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漴愿意为潼潼委屈自己。只是,他无法控制生理反应,想到黎娅那张看似无辜纯白的脸,胆汁都要吐出。
……
十月下旬。
黎娅被楚朱秀三言两语哄回家中。
不知该说黎娅是肖似生母,蠢得没眼看,还是她亦不舍黎家,小心翼翼回家时,软声喊“爸爸妈妈哥哥”,哑着声线说自己以后一定乖。
楚朱秀解冻她的银行卡,不再通过这个手段压迫她前去退学。
她只是垂着眼皮,平心静气道:“娅娅,既然你不想退学,那就继续去上学吧。”
楚朱秀和江艺老师谈过,要加大她的训练量。
那条伤腿撑不起如此训练量,只要黎娅还想保住腿,就会乖觉地求她帮着退学。
黎娅眼睛一亮,她认为楚朱秀愿意让她继续跳舞,一定意义上代表着她原谅她。
她没意识到,这不过是母亲的另一个手段。
绵里藏针,恶意昭然。
她沉浸于家里人对她骤然和缓的态度中,陆陆续续地,与程植恢复联系。
她爬床的事,暂时没有外人知道。
黎娅心安理得地和竹马聊天,满心欢喜,说着自己休学后返校,重读大二,“阿植,我现在是跟着下一届学生上课……”如果没有休学这件事,她今年9月开学,本该读大三。
她娇憨地撅起嘴,“不知道是不是教务处改了课程,最近课好满。”
程植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他隐约察觉不对。
可惜,程植并不知道国内舞蹈艺术生的具体课程,身边认识的朋友里只有黎娅一个学舞,无法提供更多参考。
最后,他道:“娅娅,如果辛苦的话,注意多休息。”
黎娅不敢再休息,她生怕不勤练舞,让楚朱秀生气,再提退学事宜。她圆眸明亮,撒娇着道:“我要更努力一点!你不是说想看我上更大的舞台吗?我正在为此努力!”
程植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他没有打破黎娅此刻沉浸的美梦,眉头微蹙,心觉不安。
……
黎漴十月时联系过黎潼,当时黎潼没有回。
过了几天,她再度接到黎漴电话,只轻描淡写地道:“哥,我当时在忙训练。”
黎漴苦笑两声。
他没有指责黎潼不愿接他电话,情绪低落,温柔说没关系:“潼潼,你上学最重要。”
他说了黎家人的决定。
陈芳收了一笔钱,选择闭嘴;黎娅重回黎家,陈芳燃起希望,觉得黎家不会抛弃这个养了二十年的女儿,为了谋求更大利益,她乐颠颠地封口不言,顾左右而言他:“哎呀,都是误会啦,既然娅娅被你们这么爱着,我这个当妈的也放心喽!”
黎家看似恢复他们梦寐以求的平静。
黎潼从黎漴的言语中听出无法掩藏的焦虑与痛苦。
拿了钱的陈芳,在钱用完后,一定会再找上黎家。
她成了一只吸血虫,吸附在黎家的软肋上。
黎娅亦是一只吸血虫。
末了,黎漴恳求着,“潼潼,哥不需要你常常接电话,只是,一个月起码接一次,好不好?”
