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月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你该不会开始脑补那个画面了吧?”
段柏庭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我记得有个石雕,还在不在?”
“你说那个又像鸟又像狗的石雕?早不在了,前两年有个老太太天还没亮去公园练八段锦,天黑没看清,把那个石雕看成怪物,心脏病发。后来那石雕就被她家里人投诉搬走了。”
宋婉月说完,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石雕,你来过?”
“嗯,来过。”
她好奇问他:“什么时候?”
他随口一答:“几年前。”
宋婉月没想到他们之间居然还有这么一层缘分。
距离这么近,他们居然没有见上面。
“如果我那个时候和你偶遇了,我肯定会对你一见钟情。”
她笑嘻嘻地看着他。
段柏庭迎着她的视线对视,嘴角笑容很淡,似讥诮,也似自嘲。
“不会。”
他看着她,“你不会。”
-
那两天沪市一直下雪,天冷了宋婉月就不爱出门。
妈妈一大早就和爸爸去了叔叔家,至于爷爷奶奶,也一并被接了过去。
家里只剩下宋婉月和段柏庭两个人。
后者穿戴整齐,也要出门。
宋婉月在床上揉着眼睛,问他:“你要去哪?”
他对镜打好领带:“前些天有个项目出了点问题,正好就在沪市,我过去看一眼。”
她还没睡太醒,声音含糊:“什么时候回来?”
段柏庭抬腕看表,知道今天家里没人。
半个小时前他接到电话,她父母明天才回来。
所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八点前。”
按照正常的流程,再快也得十点之后,但他还是将时间压缩到极致。
知道她一个人在家会怕。
宋婉月朝他伸手:“goodbye kiss。”
段柏庭笑了一下,过来在她脸颊留下一个吻。
她不满地指了指嘴唇:“这儿。”
他故意逗她:“不是goodbye kiss?”
她赌气:“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那我说我再养两个小情人,你也会听我的?”
他喉间溢出一阵低笑,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下去。
那股很淡的檀木香,他身上居然依旧存在。
短暂的亲吻结束后,段柏庭离开了。
宋婉月心满意足地重新缩回被子里,又睡起了回笼觉。
这个觉睡的有够久,直到电话铃声将她吵醒。
是学校的保安室打来的,说是晚上巡逻的时候看到操场躺着个人,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命案。
结果刚过去,就闻到铺天的酒气。
“估计是喝醉了。我看他手机号码存的第一位就是你,想着你应该是他的家属。”
宋婉月的困意彻底清醒,连连和对方道歉,并找他要了地址。
听清地名后,愣了一愣。
是他们之前就读的高中。
宋婉月以极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出门。
这个天气,大晚上的,他躺在外面也不怕冻死。
宋婉月一路眉头都皱的很紧。
等到了目的地,看到躺在保安室沙发上的男人,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抬脚在她腿上踹了踹:“周温阳!”
男人动了一下,醉醺醺地用手臂撑着沙发,费力坐起身。
他也不知喝了多少,整个人神智都有些不清了。
看到她后,笑了笑:“你这窝里横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保安大爷担心他在外面冻出个好歹来,特地把人扶进来的。
这会见人来了,倒了杯热水递给她:“你男朋友喝了挺多,待会回去了记得给他煮碗醒酒汤。”
宋婉月立马反驳:“他不是我男朋友,我结婚了。”
保安大爷听到后有些尴尬,改口道:“那你记得给你哥煮碗醒酒汤,不然明天头该疼了。”
宋婉月和他道过谢。
又去问周温阳:“还能走吗?”
男人点了点头:“我缓一下。”
宋婉月翻了个白眼,又无奈地顿下,把那杯水递给他;“喝完。”
他看着递到自己跟前的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宋婉月说:“喝了水会稍微舒服点。”
他仍旧坚持:“我不渴。”
这人一旦倔起来,谁的话也没用。
宋婉月拿他没办法,只能和保安道歉,可能还得再打扰他几分钟。
保安摆手:“没事。你们之前也是这所高中的学生吧?”
