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桃笑着接过,迫不及待咬了一口:“谢谢陆师弟。”
她一边吃着果子,一边流着鼻涕,吸溜吸溜,模样可怜极了。
陆云书上下看了她一眼:“桃师妹,你这是染了风寒吗?”
“没有没有,不小心着凉了。”
“这样啊。”
陆云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登时感觉不对劲,秘境之中温度特殊,即使实在极寒之地,也不会感染风寒。
他一双机灵的眼睛左看右看,忽然将目光聚焦在田桃手上,愣住了。
陆云书:“桃师妹,你可在秘境遇到棘手之事?”
田桃饿了一天肚子,正啃果子兴起,抽空说了句:“没有啊。”
“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哪有伤?”
“你看!”
陆云书跑上前,指着她的手。
田桃瞥了眼手:“没有,别瞎说。”
陆云书凑上前,再三确认:“没有瞎说,分明就是有伤。”
那双又白又细的手腕上,竟然缠了几圈红痕,像被某种凶猛力道勒出来的一样。
桃师妹本就娇小,身上添了这些伤痕,再加上风寒,别提多让人揪心。
田桃眼神闪躲,把手藏在背后:“没有。”
见她嘴硬,陆云书只好求问另一人:“江师兄,你看桃师妹这伤是怎么回事,莫非被什么邪物欺负了?”
江冷星思绪游离,突然在指引下,目光朝着女孩手腕看去,霎时心神一颤。
白皙手腕上深红印记像烙上去的一样,所以——邪物是他?
第037章 羞愧
紫云宗仙山广场上, 聚集了一群白衣修士,青涩朝气的面容迎着山风,笑容灿烂。
此番历练弟子年纪尚轻, 多数拜入仙门不久,对万事万物处于好奇的巅峰。
他们各个神情兴奋,彼此交流七日所见所闻, 欢笑声飘荡在低空中。
若是听到什么新奇消息,他们就会哇的一声,脑袋凑到一处,竖起耳朵八卦更劲爆的内容。
但有一处角落,隔绝了热潮。
江冷星雪衣乌发, 背脊挺拔, 目光澄澈如山涧清泉, 本就是一个恣意少年郎。
然而自入山起, 他便性情冷漠,和常人性格大相径庭。
他独来独往,不爱凑热闹, 没有向外人吐露心扉的欲望, 久而久之仿若自成一派。
就像一棵远离森林、独自矗立于峭壁山的孤树,纵意生长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即便七日未见众人,也不觉得有半分想念之处, 更遑论说上一两句话。
引玉剑下落时, 他刻意挑了个偏僻出, 远离众人, 宽阔安静。
随后藏于人群边缘,侧身眺望远山。
双眸映着璀璨翠色, 眼底却满是浅淡疏离,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可是,他好像忘了一件事——他在哪,哪儿就是人群的焦点。
少年身上总有吸引人的特质,偌大广场上人群挪动,不知不觉间,他便被迫处于了中心位置。
他心事重重,并未注意到这点。
直到陆师弟匆匆忙忙凑到了面前,见他略微失神,于是又问了一遍:“江师兄,你可有伤着哪?”
江冷星的目光仍黏在女孩的手腕上,红痕在白皙肌肤上很突兀,像被强行勒出的。
不着痕迹移开视线后,握着剑的手指微颤,顿了顿才道:“没有。”
“可为何桃师妹受伤了?”
