力的信任。
这个女孩年轻且独立,足够自我决定,做出选择。
挂断电话前,江华不忘道:“统考成绩出来,记得发给我看看。”
“距离高考还有四十几天,加油。”
黎潼乖乖应好。
当晚收到江华发来的电子文档,内容与今年各大高校提前批息息相关。
提前批多是特殊专业与特殊学校,以及部分重本的冷门专业。
公安、外交、国际关系、海事等学院,性质特殊,提前批录取后,对学生具有优待,一般是减免学费并承包日常生活费用等。
黎潼扫过内容,将自己心怡的几所学校提前批勾选,她没在这上边耗费太长时间,很快又拿起书开始背诵古诗文。
……
黎振伟人在国外,了解国内消息一般是通过儿子和郑存。
五月尾,江市正处炽热夏季。
黎振伟给黎漴发去视频通讯,看到儿子正心不在焉地处理项目文件,眉头紧拧。
室内开了冷气,他仍有些汗津津,周身烦闷,厌倦不已。
黎振伟清嗓:“儿子。”
黎漴抬起眼皮,与父亲对视,他的眉眼依旧紧绷,调整片刻,还是不虞,气氛沉凝。
“爸,你说,有什么事?”
黎振伟忽然觉得自己和儿子没那么亲近,语言间掺着生疏冷淡,他心里一突突。
“我这几天回国一趟,你有没有想要什么?”
这种年幼时很喜欢的“礼物环节”,于成年以后,实在算不上什么。
黎漴往常会愿意来点“父子情深”,热热闹闹地要上几件。
被丢在国内的这半年时间里,黎漴被公司事务磨着性子,被迫承担他这个年龄本不该负责的内容。
他潦草地垂下眼睫,“没什么,爸你回来就行。”
一阵奇异微妙的沉默。
黎振伟皱着眉头,他试探道:“怎么?这两天公司项目有问题?”
黎漴没说话。
他把桌面上的文件翻了一页,口吻平常,“还行吧。”
黎振伟觉得自己的父亲权威遭受打击,他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那你冲我甩什么脸色?”
说完才觉懊悔。
黎漴抬眸,与黎振伟对视,他平心静气地说了一句:“爸,我听存叔说,你上个项目在两个月前就结束了。”
黎振伟愣了下。
黎漴敞开来讲:“要不是今天存叔说漏嘴,我还不知道你两个月前就可以回国回公司。”
“你是不想回国,还是觉得我应该这么早继承家业?”
黎振伟没来得及回答。
黎漴心中有答案般,他看向父亲,眉头紧缩道:“你也怕别人笑话你,所以不想回国?”
黎振伟被戳中真相,他面色难看,试图制止:“儿子,大人的事你就别过问太多……我不想回国有我自己的道理。”
黎漴恍然大悟般笑出声。
他若有所思道:“娅娅也是这样,她嫌亲生母亲在国内对她影响不好,故意摔断腿让妈去陪她。”
很难说楚朱秀有没有顺坡直下的意思。
明面上,楚朱秀深恨黎娅不顾前程、自甘堕落地摔断腿,可她还是顾忌她的伤腿,陪她出国手术疗养。
背地里,黎漴不止一次听过楚朱秀抱怨黎娅的康复疗程缓慢。
他同时发现,即便嘴上咕哝抱怨,楚朱秀在国外仍然过得如鱼得水,陪着新认识的华籍友人吃下午茶,去泡温泉,看雪山风景等。
完全看不出被女儿摔断腿所困扰的样子。
黎振伟亦然。
他没有事事发朋友圈的习惯,具体行程由郑存告知黎漴,黎漴本以为他仍然在为公司新项目忙碌,谁料今早郑存无意中说漏嘴,让黎漴恨不得立刻打电话质问父亲。
郑存可能觉得不好,临时告知黎振伟。
这才有黎振伟匆匆拨来视讯的一幕。
“我出国是为了忙事业。”黎振伟不愿丢下遮羞布,他道,“而且,安排你在国内,也是因为对你的信任,要是其他不愿意放权的老总,儿子到四五十都别想碰点公司的事。”
黎漴在这一刻终于觉出几分,确真价实,被父母丢在国内的痛楚。
他说:“安排注意陈芳的那几号人,现在也是在和我联系。”
黎振伟懒得处理国内的事,他恼怒于陈芳的“不体面”与“下等人作态”,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一摊烂泥,恨不得甩脸就走。
本该由父母处理的事务,久而久之,就落到黎漴身上。
