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怕高了。
视野蜷缩在江冷星身上,刮来的大风全被他挡住,但仍感觉随时会掉下去,有点犯晕。
她伸出一根手指,将要戳到他后腰时,又缩了回去。
有以往教训,哪敢轻易触碰他。
食指在碰与不碰他之间犹豫,来来回回几次后,前方响起沉静的声音。
江冷星:“有事吗?”
身后指尖不时点在他身上,似有若无地挠着,腰侧生出一丝痒意。
忍了十里地,已是极限。
他微微侧脸,视线向下盯去,田桃连忙把手指缩回广袖中。
“没事没事。”
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她低垂脑袋,后领露出一截雪颈,毛绒绒的发丝被风吹得翘起。
很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堆里的鸵鸟。
江冷星收回视线,没有追问。
自从二人进入秘境,就没说过几句话,别人不想搭理她,田桃也懒得开口。
要是掉下去了他会见死不救吗?
她正在估计江冷星的人品值,突然听见他说:“若是害怕,抓住我即可。”
冷淡的音色传来,田桃抬头看去。
修长的身姿迎着风,雪白宗服十分妥帖,乌黑的发丝缠着束带,向后扬起。
她仰起脸时,恰有几缕飘向脸颊,最后发尖滑过颈窝。
大概,他人品值满分。
田桃郑重点头:“收到。”
是他要她抓住的,有了应允,就没什么好顾忌的,她缓缓张开了双手。
大概飞出十米,江冷星蓦地僵住。
好像什么东西靠过来了。
后背黏上了一团柔软,压迫着他,下一瞬,腰上又是一紧。
她竟是直接贴上来了。
脸颊几乎靠在后背上,双臂从后面圈来,十指交握按在腰束上,将他牢牢缠住。
风猛烈呼过,二人间找不出一丝缝隙。
江冷星僵直着身子,不敢乱动。
御剑飞行比云霄飞车刺激,自动绑上安全带后,田桃心满意足,扑通乱跳的心随之平静。
她语调无比轻快:“师兄,我抓住了,你飞吧。”
“谁准你、此般抓住……”
“啊,风太大听不见。”
“我说,手松开。”
声音在风中朦朦胧胧,只剩“松开”二字,田桃一不小心听岔了:“什么?手不要松开是不是?”
半晌没有听见回应,她自觉将双手收拢:“嗯嗯,好的!”
恐惧当头,礼数被她抛之脑后,只顾自己能牢固立身于飞剑上。
安全,起飞。
“……”
江冷星面容逐渐郁闷,望着腾腾云雾。
每次相处,小桃妖小动作层出不穷,若是她心肠歹毒,大可向她拔剑,可自从听了那些隐秘谣言,却有些束手束脚。
也罢,再忍忍,到了灵草池就好。
他默念口诀,催动引玉剑加速行径,嗖的一下,剑如流星划过云霄。
疾风呼啸而过,云露湿润发丝,带来一丝凉意。
眼前风景轮番变幻,江冷星仰首,画面却没在心里停留半分。
行了一段路,底下是连绵不绝的莽林,仍未瞥见灵草池的影子。
正当他欲再次提速时,背脊登时一沉,一片软绵绵覆了上来,他像被蓬松的云团簇拥着。
他偏头看了一眼,不太确定,立即又看了一眼。
竟有人站着也能入睡?
小桃妖倾身向前,额头抵在他后颈上,微微侧脸,双眼轻轻阖着。
若不是听见浅淡平稳的呼吸声,差点以为她被是吓昏了。
他冷声催促:“醒来。”
“……”
但睡梦中的人毫无反应。
“再说一遍,醒来。”
他有些烦闷,动了动肩膀,试图将人摇醒,提高音量。
哪料身上的女孩嫌他吵闹,皱了皱眉,转过脸颊,仅是调整了下睡姿。
就是不理他。
乌黑发丝别在耳后,白皙的面容被风吹红,她却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全身无比放松,睡颜香甜。
任务在即,也只有她才能心安理得入睡,好在一双手还知道抓紧,一刻也没松开。
江冷星收回视线,没再出声。
也没有加速……
再次感到后悔,就不该回紫云宗。
好想把人甩开,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可杀生。
一段时间后。
风声渐小,田桃从小憩中睁眼,发觉引玉剑速度慢了一点,高度低了一些。
处在慢悠悠氛围中,难怪她睡那么香。
灵泽秘境变幻莫测,绚烂云霞浮在天际,缤纷的云光洒落,在身上折射出耀眼光芒。
二人像是迎着朝霞,又似追逐落日而去。
怀中紫云宗服被捂成暖炉,她向后退了一步,清风立即灌入,凉爽舒适。
“醒了?”