“哥在家里没有其他可以说话的人了。”
黎潼冷若冰霜,并不认为他值得怜悯。
她不觉得黎家为她这个警校生做出的让步有多值得她回报。
——也许,黎振伟、楚朱秀对她是有一点爱的。
——这“爱”源自于对比前一个女儿黎娅的堕落丑态。这对父母豁然醒悟,还有另一个女儿可以去关心爱护。
黎家不能让儿子深陷丑闻,不能让另一个女儿前途尽毁。
利益掺杂在富人家庭的爱意中,从不单纯。
黎漴的央求,滑入黎潼耳中,换来的是她平淡冷漠的一句话。
与他想要的答案南辕北辙,这一瞬,黎漴无言愣怔:
“哥,我想你已经知道了,爸妈的爱是有条件的赠予。”
一语道破。
黎漴望着挂断的通讯时长,久久,重复着潼潼的话。
他痛楚地笑了。
=
十月尾,秋叶凋零,冷霜冻壁。
与普通高校相比,警校的警务化管理严格,只有周末、放假时可以自由出校,平时必须向中队长申请假条。
警校军训结束于十月,此后,校方在周末安排了许多事宜,黎潼忙于学业,没能抽空去淮市。
10月29日,她终于有机会在周末出校。
四只猫养在段暄山的住所,单独一间猫房,里头安置着猫爬架等各种猫用设备。
黎潼到达淮市前,先联系段暄山,询问他,自己能否上门见猫。
段暄山人不在当地,这一周都是委托亲属来喂猫,狗狗们已被亲属带走,方便遛狗。得知她来,他直接给了房门电子密码。
“不好意思,”段暄山感到抱歉,电话背景音是呼啸而过的高铁破开空气的尖鸣,“我过两天才能回淮市,没法招待你。”
黎潼:“没事。我就单纯来看看猫。”
一刻沉默。
段暄山清嗓:“你要是暂时没有住所,可以住我家隔壁那套房子。”
“也是我名下的房子,平日里只用于招待客人。”
黎潼婉拒:“我定了附近的宾馆。”
段暄山:“好的。”
他想到什么,提前说明:“家里有监控,客厅、猫房,都是24小时联线的。”
“我出差比较多,家里猫咪都是用监控时时观察,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直接把电子监控的线拔掉。”
“离开前,把线插上去就好。”
他担心冒犯到她。
黎潼不以为意。
两人简单交流几句。
很快,黎潼拿着房门密码进了段暄山的家门。
她换了自带的一次性鞋套,将门关上,不看室内私人物品等,径自往猫房走。
还没走到猫房,客厅里一只健硕雄武的狸花猫一跃而下,警惕地嗅着空气中陌生人的气味。
黎潼定住脚步。
她凝视着那只眼熟的狸花,失笑:“还真是脑壳从小圆到大。”
整个面盘子肥美可爱,脑袋圆润饱满的狸花猫,认出黎潼。它缓缓地竖起尾巴,小旗杆般,踩着猫步朝她走来。
它甜甜地咪呜叫起来。
黎潼蹲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它翻着肚皮四仰八叉的样子逗乐。
往猫房走的途中,狸花不断用尾巴缠着她的脚踝。等到猫房门口,这只大猫头顶着房门下方另开的猫拱门,钻了进去,里头传来五只猫此起彼伏的呼应声。
黎潼进了猫房,几只猫齐齐认出她,飞速地跳到她身边,连声嗷呜,恼火着她将它们丢给陌生人寄养的行为。
就连性子最好的三花都嗷嗷指责,喋喋不休地叫唤。
黎潼歉意万分,她盘腿坐在地上,将每一只猫亲昵地搂过,低声说着话。
“我要上学啦,学校不允许出去住,对不起,不要生气。”
“段暄山是我考虑很久,给你们安排的寄养人。他人挺好,把狸花养得这么健康胖壮。”
“把你们交给他,我还算放心。”
她温柔絮语,好似毛孩子都听得懂那样,解释着。
猫猫们原本气呼呼着,不知是不是听懂,莫名其妙安静下来。
黎潼亲亲它们的脑门,最后,也亲了一口蹭过来讨要亲热的圆脑袋狸花猫。
……
时间飞快,周末时光短暂。
翌日,黎潼就要离开淮市,乘坐高铁,傍晚回校。
走前,她冲着猫房的监控摄像头,笑了一下,挥手示意。
段暄山的手机监控APP收到提醒。
他点开消息,人形追踪片段播放。
年轻女孩穿着浅色纯棉卫衣,她比最早初见时要健康许多,面部轮廓饱满,眼神清冷深亮。
监控收音效果不算太好。
但他能听到她说:
“下次见,段暄山。”
咬字清晰,音色低雅。
段暄山发了好久的呆,回过神时,是助理纳闷地问了一句:“老板,你脸怎么红了?”
冷峻漂亮的脸上,只有亲近人才能察觉出其中暗藏微澜。
他压抑窘色,状若冷情,顾而言他:“没什么,下午还有会吗?”