他忙于公司,还要看着陈芳。
快半年时间,陈芳安宁了一段,又开始蠢蠢欲动。
时不时在直播账号中宣称自己要去找女儿的亲人,威胁性地给他发消息,用词可怜地询问黎娅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为了躲她跑外地去了。
黎家的公司被迫迎接过几次陈芳的大驾。
黎漴联系安保将她请走,于办公大厦向下望去,他能看到陈芳的丑态毕露,大声叫嚷。
当天,公司员工们瞧他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
黎振伟、楚朱秀得知这件事后,只安抚地回了几句:“儿子,辛苦你了。”
再无他话。
好似,他是黎家继承人就活该受到这种折磨。
黎振伟察觉出黎漴的厌烦与恼怒,他想了下说:“爸也是迫不得已。”
“陈芳那个人,没皮没脸,我和她说话都觉得掉面子。”
“你知道吗?上次她还故意给我微信发□□,”黎振伟恶心得只想吐,“还说什么是发错了。”
黎漴喉头涌动着呕意。
炎热的夏季,室内空调开到21℃,足够人们体表清凉干燥,可他胸膛闷着一股燥热火气。
他不知道是恶心陈芳,还是恶心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的黎振伟。
所谓“子承父业”“父亲的信任”“唯一继承人”等冠冕堂皇的话,完全不能够抚慰他这半年来遭受的一切。
最终,他扼制着愤怒,轻描淡写道:“行,我知道了。”
黎振伟以为他已经将儿子哄好,轻松着道:“爸给你买辆车吧,我儿子在国内辛苦了,帮着爸妈处理事情……”
黎漴将视频通讯摁成语音通话。
他嘴上歉意道:“爸,我手抖按错了。”
黎漴无声地深呼吸,他几乎要将手上的办公笔拧断,声线波澜不惊,“你把车型发给我看下,我挑个颜色。”
……
学生时代,怀抱着一腔激情,沉入学习状态,时光便如流水,消逝极快。
江市第三中学被安排为高考考场,临考前几天,班主任通知这个消息,要大家带走所有教材与资料。
“抽屉腾空,书柜腾空,”她指点着学生们搬走班上公共用品,“你们也要把所有东西都带走。”
“一张纸都不要留,不要影响到这个考场的考生。”
整个教室被清理得空荡荡。班主任心有感慨,脸上紧绷着,朗声道:“准考证一定要拿好,身份证效期我前三个月就提醒你们了,如果掉了一定联系我,我陪你们去补办——”
易安听着班主任说话,手指冰凉,抖得有点慌张。
黎潼用温暖的掌心覆盖住她的手背,她强笑一声,不安道:“我有点担心自己出状况。”
去年的高考失利带给易安的阴影实在太大。
她吞咽两下口水,嘴里呢喃道:“今年一定不乱吃东西,希望肚子争气。”
黎潼一如往常,镇定无比,她握紧她凉凉的手。
“我们都会如愿以偿。”
第35章
六月, 夏季的热度上升到巅峰。
考场考生们奋笔疾书,教室新装没几年的空调忠实地运转着,为考生们提供室内清凉。
考点校门口有江市卫视的主持人, 翘首以待最早离场的考生,摩拳擦掌准备采访。
黎漴让郑存给他调了三天假期。
他在考场校门口, 喝着从便利店买来的矿泉水, 心不在焉地听着周围家长交流着孩子考后的感想。
“我儿子说语文还行, 他作文写了四十分钟,出考场查解析, 没偏题。”
“我家的成绩不行, 校考过了,希望文化分能上本科线,就有学校读。”
黎漴不了解妹妹的考试情况, 只能静静听他们说话。
望眼欲穿的家长们在收卷后半小时, 总算等来自家孩子。
黎漴在人群中看到黎潼。
她走近一个中年女性, 垂眸温声说了什么。遥遥似有所觉,年轻女孩朝着他相近的方向望来,黎漴立刻钻进榕树下,没敢让她瞧到,生怕影响到她的心情。
他屏息静气许久,人散大半, 这才敢转身。
黎潼已经离开考场。
他喝光瓶中最后一口水。
手机提示音响起。
