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女生,应该是她那个叫静香的朋友。
女人端着茶点过来, 又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
她脸上有伤, 看着像被什么东西砸破。
苏如接完电话过来, 神情淡漠, 在他对面落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询问起他近来状况, 公司还有家里。
段柏庭回答的很官方:“都还好。”
苏如抬眸,与他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冷漠眉眼,带着讥诮:“你祖母让你来的?”
他也喝了一口茶,觉得太涩,放下了。
“嗯。”
苏如冷笑:“待会还要去你爸那?”
他仍旧点头,摘了眼镜慢慢擦拭:“上午来你这儿,下午去他那。”
擦拭的动作漫不经心,重新戴上后,抬眸看她。
镜片下的那双眼又恢复到古井不波。
他近视度数并不高,有些轻微散光,所以看人时不大聚焦。
瞧着,冷情冷血。
戴上眼镜之后就只剩冷血了。
苏如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说不上来的感觉,当初和他爸是联姻。
主要也是看中了段家的滔天权势。
肚子还算争气,在众多妯娌中先生了男孩。
结果老公是个窝囊废的草包,一门心思跑去当了什么老师。
对争权夺势毫无半点向往。
苏如对他越发厌恶,连带这个儿子也没给过好脸色。
自己这个儿子对她也并不亲近,除了每年会在祖母的催促下来看望她一眼,平时形同陌生人。
不过也不重要,反正她没养过他,对他没感情。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中途无人开口。
段柏庭看一眼时间,两个小时到了。
他仿佛例行公事,到点就下班。
搁下刀叉起身,礼貌的和她告别:“那我就先走了,您慢慢吃。”
女人头也没抬:“桐姨,送送他。”
他单手将落座时解开的西装前扣系上。
看了眼弯腰将那双黑色皮鞋放在他脚边的女人。
又回头去看坐在餐桌旁,不为所动继续进食的苏如。
女佣脸上的伤明显就是出自他这位母亲之手。
慈善晚会主理人,每年经她手捐款超数亿,屡次登上财经日报的知名慈善企业家。
背地里却是个表里不一的虐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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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车,段柏庭将外套脱了,内里的灰色衬衫面料挺括且有质感。
一丝褶皱也没有。
可身上的香火气息还是存在。
很淡,与檀香融为一体。
那种极致的禁欲和清冷,在他身上形成微妙的化学反应。
最近这半月,他平均每日休息的时间都不超过四小时。
好在从前辗转几国,熬夜熬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
靠坐椅背,脖颈微微后仰,他单手扯开领结。
轻微的叹息中,喉结上下滚动。
从前乏累了只想一个人待着,现如今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人。
只要闭上眼,仿佛她就在自己身边。
司机低声询问:“段总,现在去哪?”
被打搅,他睁开眼,揉了揉眉心:“先回家。”
以现在这个状态,他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下一个家庭。
原本想着尽早把北城的事情处理完毕,然后去沪市找宋婉月。
可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根本不留他喘息的机会。
祖母病倒了,据说是被气病的。
全国顶尖的心内科医生齐聚在会议室,连夜商讨手术方案。
私人病房内,老太太戴着氧气面罩,周围各种仪器昼夜不停地运转。
外面坐满了等着献孝心的后辈们。
段柏庭解开西装前扣,单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安静矗立观察窗后。
他身姿挺拔如松,哪怕已经连续三天两夜没有闭眼过了。
周身自然的松弛感仍旧看不出太多异样来。
他的身体其实已经乏累到了极点,但他惯常不爱在外人面前显出一点弱势来。
困了就喝茶解乏。
罪魁祸首坐在长椅上,装模作样地叹着气。
“要是祖母能平安,哪怕是让我用几年寿命去换也可以。”
段柏庭看了他一眼。
段衔玉闭嘴了。
前段时间被抓去蹲了一段时间的局子,就是多亏了自己这个好堂哥。
刚出来,就马不停蹄地将祖母气进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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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柏庭拿出手机,想给宋婉月打一通电话。
可翻开通讯录,又止住了。
最终还是将手机锁屏。
老太太没完全脱离危险,他暂时走不开。
中途段嘉良来过,看到段柏庭了,沉吟一瞬。
段柏庭冲他点了点头,语气淡而平静:“病情暂时稳定了,不用太过担心。”
他这才松下一口气。
父子俩见面,也形如陌生人。
也的确与陌生人无异。
段柏庭坐回走廊旁的长椅上,摘了眼镜开始闭目养神。
段嘉良去病房探望了一会,出来时,段柏庭也不知睡着了没。
靠着墙,闭眼。
段嘉良坐过去:“和婉月还好吧?”
