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安说完以后,哈利低下了头,比平时更杂乱的黑发让他看起来很懊恼。罗恩对迪安有些不满,在他看来,迪安是在故意针对哈利,因为迪安喜欢金妮,而金妮喜欢哈利。罗恩不高兴地质问:“在那之前你也一次都没有击中马尔福啊?”
迪安有点生气:“我的首要任务是保证哈利不被对面的击球手击中!”
“不要吵架。”哈利有些烦躁,“迪安说得对,是我失误了,我们现在聚在这里是为了找出一个解决办法。”
众人又沉默下来。赫敏开口道:“如果让金妮来做找球手呢?”
她说完,所有人都看向了她,没有人回应。金妮很惊讶,她看向地毯,像是想假装自己不存在。
又是罗恩第一个回应:“……你是觉得哈利不能胜任找球手?”
“哈利的能力没有问题。”赫敏解释,“但很明显队长和找球手没法兼任,而且金妮现在飞得更快。”
赫敏看向金妮,但金妮只是盯着地毯。
“可是做找球手不是速度快就可以的。”考迈克有些犹豫,“而且金妮去年才开始打魁地奇吧,她真的可以吗?”
赫敏气不打一处来:“你也是今年才正式参加比赛的吧?”
罗恩:“赫敏,更换位置是很严肃的事情,不可能因为一场比赛打输了就换掉一个队员。”
赫敏看向哈利,哈利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神情在懊恼之上又多了一些阴郁和沮丧,就像是罗恩落选守门员时候的样子。
“我没有说要换掉哈利,但是他一边指导作战,一边找金色飞贼,这是不可能完成的——”
罗恩打断她:“你应该知道学校里没有比哈利更厉害的找球手了——”
她也打断了罗恩:“那就分担他的工作量,换个人来当队长,让他专心致志地找金色飞贼!”
“球队里除了他谁适合当队长?队长的人选是麦格教授和安吉丽娜一起决定的!”
“所以就让金妮替代他做找球手啊!”
罗恩气呼呼地瞪着她,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因为吵架都从沙发上站起来了。她一开始只是提个建议,但是被接连否定以后,她就不自觉捍卫了起来。这难道就是诺特所说的一意孤行?她看向哈利,很明显他因为他们的争吵更抑郁了。赫敏很烦躁,她并不想让事态发展成这样。
拉文德拉着罗恩的胳膊让他坐下,她劝赫敏:“赫敏,我们又不懂魁地奇,就不要提意见了。”
“问问当事人的意见不就好了吗?”迪安说道,他看向金妮,“金妮,你愿意做找球手吗?”
金妮露出了上课时被教授点名的表情。她沉默了一下,小声说道:“我都可以。”
罗米达惊讶道:“只要金妮愿意,就要换掉哈利吗?只因为输了一场比赛就要换人,你们忘了哈利为格兰芬多拿过多少次冠军吗?”
金妮不自在起来,好像很后悔自己刚刚的回答。赫敏感觉到不善的目光都向她投了过来,仿佛她背信弃义。
赫敏有些激动,她为自己澄清:“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哈利是个优秀的找球手,和他无法同时兼任队长和找球手的职责不矛盾。”
“只是一场比赛打输了,你怎么就能确信哈利无法兼任?”罗恩依然瞪着他,他的怒火还没有消。
赫敏被他噎了回去。只是一场比赛,参考项确实太少了。她又是这样,因为提出一个想法、遭到众人反对、便一意孤行下去。可是她不认为她有什么错,她只是提出了一个假说,然而其他人连假说都不接受。或许是她骨子里的绝对自信又在作祟——最终时间一定会证明她是对的。
“不打魁地奇的人就不要随便提出意见了。”
众人都认可了这条规则。赫敏和罗恩互相瞪视了几秒,她转身离开了公共休息室,并没有人追出来挽留她。
赫敏走在黑漆漆的楼道里,虽然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但她以为会有人追出来缓和关系。她不指望罗恩和哈利追出来,但拉文德和金妮也没有来找她,甚至连考迈克都没有。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吗?怎么会在她生气难过的时候不来陪她?她的离开仿佛成了一件所有人都希望发生的事。
她不应该掺和进去。魁地奇的输赢、谁是找球手、谁是队长,她通通不关心,只是因为哈利在意,她才去在意。
赫敏登上楼梯,向天文塔走去。那是一个费尔奇和级长们都不会巡逻的地方,因为它太高了,走上去很费劲。她登上最后一个台阶,立刻就被夜空吸引了注意力,她很久没有上过天文课了,也很久没有体验过离天空这么近的感觉。她朝着天文塔的边缘走去,脚下没有留意,踢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差点把她绊倒。
“操。”她骂了一句。她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把火弩箭。
赫敏正讶异这里怎么会有火弩箭,德拉科就从另一侧的柱子后面探出了身体。他们在一种诡异的沉默里对望着,看来都没有设想过会看到对方的脸。他们没有惊讶或者嫌弃地质问“你怎么在这”,而是沉默。赫敏又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奇妙的联系,德拉科在她的世界里处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上,像是一个秘密基地,把她生活的边界外扩了。虽然这个秘密基地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宽慰。
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后,德拉科说:“格兰杰,你刚刚是说了脏话吗?”