陆云书扯起田桃的衣袖,去检查她两只手,越看越觉得奇怪,感觉桃师妹好像被人绑架过一样。
这个问题,江冷星答不上来。
陆师弟温和的询问,听在耳中如同质问一般,每多问一句,他内心自责就会深一分。
昨晚之事出乎意料,他一向律己慎行,但不曾想寒毒催化了如此不堪的一面。
此行为,与禽兽无异。
少年的俊美面容,在清冷山风中,攀爬上两抹红晕,他张了张口,一个字也崩不出来。
其实这就是陆师弟的随口一问,私下交流也是一样的,可牵扯到江冷星,事情逐渐发酵。
处在前排小修士们目睹全程,飞速将听到的消息向后排传去,在谣传谣之下,众人编织出一个新故事。
大概就是:江冷星和田桃在秘境中被恐怖力量袭击,桃师妹遭遇绑架,并且染上风寒,身体虚弱,而江师兄目前状况不明……
众人都想吃一口新鲜热乎的瓜,逐渐向中心聚拢,人挤着人。
其中不乏有狂热小迷弟,担忧不已:“江师兄,你可有受伤,是否受冻了?”
语气着急,蕴满浓烈关心。
有人率先起头,随后关切声络绎不绝:“师兄,我这有灵药可驱寒!”
“我这有仙草可治伤!”
“还有我,我这什么都有!”
无数道目光宛如利箭,从四面八方飞来,一支接一支插进了江冷星心口。
蓦地,兵荒马乱般,心跳加速。
可他是众仙门年轻一辈的翘楚,怎会轻易受伤,何人能伤得了他,妖兽见了他都得躲。
正因如此,拖着羸弱的身躯,他也依然可以欺负弱小,犯了流痞之罪。
长睫向上掀起,露出漆黑的瞳眸,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宗服,突然成了石洞中散在地上的粉裙。
江冷星沉静的神情有一丝松动,目光转向一旁:“我……”
刚起一个字,他就像堕入了漩涡中心,要喘不过来气一样。
他断绝情爱,却也明白有的事做了,是要负责的。
思及此,他五指握紧引玉剑,冰冷的剑身也难以让他恢复冷静。
田桃在一旁观望,觉得是时候出来说两句,再不说,怕江冷星将要哭出来。
在他的视角里,自己洁身自好、专心修炼和有一点暗恋祝卿卿。
可一夜之间,不仅被寒毒摧残,还同时让两个人都失身了,就很晴天霹雳。
但实际上,只有田桃知晓细节。
其实吧,江冷星用她取暖不假,脱她衣裳不假,搂了一夜也不假,短暂埋在她身上也不假。
除此之外,并未发生别的,大部分时间,他的手指一直搁置她在腹部,相当于揉了一夜肚子。
万万没发生什么天雷滚滚之事。
毕竟江冷星目前是个剑痴,许多事开窍得晚,全身都寒森森,烫不起来。
此刻看他这表情,一定觉得自己犯下弥天大祸。
先让他愧疚吧,田桃暂时不想告诉他实情,总归是她吃了亏,应该讹他一笔。
当江冷星内心越愧疚,某种程度上对自己越有利,就像抓住了他的把柄一样。
田桃钻进人群中央,吸溜了两下鼻涕:“着凉了,好冷啊。”
“桃师妹,我这有驱寒灵药,”有修士立即送上仙丹,一脸关心,“师妹为何受凉至此?”
田桃卖关子:“唉,这都要问江师兄啊。”
修士们视线一转,回到少年身上。
“师兄,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霎时,江冷星眼底出现了窘迫。
他愿意为犯下的错误弥补,要骂要罚皆可,但也想恳求二人之事,能在私下相商,莫要赤|裸|裸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
但小桃妖此言,让他无处可藏。
女孩的鼻头冻成浅红色,她不停吸着气,仅是一晚便如此,可见受了多么重的冰寒侵袭。
从秘境出来时,虽用除尘术把她衣裙拾掇干净,但寒毒之事他无法破解。
千错万错,一切都他惹下的事,不应该逃避下去。
眼见少年情绪即将崩盘,田桃适时解释:“其实是我不小心掉进冰池里去了,是江师兄把我捞了出来。”
说话间,目光瞥向一旁眼神错愕的少年。
她眼睛弯弯,抬起一只手,其中三根手指握紧,拇指和食指不停摩挲着。
这小动作,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深意。
但田桃两根手指都要摩擦得起火了,江冷星仍是不为所动。
嘶,这人不上道啊。
于是她又挑起了一个话题,施加压力:“风寒都是小事,我手上的伤才是大有来头啊。”
“桃师妹快说来听听。”
“这个啊——也得问江师兄。”
“师兄师兄,这究竟怎么回事?”