助理:“……”
竟是不敢再问了。
第46章
十一月中旬。
深秋时节, 江市绿植依旧郁郁葱葱,不见颓色。
黎漴点着烟,自高楼大厦凝视下方, 他神情落拓寂寞。
楚朱秀发消息,要他今晚回家吃饭。
他粗略地看完讯息, 没回, 等到楚朱秀再发消息时, 垂眸发了语音:“今晚我和朋友约了饭局。”
说是和朋友聚餐,实则压根没有这个计划。
黎漴只是不愿意回家, 沾那堆乌烟瘴气。
公司早到下班的点儿, 黎振伟这几天跑外地出差。老总回国后,原本移交给黎漴的事务回到父亲手上——只有一些他原本在跟,没法迅速转权的项目, 由黎漴继续负责。
黎漴的生活不咸不淡地过着。
他点开朋友圈, 发现黎潼发了定位在淮市的周末plog。
首图点开是她搂着猫咪笑的自拍照。
潼潼短发齐肩, 眼眸乌黑,嘴角上扬的弧度深深。
她笑得好看极了。
接下来几张,分别是淮市某处著名景点照,以及,周边美食餐馆上菜图。
许多生活充实、幸福美满的年轻女孩们,会有这样的习惯, 在朋友圈里记录琐碎日常, 将每一刻美好镌刻,以便将来回忆。
黎漴看得怔怔。
他失神地滑动图片, 酸楚乍然, 盈在喉间。
他想,潼潼现在拥有的幸福快乐, 全然没有黎家人的存在。
黎漴紧促地闭了眼,烟灰久久没有抖动。长长一截,热烫着滚落在地。
·
刑事警察学院所在的城市——斓市,早已下过一场大雪,校园里的树木叶面发黄,枝桠光秃秃,只有几棵常青绿化种还保留着翠色。
警校上课时,学生们统一着装,穿着冬季常服或棉服。放眼看去,全是穿着黑色棉服揣着兜,冷得瑟缩脖子的年轻孩子。
雪花融化,气温骤降。
距离寒假有一个月多,位于北方的斓市,寒假共计50天,比起全国其他城市长了近20天。
楚清许电话联系黎潼时,询问她今年寒假的计划:“回江市过年吗?”
黎潼:“有打算,但可能会先在淮市住一段时间。”
姨妈知道她将猫咪委托给淮市信任的朋友,她表示理解。
对话尾声,楚清许想到什么,沉吟片刻,道:“你妈妈这几天联系我。”
黎潼愣住,她皱起眉,听楚清许纳闷道:“不知道她什么想法,拐弯抹角着问我平时是怎么和你相处的。”
“还问我是不是特意软了性子和你说话——”
“我告诉她,我平时就按自己的性格和你相处,哪有什么特意。”
黎潼听出楚清许语气里的郁闷。
她压抑笑意,温吞道:“姨妈,您应该直接‘怼’回去的。”
楚清许唉声叹气:“我倒也想,她打电话时,刚好我在学校里和同事备课,总不好在办公室里凶人。”
黎潼忍俊不禁。
“下次您不要接她电话了嘛,”她哄着长辈,走在校园厚厚积雪上,鞋底橡胶与雪发出簌簌摩擦声,间或,有着拉练的队列呼和遥遥传来,“一会我去和她联系下,让她不要再无端打扰人。”
楚清许倒不觉得这是非常困扰自己的事。
她在电话里提及,不过是给黎潼一个心理准备,省的之后楚朱秀再做点什么,她反应不及。
“不用去联系,我也和她说了,有事说事,别老搞些乱七八槽的。”
“你呢,就安心读书上课。”
“这些算是大人的事,和你小孩子没关系。”
楚清许嘴里,已经满二十岁的黎潼俨然还是“小孩子”。
这种被宠爱、关怀的滋味太过美好,叫她眼中盈了笑意,心中酥软。
“好,我知道啦。”
挂了电话,黎潼思忖几秒,打开楚朱秀的微信头像,点进朋友圈。
去年她屏蔽了黎家人,只留了黎漴时不时被拉黑、时不时被放出。
楚朱秀倒是没有屏蔽她。
公开动态里,她这一个月都没出去玩乐,只有转发的几条黎家公司新项目的招商广告。
黎潼想到上辈子,楚朱秀的朋友圈里总是阖家团圆的画面。
丈夫的公司项目完美收官,儿子参与其中提供的助力,女儿在舞蹈上的出色成绩……
总之,她经营的文字内容温馨甜美,满满都是豪门有钱夫人理想中的生活。
显而易见,没有黎潼。
上辈子的黎潼没有出现在楚朱秀朋友圈里的资格。
……
黎潼懒洋洋地滑动楚朱秀的过往朋友圈,她的朋友圈权限是[朋友全部可见],某种意义上,是这位富家太太对自我生活的自信。
近一年内,她发朋友圈的频率少了许多。
最开始一个月能发七到八条,到零零散散的两三条,最后,可怜兮兮地,即便有,也只与公司有关。
黎潼从中窥见楚朱秀维持的“富家太太”生活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