赫敏没有回答,她径直朝他走过去,他立刻紧张起来,仿佛她要把听到她说脏话的人灭口似的。她无视他做作的表情,也靠在柱子上坐了下来。这比在黑湖边上时又要近上许多,这次没有大书包拦在他们之间。她闻到了德拉科身上的味道,像是某种昂贵又陈旧的熏香,她闻过几次,在她不小心撞在他胸口上的时候。她会记得是因为她很少能在同龄男孩身上闻到这种味道,这标志着他来自另一个世界。她还闻到了酒的味道,他手里攥着一个酒瓶,里面的液体大概还剩一半,她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赫敏:“你是未成年。”
德拉科盯着她攥着酒瓶的手,他看起来想把酒抢回来,但是又不敢轻举妄动,他害怕他抢夺的行动会触碰到她的手。最终他气呼呼地说道:“你不能给级长扣分。”
“我没有扣分,我只是没收你的酒。”她拿起酒瓶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并不是火焰威士忌,“马尔福,你还敢喝酒?你忘了你上次喝醉了以后做了什么事吗?”
德拉科脸红了,放弃了把酒抢回来的想法。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坐针毡,但是却又没有站起来离开。赫敏注意到他的羞耻,她回想起他乞求原谅时低声下气的样子,心情好转了一些。她故意地说:“你忘了吗?我记得非常清楚,尤其是那句,‘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我不喝了,你能闭嘴吗?”他看起来想从这里跳下去。
赫敏冷哼一声,这种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行为虽然无耻,但很解压。她等待着他的反击,但耳边除了风的声音以外再无其他。这很反常,他被她挖苦以后,居然没有挖苦回去,她之前在级长浴室里明明给他提供了很有力的嘲讽素材。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赫敏问道。斯莱特林赢了比赛,他应该在公共休息室里狂欢,而不是一个人在天文塔落寞地看星星。她再次挑衅他:“你失恋了?”
“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失恋?”德拉科气急败坏地回击。他的神情与其说是质疑,不如说是恼羞成怒,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
赫敏挑了一下眉毛,她本来是随口一问,但看起来她好像说中了。有个女孩伤了马尔福的心,让他在庆功宴的晚上一个人跑出来喝闷酒,她真想见一见她是谁,然后给她献花。
“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德拉科讽刺道,“因为波特和韦斯莱在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里抱头痛哭的样子太蠢了吗?”
赫敏沉默下来。她感觉心里有什么阴暗的东西在滋长,或者说它们其实一直存在,是她刻意地视而不见。
“是的,他们太蠢了。”她说道。
德拉科讶异地看着她,仿佛她在他面前变身了。
赫敏不再说话,她看向夜空上的星星,也许她本来并没有那么多愁善感,但是她眼前的景象把她拽入了情绪的漩涡里,好像在星空之下人总要变得比平时感性一些。她忽然抬起手喝了一口酒,第一次用心感受酒精的味道。
德拉科更震惊了。当他以为他足够了解她时,他又会发现他不了解她。他目睹她将液体咽了下去,没有将五官皱在一起,仿佛只是喝了一口水。想问的东西太多,他反而不知道该先问什么。他最终憋出一句:“你说未成年不能喝酒。”
“我成年了,我比你大一岁。”赫敏说。好像是为了证明她的优越性似的,她又喝了一口。
“什么?”德拉科再次感到震惊。虽然他们只相差一岁,但是成年与否就像是一堵墙,将他们隔得更远,让他更加想要翻过墙追上她。
他的人生已经彻底进入了一个无序的状态。他对他景仰的父亲有了怨言,他对他一直崇拜的黑魔法不感兴趣,他腻烦了他相处多年的朋友们,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最可怕的是,他的头脑被一个泥巴种占据了。即使她从坐下开始就一直对他冷嘲热讽,他也不愿意离开。
他无法把这些烦恼倾诉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他身边坐着的这个女巫就是他一切烦恼的具象化。她把他的人生搅得一团糟,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无忧无虑地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或许她不是无忧无虑,她快把他剩下的酒喝光了。
“我真的不理解你们为什么喜欢喝这个。”赫敏还是没有爱上酒精的味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喝?”