“嗯。”他声音低沉嘶哑,“还好。”
段嘉良点了点头:“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停顿片刻,他睁开眼,眸凉如水。
“没这个打算。”
段柏庭独自在海外长大,哪怕父母双全,可他比孤儿好不了多少。
无一人过问。
母亲忙着自己的事业,野心勃勃。父亲则一门心思扑在谈恋爱上。
前段时间他的影后老婆诞下一女,恨不得全天下广而告之。
别人眼中合家欢乐的日子,却是段柏庭最厌恶的。
明明各自心怀鬼胎,却装也要装出一副祥和之气来。
他的家庭很复杂,并非小儿科的勾心斗角。
权势财富积累到一定数量时,人就会变成魔鬼。
更别说是段家这种从祖辈就延续下来的冷血。
里头有护士在看护,段柏庭下楼抽了根烟。
今天是小年,到处都很热闹,甚至连医院都开始有年味了。
有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远处家属的陪同下吃着饺子,有说有笑。
段柏庭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
有得有失,既然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享受了种种便利与优待。
理所当然会失去一些。
他倒是不算贪心,既要还要。
反正这些年在国外也没有吃饺子的习惯,小年和春节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期。
一根烟抽完,他又点了一根。
才刚点燃,接到看护打来的电话,老太太醒了。
他随手掐灭了烟,待身上的烟味散干净之后才上去。
老太太不肯与别人说话,唯独看见他了,才费力开口。
“我没事儿,让他们几个先回去休息。”她眼神心疼,“你也是,都多久没合眼了?”
段柏庭摇了摇头,看了眼输液袋的余量,剩不了多少。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奶奶答非所问:“听说婉月回沪市了,你也该过去看看。”
她对自己这个孙子总是放心不下,对身边人太过防备。
戒心太重,日后只会落个孑然一生的下场。
“宋家那个丫头是你爷爷亲自替你选的。算过八字,她旺夫。你哪怕不喜欢,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奶奶现在的状况很不对劲,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段柏庭按下铃叫来医生。
里里外外都忙得不可开交。
最后也不知是谁说了句:“让亲属都进来吧。”
这话有几分交代后事的意味。
很奇怪的是,看着亲人在面前死去,段柏庭并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
他只是有些唏嘘,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泯灭。
上一秒还同自己说话的人,下一秒便没了呼吸。
说他冷血也好,说他感情淡薄也罢。
他也确实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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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他来处理的事情更多了。
祖母的葬礼和出殡,还有祭祖。
按理说,作为他妻子的宋婉月理应在这种场合出现。
可段柏庭简单一句“她没空”
就打发了。
段柏庭不想让她牵扯进这摊烂泥中。
他是她的丈夫,应该保护好她,而不是让她也目睹这些污秽。
没人觉得是宋婉月没空,只当是这段婚姻毫无感情。
或许在段柏庭眼中,她连过来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对于这位宋小姐,更是充满怜悯。
段柏庭的名声太差,凡是站在他对立面的,要么是好人,要么就是可怜人。
他给宋婉月打了一通电话,并没有说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而是告知她自己暂时走不开,可能短期内没办法去沪市。
宋婉月虽然遗憾,也没多说什么。
她知道他很累,声音就能听出来。
嘶哑低沉,不是熬多了夜,就是抽多了烟。
可他对任何事物都不上瘾,烟酒都是。
如此不节制,只能是用来解乏,或者心情欠佳。
宋婉月担忧的问道:“需要我过去陪你吗?”