楚朱秀发消息问他:【儿子, 潼潼考得怎么样?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吧?】
炎热夏季,他汗如泉涌, 为了在家长群中没那么突出显眼, 特意换了常服。
头上还戴了一顶从前不会选择的遮阳帽,便于遮掩。
黎漴看着信息, 面无表情地熄屏手机。
他没有回她,只在后几个小时,楚朱秀喋喋不休追问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我没问。”
聊天框中,楚朱秀显示[正在输入中]很久。
最后,发来一句明显是酝酿过措辞的语音,温和低柔,饱含歉意,“儿子,我知道这是在难为你,潼潼没那么好相处……”
黎漴在输入框里敲了几行字。
还是删除。
他一鼓作气将那一串为了发泄,说出自我感受的内容全部清空——【她根本不难相处,你要是想当个合格的家长,不如自己去找她问】
黎漴生怕这句发泄让楚朱秀找上黎潼。
高考剩下最后一天。
不应该为了私欲影响到潼潼的考试状态。
“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也别找她去问,等忙完考试再谈。”
黎漴发语音给楚朱秀,他将声调高低控制在过往对母亲说话时的口吻腔调,听不出任何坏情绪。
楚朱秀:“好,谢谢儿子。”
黎漴回家后不久,手机各大平台APP都弹出与高考有关的新闻。
不管是准考证没带,联系交警前往家中取,还是身份证丢失,临时补办身份证,亦或是其他地区暴雨,导致考场考生延迟到场,被迫启用B卷等。
黎漴像个担忧孩子高考的家长,不肯漏掉一条高考消息,被迫接收许多无效信息。
他查过高考科目安排,知道第三天是黎潼的最后两场。
化学、政治。
距离他的高考早已过去七年,彼时的高考分科是最传统的文理分科——黎漴在理科上天赋不错,当年超过本一批分数线几十分,他得知黎潼选了物理类加化学、政治后,蠢蠢欲动想说自己可以帮她一块复习——然而,事与愿违,他没来得及说出口,家中事务繁重,将他的生活日程充满,留不出空余。
等到稍闲,黎潼的复读早已有了自己的节奏。
他再多嘴,只怕影响到她原定的学习计划。
以及,黎漴迟迟不敢承认,可又摆在面前的事实:
潼潼并没有很喜欢他,他没有机会借着辅导功课接近她。
……
直到高考最后一天结束,黎漴才敢出现在黎潼面前。
他捧了占满一怀的向日葵,生涩紧张地递给她。
楚清许匆匆赶来,看到黎潼一副冷淡模样,年轻男人低声说话。
她发愣,大声问:“黎潼,这是谁?”
担忧是陌生男性纠缠,楚清许面色严肃,半揽着黎潼,厉目望去。
黎漴抹了一把汗,他苦笑一声,低声唤道:“姨妈。”
楚清许:“……”
她分辨一会,认出他是楚朱秀的儿子。
“你在这做什么?”楚清许严厉道,“黎潼有让你来接她吗?”
黎漴被她质问得失魂落魄。
他说:“没有。”
“那你来做什么?”见他样子可怜,楚清许仍不心软,她道:“黎潼让我来接她,可没说让你来。”
“……”
黎漴的眼型狭长,琥珀色瞳孔显得柔和温吞,抵消眼型带来的锐利。
沮丧低落时,他垂着眼睫,给人的滋味难言。
他怀里的向日葵没能送出去。
黎潼看着他一腔热情,波澜不惊。
她听着他说:“爸妈不在国内,只有我和潼潼在。”
“姨妈,我也没敢高考打扰……只是看今天是考试结束,想给潼潼送一束花。”
“庆祝她高考结束。”
楚清许瞥见黎潼脸上的冷漠,她不紧不慢继续道:“未经过同意擅自做出决定,你的家教就是这样吗?”
黎漴尴尬到手都没地方放,搂着向日葵的手微颤,另一只摩挲着长裤侧面布料,小心翼翼地看了黎潼一眼。
她全程漠然,眼睫浓长垂直。若不是楚清许在,恐怕就要直接翻个白眼给他。
黎漴低下头颅。
他说:“对不起。”
楚清许依旧不留情面,她拧着眉头,护崽极了,头一次这样刻薄直言道:“你做事很没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