“我也不知道。”赫敏把最后一点酒也倒进了喉咙。
她很少会说“不知道”。也许她只是想像所谓的成年人一样借酒消愁。德拉科的酒又涩又苦,不像黄油啤酒一样可以当成饮料享用,但正是这种苦涩让饮酒变成了一种自虐,把她从另一种痛苦里捞了出来。
她游离在所有人之外,没有人真正地接纳她。对于巫师世界来说,她是来自麻瓜世界的闯入者;对于哈利和罗恩来说,她是古板但却能派上用场的朋友;对于帕瓦蒂和拉文德来说,她是不合群的室友。而对于学校里其他学生来说,她只是无聊的书呆子,讨厌的级长,或者不穿胸罩的婊子。
她此刻非常强烈地感受到孤独。她甚至没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哈利和罗恩,帕瓦蒂和拉文德,迪安和西莫,金妮和拉文克劳的卢娜,他们互为彼此最好的朋友,而她的生命里却没有一个这样的人。就连骄傲自大的德拉科·马尔福都有忠心耿耿的追随者,而她总是独自一人。
她把后脑勺靠在柱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天空。德拉科不知道能不能问,波特和韦斯莱到底做了什么把她气成这样。他忽然生出一种卑鄙的渴望,他希望她在他面前流泪,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她抱进怀里。
“找到了。”赫敏忽然说,她抬起手指向天空,“那里两颗星星,再加上右上角那颗,再往上,这一片都是天龙座。”
如果忽略她如同回答教授提问时的傲慢语气,她这样叫出他的名字,让他的心脏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安放。他无法预测她的行为逻辑,她上一秒在黯然神伤,下一秒又在天上找星星。
赫敏见他没反应,像是没得到应得的称赞一样,有点扫兴地说:“你的名字不是天龙座吗,你不好奇天龙座在哪里吗?”
德拉科看着她的脸,她的脸颊、鼻子浮起了淡淡的红晕,眼睛也变得混沌和邪恶,她身上所有锋利的东西此刻都变得柔软了。半瓶酒她就醉了?德拉科不想再让她叫他的名字,这像是无形中打破了什么东西,让他非常恐慌。
“我不好奇。”他不再看她。
“那你好奇什么?”赫敏问道。
德拉科再次看向她,她的眼神真挚而认真,她是真的在提问,而不是顶嘴。为什么会有人喝醉了是这个样子?她现在很像随随便便就亲近任何人的松鼠,他没想到他能这么轻易地见到她卸下所有防备的样子,这简直是对他良心的考验。如果他说,我好奇的是你,她会毫无保留地说出关于她的一切吗?
“我什么都不好奇。”德拉科看着她说道。
“那你的人生真的很无趣,马尔福。”赫敏也看着他。
他们很少能这么长时间地、心平气和地对视,就像是要记住对方长什么样子似的。德拉科观察着她的脸,连她鼻子上的小痣都收进了眼里。
“我有很多好奇的事情。”赫敏幸灾乐祸地说,“比如那个让你失恋的人。”
德拉科立刻移开了眼神:“我没有失恋。”
“你就是因为不诚实才会失恋。”赫敏不满德拉科的嘴硬,没好气地说,“我妈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看透了你,她说你是被家长惯坏了的小孩,所以你浑身上下都是臭毛病。你离开家以后本应该吃尽苦头,可你太幸运了,惯着你的家长位高权重,所以学校里的人也惯着你。你会失恋我一点都不惊讶,正常人都不会喜欢你。”
德拉科呆愣地看向她,他只不过嘴硬了一句,她怎么能这么长篇大论地攻击他?他被彻底打击到了,梅林,他在她心里这么一无是处吗?他还以为他对她够好了呢。
“你为什么不诚实一点?如果你后悔用黑魔法攻击我,你就应该说出来让我知道。如果你觉得杰森·哈里斯的行为很恶心,你就应该直接去声讨他,而不是反过来侮辱我。如果你担心我被考迈克欺骗,你就应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让我去猜。”赫敏咄咄逼人,她伸出手指头,像是教鞭,“坦诚相待很重要,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帕金森吗?如果你能诚实地对待那个让你失恋的人,我觉得你也不一定没有机会。”
德拉科保持着呆愣,他一方面佩服波特和韦斯莱,能在她的高压下存活如此之久;一方面佩服西奥多,她真的很适合当教师。他要如何告诉她,那个让他在这里喝闷酒的人刚刚一次性揭开了他好几个伪装,他已经没有表现的机会了。
赫敏像个耐心很差的教授,好像无法忍受学生沉默超过一秒钟:“你觉得不对吗?”
“如果我坦诚相待,我就还有机会?”德拉科问道。
赫敏点了下头。
她并没有将他的伪装全部看透,她还不知道上学期期末他接近她并不是为了复习资料。那是他之前在级长浴室里不敢面对的问题,现在他好像有了些勇气。他盯着她的脸,她的卷发被风吹起来,麻瓜香精的味道钻进了他的鼻子。
他猛地转过头,一下子醒了过来。他在想什么,他难道打算对一个泥巴种告白吗?他难道盼望着和泥巴种确定某种关系吗?他并不喜欢她,他关注她纯粹是因为猎奇,他不能把这种猎奇的冲动当成是喜欢。
“我要回去了。”德拉科站起来。
“哦。”赫敏点点头。她将袍子拢起来,后靠到了柱子上,任凭风继续吹她的头发。
“你不回去吗?”德拉科忍不住问。
“我不想回去。”
德拉科想说点什么,最终没说。他拿起扫帚,转过头看到赫敏依然坐在柱子前。他还是说了一句:“你会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