宋婉月点头:“我们是18届的学生。”
保安笑道:“18届,那也没毕业多久,我说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周温阳的酒醒的差不多了,虽然走路依旧摇晃,但最起码能自己走。
宋婉月怕他摔倒,跟在后面看着。
出了保安室,他看着身后的教学楼陷入沉思。
早就放了寒假,学校内除了每日巡逻的保安之外,空无一人。
那些楼栋像是巨大的牢笼一般,空洞洞,黑漆漆。
很安静。
宋婉月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周温阳极轻地摇了下头:“我想再转一转。”
宋婉月不懂这破学校有什么好转的。
做为全市第一的重点,这里可以说是所有学生的噩梦。
持续性的高压,不间断的内卷。
甚至连下课休息的十分钟,都被拿来整理错题。
但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宋婉月也不放心他一个人。
只能跟过去,还不忘埋怨:“白天不能转吗,非得晚上。”
她总是在嘴巴上不饶人,娇蛮任性,从小就是。
但心却比谁都软。
周温阳在台阶上坐下,面前是篮球场。
隔着夜晚的雾气,他仿佛亲身体验了一回宋婉月的视角。
他一直都很好奇,她眼中的自己是怎样的。
可是他想了很久,都没想通。
于是借着酒劲问出口。
她单手撑脸,似乎在思考:“不让人省心。”
不让人省心。
原来这就是她眼中的自己。
周温阳笑了笑:“是吗。”
宋婉月抬头看天:“我记得阿姨走的那天,也是这么好的天气,外面能看到很多星星。你不肯进去,是我在里面陪阿姨。阿姨拜托我照顾你,说你性子倔,还爱惹事。让我陪着你,最起码,不至于让你太孤单。”
她知道他为什么喝醉。
阖家团圆的日子,到处都是万家灯火的温馨。
他却孑然一身,他的家人都不在了。
“周温阳,你不是一个人,我是你的家人,我的爸爸妈妈也是你的家人,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她从来坦诚,哪怕性子娇蛮,却有一颗赤诚温热的心。
容易心软,爱憎分明,对待喜欢的人从来都是不遗余力。
不管是友情的喜欢,还是男女的喜欢。
有时候也会觉得纳闷,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娇气的人。
走在路上被石头磕到了,也要委屈大半天。
周温阳是个毛躁性子,可是也慢慢的,为了等她,为了哄她。
而学会忍耐。
他一直在为成为她的“家人”做改变。
可后来发现,他理解的家人,和她理解的家人不一样。
去到部队后的第一年,突然收到她的请柬,说要结婚了。
他没办法去讲解当时的心情,只觉得自己一直在努力打造的世界好像突然崩塌了。
他是真的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一直克制自己不去联系她,面对她发来的消息也全部忽视。
她在这段关系中问心无愧,可他不同。
-
段柏庭的电话打过来时,宋婉月刚警告完周温阳,她最多再陪他在这个鬼地方待十分钟。
等看清来电联系人,她又转怒为笑,开心雀跃地接了电话。
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夹了起来:“喂,小庭庭~”
段柏庭到家后没看到她,问她去了哪儿。
她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周温阳,偏头捂着嘴,小声说:“周温阳喝醉了,一个人在外面,我在这里陪他呢。我待会把他送回家了就回去。”
段柏庭扯开领带的手顿住。
他松了手,转而去拿打火机和烟。
淡声问她:“嗯,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我自己开了车。”她像做贼一样,小声回他,片刻后,又突然大叫起来,“周温阳,你吐我腿上了!”
电话在一片慌乱中挂断,耳边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段柏庭却久未将手收回来。
仍旧保持着通话的姿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手机,窝坐在沙发上。
往日总是挺拔的肩背,此时无端颓废下去。
弓着腰,颤抖着手去点烟。
他其实没有那么小心眼,友人喝醉,她不放心,过去接。
这很正常。
并且他也从未阻止过她和哪个异性朋友走得太近。
包括她在公司的那个男同事。
狩猎者总是能敏锐的感知到领地是否有危险入侵。
从前那些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
并非谁都能入他的眼,并让他为止警惕。
可唯独这个人不同。
段柏庭吁出一口灰白烟雾来,倚着沙发靠背,目光放在头顶的吊灯。
形状像漩涡,具有催眠人的功效。
他好像真的被催眠了一般,一动不动的。
隔着那层烟雾,视线也变得晦暗不明。
他很会忍耐,也擅于隐藏自己。
祖父的葬礼是在九月份,北城最热的时候。
豪门无真情。这些年来,段家内斗一直严重。
他只身在国外,得不到国内的消息,只能偶尔从报刊以及新闻上看到一些。
那段时间段家丑闻频出,股份之争导致的兄弟决裂,不惜对簿公堂。
后查出有人服用违禁品,又牵扯出偷税漏税,贪污受贿。
段家长子离奇失踪,再出现时,是在精神病院。
其幼子暴毙街头,死因不明,对外却说是车祸。
光鲜亮丽的背后,是满地数不清的龌龊。
段柏庭回到国内,面临的同样是不断的议论。
老爷子去世前就立好了遗嘱,其他人除了分得一些土地以及大楼、酒店外。余下所有产业全归他的长孙,段柏庭所有。
那些人不认遗嘱,说是伪造,忙着各自找律师。
无人出席葬礼。
只有得到死讯连夜从英国赶回来的段柏庭。
少年站在墓前,一身吊唁的黑,手臂上是白色孝布。
有人羡慕,有人可惜。
“那些人争来争去争了一辈子,最后让一个小辈捡了漏。”
“他也挺惨的。好像上个月才刚过十八岁的生日吧。从小就被扔在国外,父母对他不闻不问,如今爷爷死了,家里的长辈还忙着打官司,让一个孩子来操持葬礼,这算什么事。”
“人家十八岁就成了首富,有什么好可怜的。”
“唉,就他家里的那群恶狼,他先平安活过十八岁再说吧。”
做为死者唯一出席葬礼的亲人,出殡和下葬,都是他自己。
火葬场内,他看了祖父最后一眼。
那是焚烧过后的尸骨。
人死之后,骨灰不单单只是灰,还有一些没有烧掉的骨头。
它们全被放进那个黑色的骨灰盒中。
然后在哀乐里下葬。
细雨蒙蒙,他上香跪拜。
从始至终,他一言不发,连一滴眼泪也没掉过。
人群里,有人骂他冷血。
又有人释然,段家有几个不冷血的?
是啊,基因如此。
他也确实没有感受到多深刻的难过,或许也有,可还不足以让他落泪。
毕竟相处的时间太短。
段柏庭的父母有各自的家庭,而他,是所有人眼中的累赘。
三岁那年就被扔到国外,由管家和保姆照料长大。
唯一见到父母的机会,就是在电视和新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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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柏庭坐在电视前,一言不发。
这是他了解父母近况的唯一途径。
他们有各自的家庭,各自的未来。在切除掉自己这个“肿瘤”后,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