清冽嗓音响起,有一点悦耳。
田桃目光远眺:“嗯,我们快到了吗。”
她前段时间太用功,又忙于白飞鹭之事,导致近来爱犯困,竟不可思议睡着了。
擦了擦唇周,幸好没流哈喇子。
“仅剩二十里路程,”说完,江冷星欲言又止,“你……”
他冥思苦想一路,总怀疑二人之间有些误会,想亲自澄清却不知如何开口。
可误会若不说清,只怕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江冷星:“方才我与师尊谈话,你可有听见?”
世间无不透风的墙,自然也无不漏音的结界,他一而再再而三提醒师尊小点声,可他偏偏不听。
不仅嗓门大,还口无遮拦,没一个字能听的。
田桃揉揉眼睛:“哪一句?”
“每一句。”
兴许是睡懵了,她没反应过来,以为是临行前叮嘱的话语,便答:“听见了听见了。”
话音刚落,引玉剑颤了一下。
江冷星定了定神:“有些话听听就好了,不必放在心上。”
“不不不,师兄和师尊说过的话,我会一字不落记住的。”
“不必如此。”
“要的要的。”
“……”
低头看着缠在腰上的手,江冷星心情复杂,像揉成一团的绳子,有无数个死结。
空气稀薄得仿佛要透不过气。
她果然误会了什么。
秘境七日,他该怎么面对……
第027章 看她
翻过两座山后, 二人达到目的地。
灵草采撷地是一片水域,弯形拱桥如月牙横跨两端,凌驾于波光粼粼水面之上。
此处灵植较为特殊, 无壤而生,根须细长莹白,浮于半空。
田桃提着事先备好的竹篮上桥, 江冷星落后两步,中间始终隔着一丈的安全距离。
水滴沿着石壁坠入水中,叮咚一声,水面泛起波纹。
四周寂静无声,二人独处画风, 如一部默片, 无沟通无交流, 只顾采下仙草放入篮中。
就像有人拿鞭子在背后催促一样。
时而响起的水滴声, 有些突兀,使得周围愈发旷荡空灵。
走到桥拱处时,田桃余光扫了眼身后的雪白宗服, 脑袋瓜飞速运转。
是时候行动了。
酝酿一会儿, 她缓缓开口:“江师兄人中龙凤,想必仰慕者不在少数吧。”
少女停住脚步,江冷星也不再朝前靠近,面对她冒失的搭话, 竟有一丝习以为常。
他声音偏冷:“没有。”
“岂是没有, 怕是师兄一个都不喜欢吧。”
“喜欢”二字, 在他脑海中成了敏感词, 对她接下来的话自动形成一道防御。
他看向手中玉剑,不予解释。
但阻止不了又一个问题抛来:“各个都挑不上眼, 师兄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还挺执着,又问了一遍。
江冷星侧身面向她,正想施噤声咒,却蓦地撞进她的视线,仙诀立即忘得一干二净。
一双圆溜溜眼珠子,像两粒葡萄,乌黑晶亮,正期待从他口中听到答案。
盯了几息,他瞬间想到什么,字字斟酌回答她:“喜欢话少的。”
“意思是喜欢恬静温柔的?”
“嗯。”
田桃又问:“长发及不及腰?”
目光游走,江冷星扫了眼她身后,两小股头发扎起,余下的发丝只到背上,立即有了答案。
他答:“及腰。”
“聪明的还是笨点的?”
“……聪明点的。”
“个子高点的还是矮点的?”
视线从女孩头顶滑过,他无比直白:“要高过下巴的。”
田桃感觉不妙,逐步缩小范围:“眼尾有痣没痣?”
