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惯养长大,这样的消费水平堪称磋磨。
黎娅开始后悔,自己没能在楚朱秀还愿意给钱时攒下一些。
金秋时节,风吹树摇。
她开始流眼泪。脆弱的眼珠虹膜被吹得通红,水珠止不住地往下掉落,淌在脸颊上,风吹干,盐分让脸皱巴巴地疼了起来。
黎娅埋掌呜咽,后悔莫及。
她的人生,将在此后的无数年里,不断地重复着“后悔”“懊恼”“痛苦”的情绪,死也不能挣脱。
……
12月3日。
黎家妯娌在凌晨于她们三人的群聊中发了一条消息:“黎漴现在都没结婚,听说是因为黎娅?”
晨起的楚朱秀看到这条消息,心脏砰砰,慌得手指都在抖。
她回了一个问号,故作茫然:【什么?】
过了十几分钟,另一个妯娌回复道:“我也听说了。”
“该不会是黎漴对黎娅有意思吧……”
这种猜测正好与不久前黎振伟在黎家家宴中的说辞一致——所谓将黎娅剔除黎家户口,自立一户,兴许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让这对“过往兄妹”结为夫妻。
三人群聊里,另外两位妯娌不断弹出八卦问询。
“我也觉得,说不定真是这样,@楚朱秀,弟妹,你说说看?”
楚朱秀喉中滚动着剧烈呕意。
她面色青白,手指颤抖,敲字回复:【一派胡言,我儿子怎么会看上黎娅。】
她恨黎娅恨得要死。
黎漴多年男科未愈,至今不愿配合相亲,甚至连试管都不想去做。
黎振伟多次和他吵架,声称要是再不去做试管dy,他一定要他好看。
关系暂缓时,黎振伟唉声叹气地说,要是实在不行,将来黎家的财产给潼潼的儿子。
黎漴全程无所谓,冷得像块石头,轻飘飘地回了一句“随你”。
“软硬兼施”的招数并未起效。
楚朱秀为此愁得生了几根白发。
镜中窥见鬓白,她当天就约了发型师,将那灰白用染色剂盖去,仿佛这样就能欺骗自己,她年华仍在,美貌依旧。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黎娅这个祸害。
楚朱秀怎么能容许他人随意揣测,说黎漴和黎娅有一腿?
她在群里解释着,发着文字。
她的说辞里隐瞒细节,掺杂真实,“黎娅对黎漴有不好的念头,我和振伟已经警告过她,不让她再接近我儿子。”
“这种心思纯坏的人,我家儿子怎么会喜欢?”
妯娌们似乎相信了。
转而,她看着群聊里,妯娌最后道:“唉,世事无常,怎么也想不到当年的娅娅会变成这样……”
“当初她跳舞那么优秀,要是好好跳下去,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一腔坏心思。”
她们没有正面提到楚朱秀在“教育”上的失败,只隐晦地说起自“真假千金”事件爆出后,黎娅的状态非常不对劲。
楚朱秀看着“跳舞”几字。
蓦地,想到那个梦境中——并未摔伤的黎娅毕业后考进江市舞团,年纪轻轻成为首席,期间赢得青舞金奖,登上舞蹈综艺,成为备受关注的青年舞者。
她浑身鸡皮疙瘩。
在这一瞬,不免想起另一种可能,如果是那样的黎娅,她能接受她和儿子黎漴在一起吗?
楚朱秀不敢再想下去,她深呼吸几口,胸膛起伏,迅速将群聊信息截图发给黎振伟,寻求丈夫帮助:
“老公,出事了。”
=
江市上流圈子里,豪门八卦向来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曾经引起一阵热议的“真假千金”的主人公黎家,再度踏入他人视野。
某天,有人扒出黎娅曾经爬上黎漴床榻的重磅特大消息。
一时间,所有人目瞪口呆。
震惊过后,人们的关注点落在这对兄妹现今情感纠葛上。
黎漴出门在外,都能感受到旁人打量他的不怀好意。
要么是暗戳戳着说着他心思不纯,和共同生活二十年的非血缘妹妹暧昧不清,要么是笑话他一个大老爷们还能被女的占了便宜。
诸如此类的闲话,不断加重他的精神压力。
黎娅不在上流圈子里的八卦漩涡中心,黎漴一人承担了所有。
他在短短半个月里,食不下咽,难以入眠,痛苦到极点。
楚朱秀曾引以为傲的“完美家庭”“优秀教育”亦被无数人耻笑:“养出这样的女儿儿子,居然还有脸说自己当妈的教育好,养大的孩子聪慧优秀。”
“说起来,真正本事出息的黎潼,她不是被楚朱秀养大的,没受到她的荼毒,这才有现在的成就。”
“听说今年她在省厅又立了功,很快就能提拔上去。”
这样的窃窃私语并非少数。
更多人说,“难怪黎潼从不和他们出席重大场合。”
“真丢人。”
黎家赖以生存的精神需求,他们迫切需要的“体面”“完美”“幸福”外表,在这一场浩浩荡荡的八卦中,被扯破撕碎。最终,狼狈不堪地委落在地,再无修复的可能。
第60章 (补)
拆迁事宜处理完毕, 黎潼给段暄山拨去电话。
接起的速度很快,嘟声不到两下,那头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声:“猫猫妈, 忙完了吗?”
