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收拾到一半,衣帽间的门被人敲了几下。
霍南笙抽出内衣柜里最后两件内衣手里,转身走去行李箱。行李箱放在门边,霍以南低头,不经意一瞥,瞥到了行李箱内部浅灰色的里布,装了半箱子的内衣。各种颜色,各种款式,都有。她随意扔着,还没开始整理。
霍南笙转过身,意识到自己手里拿了什么,和躺在他面前的行李箱里装了什么。
她稳了稳心神,一双黑眸尽量平定地望着霍以南:“哥哥,怎么了?”
只两秒的功夫,霍以南收回眼,“整理好东西后,出来,我们聊一聊。”
霍南笙问:“聊什么?”
霍以南说:“你的未来。”
霍南笙微楞。
她本来就没多少东西需要收拾。大部分的衣服早已由专人收拾好送回国内了,剩下些贴身衣服,收拾起来不需要多少时间。过了约有五六分钟,她把行李箱扣上,立在一边。
到了客厅,沙发上,霍以南正襟危坐。
他鼻梁处架着金丝边框眼镜,透明镜片将他的双眸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疏离。见霍南笙走了出来,他朝她面前的单人沙发轻抬下颚,“坐。”
落座后,霍南笙双膝合拢,略显局促的坐姿,“哥哥。”
“嗯,”霍以南将手里的平板递给她,“——看看。”
平板里,躺着她的个人简历。
霍南笙给霍氏投递简历时就猜到,自己会被他发现。
沉默了好几秒。
霍南笙问:“我不能去霍氏吗?”
霍以南双手扣在身前,上半身微往后倾,姿态放松懈怠。
一场谈话里,如果上位者处于放松的姿态,那么这场谈话,也会尽量地松弛,不会紧绷。
他说:“你想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
霍南笙:“那……”
霍以南薄唇轻抿,徐徐道:“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职业规划,听听你对未来的期许。”
霍南笙后知后觉嗅到:“这算是面试吗?”
霍以南说:“你可以当做面试预演。”
霍南笙陷入深思。
霍以南并不急,耐心等待。
期间,洗完澡出来倒水喝的李夕雾见他们兄妹二人坐在客厅里,以为他俩进行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也想加入。结果被霍以南一个眼神劝退。
腕表上的分针转了九十度,霍以南摘下眼镜,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很难吗?”
“嗯,很难。”霍南笙慢吞吞地说,“我在想,是要说出你想要的满分回答,还是我自己想要的满分答案。”
意料之外。
“有两种答案?”
“嗯。”
“先说你自己喜欢的。”霍以南嘴角噙着饶有兴致地笑。
落地灯在他身边,水波纹的灯光摇曳。他周身像是披了层温柔月光。
夜晚适合谈心,霍南笙细白指尖收紧又松开,沉思过后,她说:“我自己想的是——我想努力地站在你身边,哥哥。”
我的未来,就是要与你并肩。
霍以南眉梢轻挑,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那你觉得,我想要的满分回答是什么?”
霍南笙说:“入职霍氏公关部,无论是策略研究、内容生产、媒介资源、活动管理、舆情监测……一切与公关有关的事宜,我都能熟练掌控,成为公关部的一把手,为树立霍氏优良的企业形象而努力。”
公事公办的口吻,极具官方的话语。
像是语文试卷里的标准范文,挑不出错,无功无过。
但在霍以南这里,两个答案,都不是满分答案。
并非他要求严苛,而是他对她的期许,从来都不是奢望她有多出类拔萃。更不需要她站在他的身边,他走到现如今的位置,付出了太多太多东西了。他是霍家长子,是霍家的继承人,现在更是霍家的掌权人,身上的担子和责任太多太重,他不得不努力。
可霍南笙和他不一样。
“南笙。”霍以南无奈,“我没想过当你的榜样,你也不需要向我靠拢。”
静静对视了一会儿。
霍南笙说:“我以为你会开心的。”
霍以南摇头,“你错了,‘我会开心’的事,是——你走你自己的路,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走,出了什么事儿,有我……有哥哥在,替你担着。”
“意思就是,我的未来里,不应该有你,是吗?”霍南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霍以南,问。
霍以南神色松散,眼里淌着一抹浅笑。
他说:“没有人的未来里会有‘哥哥’的,如果你的未来里一定会有一个男性,那肯定是你的男朋友,你的爱人。”
“我没想过谈恋爱。”霍南笙说的是实话,她对恋爱不感兴趣。
“嗯,”霍以南不甚在意,“因为你在国外,身边都是西方面孔,等回国了,看到熟悉的东方面孔后,就会改变想法了。”
“有很多国内的留学生追我的。”霍南笙辩解。