这……有点难为人了。
江冷星语塞,故作沉思般,向前走了一步,顺手采下一株仙草,上面有朵含苞未放的小花。
他的心思全然不在灵草上,转了转草茎,花苞悄然绽放,翠叶之上点缀一抹胭脂红。
借着把灵草放入竹篮的动作,江冷星倾身向前,二人距离瞬间拉近。
近到二人的衣袖轻轻触碰着。
他偷偷抬眼,瞥向女孩眼尾。
相隔不远,桃子香气灌入鼻间,握着引玉剑的长指不自觉收紧,目光似羽绒般,轻轻扫过去。
动作细心轻柔,就像一个小偷。
偷偷将目光流转,偷偷藏匿动作,心中却如战鼓轰鸣。
小偷最怕被人发现,他也一样。
但怕什么来什么,他实在不擅长此事,立即被逮住了。
“师兄,你在看什么?”
田桃眨了眨眼,往他方向走了一步,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不漏掉一丝微表情。
也不知江冷星心里在想什么,竟然目光愣住,开起了小差。
是在回忆什么吗?
女孩白里透红的脸庞近在咫尺,十分清晰,连眼睫毛都能数清。
明亮的双瞳,像一面镜子,倒映着他的面容,似乎要把人心思洞穿。
江冷星飞快敛下目光,只回答上一个问题:“……眼尾有痣的。”
他再三确认,小桃妖眼尾皮肤白净,除了细细的绒毛外,别无其它。
不仅如此,她整张脸庞上也找不出一颗痣,因而这个回答定不会有歧义。
话毕后,他看向平静水面,等心跳稳定下来。
偷偷摸摸的事做少了就是如此,一点风吹草动也能让心间锣鼓喧天。
另一边,田桃心急如焚。
天呐,江冷星竟然连祝卿卿眼尾有颗小痣都一清二楚,这该凑多近,看多仔细啊。
平时肯定没少偷瞄。
田桃心情复杂,但心里仍存有一丝希望,准备试试他的态度。
她唇瓣一开一合,侃侃而谈:“师兄青睐之人,样貌修为必不平凡,想来身姿也是异常卓越吧。 ”
换言之:师兄,你是喜欢身材好的吧?
任她言语拐弯抹角,江冷星都能知晓她话中之意,只是这个问题同样很为难人。
他转身,飞速扫了一眼。
桃红衣裙下有隆起,今日御剑时,后背也有所感觉。
但下一瞬,他收紧引玉剑。
……他疯了吗。
意识竟被一只小妖牵着走,她瞎问,他竟去细看深思。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不知道。”
“咳咳,哦哦。”
田桃后知后觉问题不太好,但他有问必答的话,就趁热打铁多搜罗点信息。
“名字最好三个字吗?”
“是。”
“妖修行吗?”
小桃妖站在面前,江冷星目光落下。
她十指抠着竹篮把手,指甲粉红泛白,乌黑眼瞳中,同时充满希冀和紧张意味。
旁敲侧击问了这么多,终于藏不住心事了吗。
江冷星悄悄松了口气,他早已准备好答案,只差让她听见。
灵光闪烁中,少年音色冷如水,字字清晰:“绝对不行。”
今日破例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解开二人间可能存在的误会。
倘若她有自知之明,定能明白话中之意,彻底断了念想,不再纠缠他。
那厢,话音一落,小桃妖眼里的光仿佛瞬间黯淡了,她双手提着竹篮,转身背朝着他。
仅妖修这一道坎,足以据她千里之外,幸好,他的话起作用了。
空气再次回到沉默。
田桃一边摘下仙草,一边暗想。
长发及腰、娴静文雅,三字名非妖修,且眼尾有痣的女子……
在江冷星社交范围内,每一个字组合起来,可不就是祝卿卿。
原来他嘴上说没有喜欢的人,实际深藏不露。
说起心动款时,竟应答如流,不假思索,指不定日思夜想了多少遍。
怪不得他指名要和祝卿卿同队,恐怕心里早打好了小算盘,只是被她搅黄了。
唉,一不留神,他就心动了。
事情有点难以捉摸。
原书中,恋爱前后的江冷星判若两人。
心动前,他心比剑冷,冰山一座,万事万物如过眼云烟,不放在心上。
但心动后,冰山在炽灼下裂开缝隙,爱若隔山海,他的剑就是渡海的舟,是翻山的路,誓死斩尽爱情拦路虎。
爱情上头时,这娃挺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