黎潼答:“已经忙完了。”
段暄山为她高兴。
家中传来猫咪此起彼伏的叫唤声,仿佛在抱怨着家长不在, 自己有多委屈难受。段暄山忍俊不禁, 抬步走向阳台, 在嵘市的秋风簌簌里,说起这些天家中发生的事。
黎潼行走在江市的街道旁, 榕树摇动, 绿影婆娑。
秋并未染透叶,郁郁葱葱的翠色自褐黄的枝中钻出,间或能听到禽鸟的低鸣。
她的爱人在说话, 声线平稳, 含着笑意。
“家楼下开了家冰饭店, 口味正宗,等你回来我们去吃。”
“猫抓板被几只胖猫抓得稀碎……”
“我新学了几道菜,是江市的地道菜。”
段暄山的音色清冷,他说时,难得絮絮,如同望妻石, 翘首以盼。
最后, 是他很轻的一句:
“等你回家。”
黎潼舒展眉眼,笑着答好。
挂断电话, 她凝视着天边云霭。
一场冰冷秋雨即将降临江市, 她要在雨水来袭前,回到家。
……
认识段暄山长达十多年的某位友人, 从其他朋友嘴里得知他谈恋爱,起初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什么?今天不是愚人节。”
“暄山那人,从没见他喜欢过谁,真要说喜欢什么——小动物算一个。”
友人嘀嘀咕咕:“他就没长过谈恋爱的神经。”
对方肯定说,段暄山确实在谈。
那人愣怔,旋后亲自联系他,“不是吧哥们,你谈恋爱了?”
段暄山没在电话里说太多,只简单道,“过几天,我请你们吃饭。”
没过多久,段暄山亲自组了个局,邀请他熟悉的朋友前来。
几位友人来时,桌上已经点了清茶。段暄山静坐,眉眼低垂,眼睫冷淡,听到声响,闻声抬头,脸上的情绪依旧寡淡。
友人们都已习惯他这张“臭脸”,他们相识多年,早知道段暄山性情如何。
他很少热情待人,平素礼貌客气,周身萦绕着山雾冷风般的淡漠。
年轻叛逆时,会觉得这样的性格太过装x。
相识久了,年纪大了,才知这样的同性友人最为可贵。
难得在,段暄山多年如一日的性情稳定,为人善良,不与鲜廉寡耻的人联络交往,社交朋友圈干净清白……
细数来,全是优点。
聚餐吃饭时,这群大老爷们最喜欢参与段暄山组织的饭局。
没别的原因,段暄山从不劝酒,饭局清淡。
他身价远超常人,并未矜持孤傲。不像某些身居高位、沾染酒局恶劣风气的人,粗砺着嗓、红着脖子拍桌嚷嚷“不喝酒就是看不起我”等糊涂难听话。
彼此品性相合,这才能成为多年好友。
几人招呼打完,性格大胆热情的,笑着问:“就老段你一个人?”
段暄山答:“她临时有些事,一会就到。”
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包厢门被敲响。
距离门近的友人起身开,稍一抬眸,撞进一双毫不逊色于段暄山的冷情眸子。
年轻女人在制服外穿了件男士外套——眼尖的瞧出,这是段暄山的大衣,搭在她身上毫不违和,更像个穿了oversize装的美丽女性。
领口透出几厘的淡蓝警服衬衣色彩。
她有着一张近乎完美的脸蛋,眼眸狭长冷艳,鼻梁高挺俊俏,唇角的弧度平直冷淡。
年轻女士的身上浸染着清冷淡漠,气质凛然深邃。叫人情不自禁地挺直脊背,本能要循规蹈矩。
开门的友人愣了。
他讷讷道:“您……我们屋的?”