“可能是他们不够优秀。国内的男生更多,量变会引起质变。”
“……”
不管说什么,他好像总是占理的。
客厅里陡然陷入死寂。
呼吸轻不可察。
直到某个角落处,传来弱弱的一句:“我觉得那个贺弟弟质量就挺不错的,你回国了都不一定能找到像他条件这么好的男人了,要不你和他在一起吧,笙笙。”
沙发上,兄妹二人很有默契,转头,同时盯着扒拉门偷听的李夕雾。
霍南笙还没开口,解释贺棣棠曾亲口说过他对她没想法。
客厅里,响起霍以南冷而乏味的声音:“他不行。”
第6章
许多人误会过贺棣棠喜欢霍南笙。
就连霍南笙也误会过。
直到有位朋友生日聚会,霍南笙赴宴出席。父亲不喜她出席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场合,认为她自降身价。母亲在旁劝说着,“笙笙要多和同龄人多走动走动才好,你看她,天天待在家里,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最后父亲不情不愿地退让,他的退让也是有要求的:“露个面就回家吧,待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霍南笙本意也是如此,露个面,祝寿星生日快乐,继后抽身离开。
与父母交谈耽误了点儿时间,到聚会的别墅时,离约定好的时间稍晚了十来分钟。
霍南笙到的时候,宴会厅里气氛灼热,霍南笙鲜少出现在这种场合,在一张张生面孔里,逡巡寿星的痕迹。她找了许久都没找到,遂作罢,拉过侍应生问,侍应生指路,说是在泳池那边儿。
夜里的露天泳池,四周灯光亮若白昼。
池水泛起涟漪,如星河熠熠。
休息椅上躺了人,听声音,是寿星。
霍南笙提步走过去,听到对方吊儿郎当,点名道姓地问:“贺棣棠,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霍南笙感兴趣?”顿了顿,他说,“咱哥俩个,没必要瞒,你要真喜欢她,我能帮你追。”
霍南笙躲在阴影里,面上几乎没有情绪。
很快,贺棣棠淬笑着:“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喜欢她的?别太疯行吗,哥们儿。”
“不是,你不喜欢她啊,那你对她那么好?”
“我对谁不好?我对你更好,你生日我还送了你一辆车,你怎么不说我喜欢你。”
“……哥们儿,你别太疯,虽然我自认为我是有那么几分姿色在。”
“滚你丫的——”
……
……
曾困扰霍南笙许久的疑惑,由贺棣棠亲口解开。
如霍以南所说,他是霍南笙的榜样。
榜样的力量强大到——
她有样学样,不想也不愿谈恋爱。
即便不想谈恋爱,她对贺棣棠也没有半分心思,但是听到霍以南痛快地否定贺棣棠后,霍南笙起疑:“为什么贺棣棠不行?”
按理说,贺棣棠要家境有家境,南霍北贺,霍南笙占了霍,贺棣棠占了贺,二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论整个南城,再也找不到比他俩结合更般配的了。
外貌学历等各方面,贺棣棠都拿得出手。
他怎么就不行了?
“他不行的话,谁行?”霍南笙又问。
霍以南揉了下眉心,懒怠地瞥了二人一眼。
他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我不会干涉你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即便你找的另一半我很不满意。。”
再回答第一个问题,起承转折:“所以即便我不满意贺棣棠,但如果你坚持和他在一起,我也会真心地祝福你,希望我的妹妹能够拥有一段幸福的爱情。”
“霍南笙,”霍以南偏头望向她,黑眸攫住她脸上的情绪变化,“你喜欢他吗?”
霍南笙没犹豫:“不喜欢。”
得到她的肯定回答,霍以南喉咙里滚出低笑,“不谈了,关于你恋爱的话题——等到你遇到喜欢的人之后再和我聊。”
“如果遇不到呢?”霍南笙像是故意和他对着干。
“不会的。”
“万一,我说万一。”
“那哥哥养你一辈子。”霍以南声线慵懒,低音炮涤荡着笑,无奈道。
霍南笙发散思维:“如果我带回家的男朋友,你很不满意呢?”
霍以南思忖稍许,顺势给出答案:“我会告诉你,我不喜欢他,所以如果他对你哪怕有一丁点儿的不好,我都不会让他好过。”
霍南笙默默地哦了声,半晌后,她小声嘟囔:“那还是遇不到比较好,感觉能让你满意的男生很少,你连你自己都不满意。”
“……”霍以南听着她的话,眉梢撩吊起,轻咳了声,“好了,很晚了,你回屋休息吧,明早还得坐飞机。”
“知道了,哥哥,你也早点休息。”
兄妹俩的对话,温情得过分。
甚至,温情得不像是兄妹之间的对话。
李夕雾自己有四个哥哥,四个哥哥性格迥异,温柔儒雅,玩世不恭,老实端正等,皆有。无论哪个,对待李夕雾的态度,都没有霍以南对霍南笙这般……颇有耐心,循循善诱。
不像是兄妹间的对话。
那像是什么呢?