江冷星正想认错道歉时,却听见小桃妖隐瞒真相,甚至为他撒了个谎。
曾经以为她是一只心思深沉,诡计多端的妖,今日竟看见了她宽容温柔的一面。
他右手握剑,左手掌心握着一个东西,手指慢慢收拢,硌得他手心疼,最后松开。
正想把物件送出去时,小桃妖便走上前,做着一个奇怪的手势,他有些看不懂。
难不成是他太用力,致使她手腕脉络出了问题么?
刚要捉过她手来检查时,就见她撸起了两只衣袖,把痕迹在人群中展示了一遍。
随后,她又跑到面前,这次抬起了两只手,飞速摩挲着食指和拇指。
说实话,她的动作确实俏皮可人,但他真的体会不到其中深层含义。
田桃抿着唇瓣,瞪了他一眼。
这么明显,都看不懂啊?
不给点好处,谁帮他干活。
她打算给点提示之时,半空中的秘境虚门突然紫光一闪,从中出来了两个人。
正是久未露面的白飞鹭和祝卿卿。
田桃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毕竟这两人之事,才是重中之重。
她一脸笑嘻嘻,跑上前去:“山主山主,咋样了啊?”
此刻,她就像自己孩子高考成绩出来了,正按捺不住内心激动,准备查分。
然而,事情并未如预料中那般。
白飞鹭低着头脸也不抬,一脸哭唧唧:“凉了。”
他一脸愁容,有点儿委屈,看见一直为自己出谋划策的桃护法后,有些无地自容。
再一次,他把事情搞砸了,而且他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田桃震惊:“啥凉了?”
“我和卿卿吵架了,她说不想再看见我。”
田桃拳头握紧:“你欺负她了?”
“没有。”
“你犯事了?”
白飞鹭声音没劲:“我不确定。”
田桃声音有点着急:“什么叫不确定,你没按我说的做吗?”
“我就是按你说的做,帮她采摘灵草、捕获兽元,一点也没让她累着苦着。”
出发前,二个人就是这么计划的,用爱感化祝卿卿,展现妖王的魅力,注重每一个细节。
白飞鹭神情黯淡:“大概在第一日,我熬了一宿,把七日任务压缩至一夜,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田桃疑惑道:“然后呢?”
“那天早上,卿卿醒来得知我做的事情之后,就生我气了。”
“为何?”
“她说我根本不懂她,我把事情都做了,她还怎么历练,自从那日起,她就没再和我说过一个字。”
“她甚至一眼也不看我,她的目光总是放在灵花灵草之上,世间所有的事,都比我有吸引力。”
“感情什么的,我不太懂。”
想起这段原本充满期待的旅程,惨淡收尾,白飞鹭万分心痛。
机会频频摆在眼前,他却总是把握不住,或许这就是天注定的一样,二人没有缘分。
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讨她欢心。
大概孤独寂寞,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田桃沉默了。
她完全没想到,在一切都没有出差错的情况下,也会成为最大的差错。
难道这就是男二的命吗?
那她的小命该怎么办。
白飞鹭叹了口气,突然来了一句:“桃护法,我们回日照山吧。”
“啊?”
“回去吧,我让蛛无戒给你解药,我们离开这吧。”
这么好,没完成任务也行。
田桃心里有点小窃喜,回日照山她就自由了,这几人感情之事她不在乎。
但她嘴上还是得安慰一两句:“山主别难过,明天会更好。”
白飞鹭没有再说什么,高大的身躯失了气势,脸上尽是抑郁。
紫云宗没有什么留恋了。
一夜完成七日任务,纵使他是妖王,也需费上一番功夫,他捂着受伤的肩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