只是刹那,他看到这个美丽女性脸色柔和下来。
她与段暄山对视上,旋后,望向友人们。
“我是段暄山的女友,很高兴见到你们。”
原先神情寡淡的段暄山,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眼瞳豁然点亮。
美丽女郎亦是如此。
进屋时,那张漂亮脸蛋上分明疏冷的情绪犹如被明火点燃,冷意霎时消散无踪。
友人们:“……”
他们面面相觑,为这对爱侣的气质默契,神奇的相似点惊叹不已。
饭局中,他们得知她方才迟来,是半路上扭送了某个小偷,帮着同行擒住,这才匆匆赶来。
身上的外套果然是段暄山。黎潼来时匆忙,只在制服上套了常服外衣。抓捕小偷时,外衣扣子扯散落地,只能先穿上他的。
这一顿饭局结束,某个友人感慨着道:“暄山,你这单了三十年,终于有伴了。”
另一个道:“我还以为你要单一辈子呢!”
还有个自来熟的,大喇喇地给黎潼分享起段暄山的过往糗事:“你知道吧,他接手段家后,常年出差在外,每到一个新城市,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找当地正值营业的猫咖狗咖。”
喜欢小动物的人,心肠坏不到哪去。
段暄山听到黎潼笑了一声。
他窘红双耳,给她倒了杯果汁。
他听到他年轻、美丽的爱人,轻声说:“我和他认识最初,就是因为猫咪和小狗。”
友人们惊叹连连,直起身来,好奇这偶像剧般的开场:“靠!好梦幻的相遇!”
……
多年前,江市那场大雪举世罕见。他们在雪中相遇,离别时,段暄山为黎潼撑了半小时的伞。
冬雪如鹅毛,坠落时沉沉压在肩头。
段暄山还能想起那场雪,想起她在风雪下苍白消瘦的脸颊,想到她伸手捧着带到宠物医院的羸弱小猫。
他们的初遇没有太多旖旎。
只有几只冷得发抖的猫咪小狗,蜷在救助人的身边,汲取那罕见珍惜的暖意。
如今,羸弱可怜的小猫小狗已然胖壮肥美。
年轻消瘦的女孩早已变得健康,脸颊饱满,眼神明亮。
段暄山看向黎潼。
她眉宇动人,眼皮低垂时,总有几分倦倦。可只要一抬眸,眸光总是粲然,泛着令人心胸悸动的柔波。
黎潼警官说话的腔调冷而直率,处事效率极快,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上,都极其亮眼。
这场饭局结束后几天。
友人们在群聊里@段暄山。
要么是感慨他踩了狗屎运,找了这么优秀合拍的伴侣;要么是了解过黎潼的职业风险,要他尽量维护好家庭和谐,不要错失良缘;要么是说他一定要把握住,多多保养自己,以免年老色衰,出门反差太大。
段暄山的年龄危机感一直没有消失。
哪怕黎潼夸过他比单位男性家属们都要英俊好看,他还是紧绷,从不松懈。
他常年健身运动,保持着体脂率,请了专门的营养师安排菜谱……
恋爱第四年,他在某天清晨围着围裙做完早餐时,听到身后轻悄的脚步声。
温热柔软的手臂环住男人的腰,他嗅到很淡的气息,清幽的浴液芳香。
黎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轻声呢喃着,“暄山,你真好看。”
她的唇落在他光裸的脖颈皮肤,热烫如同烙印,激得他轻轻战栗。
……
黎漴三十三岁那年,进了心理医院。
楚朱秀茫然地听着医生说话:“……病人确诊为抑郁症,有心境低落、意识活动减退(注)的症状,家属看一下病历单。”
她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呢?我儿子看起来那么健康!”
医生皱了下眉。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将病历单递给她,平心静气道:“家属看一下,这是他上周自己来医院诊断出的结果。”
楚朱秀颤抖着手接过。
她的泪水在看到病情结论时,再也止不住。
“可以告诉我,我儿子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吗?”
医生摇头,“这是病人隐私。”
他犹豫片刻,道:“病人选择住院,已经缴费。”
楚朱秀惊慌失措,她说:“医生,能不能不住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