父女?
也不是。
没有父亲会像他这么体贴周到的。
李夕雾心里尤然浮现某种关系,某种,不可思议的,说出来能让她尖叫的关系。
思及此,她嘴角翘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
入夜,无风无雨,月深露浓。
李夕雾临时过来,没来得及调时差。
利兹与国内的时差约有八个小时,凌晨两点多,国内才下午六点多。身处港城的李夕雾,此时还没开启她声色迷离的夜生活。
睡不着觉,她去往阳台,刚摸出包烟,身后,客厅灯乍然亮起。
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谁。她又不动声色地把烟塞了回去。
家里的哥哥从不管她这些事儿,唯独霍以南,他自己不抽烟,也见不得身边人抽烟。
“大哥。”她问好。
霍以南是出来找手机充电器的,充电器在客厅茶几上。
手机充上电,他走向阳台:“睡不着?”
李夕雾:“嗯,你不也是?”
霍以南淡淡地嗯了声。
二人的时差都没调过来,也懒得调,毕竟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回国。
安静站了会儿,客厅里手机发出声响,霍以南转身欲走。
“——让我去霍氏,是想让我帮你照顾她,是吗?”
李夕雾并非游手好闲的大小姐,她手下有只港城最厉害的公关团队,极具擅长打造品牌深入人心的形象,也擅长处理各种公关危机。游轮被没收后,霍以南让她来南城,高薪聘请她担任霍氏公关部公关经理。
高薪是真的高薪。
饶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李夕雾,见到数额后都心动了下。
非常夸张的薪酬。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更没有人会跟霍以南抛出的橄榄枝过不去。
李夕雾先前各种茫然,如坠云雾深处,现下好似风吹雾散,模糊的部分,逐渐露出清明模样。
“霍以南,你真把她当妹妹吗?”
话音落下后,她时刻观察着霍以南的举动。
他没有一丝的停顿,自然地往里屋走,弯腰捞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动作行云流水。笔挺如山峦般的身影铺在她眼前,威严感不动声色地蔓延。
“不然?”他背对着李夕雾,古井无波的语调。
“哥哥能为了妹妹做到这种程度?”李夕雾嚇笑,“如果不是我有哥哥,我都忍不住信了。”
“人各有不同,如何比较?”
“是啊,人不相同,我和我的哥哥是亲兄妹,但你俩不是。”
话到这里,霍以南终于转过身来。
顶灯四周环绕,他站在灯光的正中央。像是被光照拂,他周身散发着温和气场,他扶了扶鼻梁处的眼镜,整个人犹如大学教授般,儒雅正派。
他慢条斯理道:“你恐怕不知道,我真的不太喜欢别人再三和我强调这一点。”
分明他给人的感觉犹如温开水般不冷不热,尤为平易近人。
语气,神态,动作,皆是如此。
然而李夕雾感受到的,是幕天席地的窒息感。这份窒息感不是他造成的,而是除了他以外,这个世界给她的压迫感。
这一刻,李夕雾意识到,自己那四个如狼似虎般的哥哥,为什么面对霍以南时,都生怖怯。
他真是个狠角色。
给人以压迫,本人却有着置身事外的轻松。
李夕雾没有半分钟前的嚣张气焰,调笑的话都憋回嗓子眼里。
“大哥。”她低眉顺眼地称呼他。
霍以南也叫她的名字:“夕雾,很多事情如果我能做,我绝不会假手于人,你明白吗?”
李夕雾一知半解:“南笙在霍氏上班,你不打算让霍氏的人知道你俩的身份吗?”
“她不会喜欢的,我也不想那样做。”
“为什么?”
“因为她是独立的人,她不是我的附庸品,她先是霍南笙,其次才是‘霍以南的妹妹’。”霍以南黑眸远眺,窗外是漆黑夜幕,他视线如夜空般辽阔,深幽,情绪不明。
每个人提及霍南笙时,要么不认得她,即便认得她,都会以——“她是霍家养大的那位,和霍家没什么关系,却被当霍家大小姐宠,谁不说她一句命好?”,或是“你不认得她没关系,你知道她哥是哪位就行。她哥可是霍以南。”这类的话做介绍。
所以当初她要出国留学,来到一个没人认得霍以南的地方,霍家触手不及的地方时,父母多加反对,表示不理解。唯独霍以南赞同她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