“不用。”他低声笑笑,“你来了我还得空出时间照顾你。”
她轻轻哼了一声,言语傲娇:“我能照顾好自己。”
傲娇完她又开始关心他,累不累呀,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呢。
声音嗲里嗲气,就连关心他也是在撒娇。
前面铺垫那么多,就是想问出那句:“有没有想我呀,我可是每天都在想你的,想你想的茶饭不思。段柏庭,你不能趁我不在身边,就偷偷看其他女孩子,我会难过的。”
他心思太重了,对谁都满是防备,也正因如此,情绪从不外露。
没人能猜中他真正的想法。
唯独宋婉月,她像是他的天然克星一般。
她从来不会费力去猜,也不会将情绪藏在心里,自己受罪。
哪怕是在他这儿受了一丁点委屈,她都会直接说出来。
撒娇耍无赖,要不就是一哭二闹。
他不哄,她就哭。
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哭到他哄为止。
演技拙劣,但他又次次都落网:“没看。”
宋婉月洋洋得意:“也是,娶了我这种大美女当老婆,哪来的心思朝三暮四。最近是不是每天晚上想我想到偷偷看我的照片呀?我朋友圈更新了很多新照片哟,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自夸起来没有半分羞意,理直气壮。
也确实有这个底气。
段柏庭掸了掸烟灰,笑了笑,没答话。
宋婉月神神秘秘:“你去看看嘛,万一有惊喜呢。”
架不住她一直催促,他将手里还未抽完的那支烟搁在烟灰缸上,将通话按成免提,点开她的朋友圈。
最上面那张照片更新于三分钟前。
是她穿着吊带睡裙,一只手勾着肩带,轻轻下拉。
没穿内衣,酥-胸半露。
形状很好看,饱满圆润。
锁骨深邃而精致,肩膀没有半点多余的肉,线条纤细。
她的皮肤真的很白,白到在有暖气的房间内,甚至能被温出薄薄的一层浅粉来。
裙摆下,两条细长的腿笔直好看,光脚站在雪白绒毛的地毯。
她是对镜拍的,性感纯欲。
段柏庭眼神黯了黯,长按照片保存之后,声音低沉:“删了吧。”
他不想干涉她过多的私生活,可想到别人也能看到。
那种莫名的烦躁情绪搅的他心神不宁。
宋婉月声音软下来,娇娇糯糯:“我设置了,只有你一个人可见。”
他呼吸一顿,叼着烟,狠狠抽了一口。
加入沉香条的香烟,味道独特,静心凝神。
很多时候哪怕他不愿意承认,但一向克制隐忍的自己,也开始对某种东西上了瘾。
深入骨髓。
相隔一千多公里,她又开始和他撒娇,说自己早上多吃了一个鸡蛋。
被那张照片,和她的话勾起来的异样,在抽完一整支烟后,终于有缓和的迹象。
“是吗。”
似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她又加大音量重复:“多吃了一个鸡蛋哦。”
她生平最讨厌吃鸡蛋,哪怕是牛丼饭上的温泉蛋,她多闻一下都会想要吐。但吃鸡蛋对身体好,所以从小爸妈就总是变着法的哄她吃。
手机那段安静了十几秒。
“嗯,很乖。”他夸她。
宋婉月终于满意了,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
心里有一百只小鹿在砰砰乱跳。
她欲言又止,“庭庭,其实我......”
他安静等着,甚至还拿起遥控将室内恒温也关了。
哪怕那点杂音微乎其微。
四周静的可怕。
宋婉月抿了抿唇,声音染上羞意,故意说一半藏一半。
“算了,我......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