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瑜之很显然是紧张的。
他屏息凝视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爆发,或者是愤怒,或者是痛哭。这些都是他预想中我的反应,毕竟很久之前我看到他手机上贾思安发来的满屏的消息时,我便是这样做的。
但是见我迟迟没动,只是与他四目相对。他的表情闪过细微的迷茫,然后便是不知所措。
我的心脏紧缩,痛意肆无忌惮的蔓延。
傅瑜之......我嗓音沙哑,吐字艰难。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想要和我重新在一起?
我一直不敢去深思、不愿去面对。
或许我早就应该问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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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瑜之疑惑的皱眉,像是没听清我的话。
可我也并不想重复一遍。
嘉柚......我和江子怡只是同事。他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自顾自的解释着,和上次我因为江子怡擅自接起他的手机时的说辞一模一样。
是啊,只是同事。傅瑜之又能说什么呢?都是同一届的新人,同事之间,多说两句也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我,是对此不能接受、如鲠在喉的我。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想要和我重新在一起。
我闭了闭眼睛,声音已经变得哽咽。
傅瑜之脸上的疑惑更加明显。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对于我突如其来的提问更加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因为......我爱你?
他尾音上扬,带着几分不确定。
像是不确定我是不是想听这样的答案,也像是对这三个字本身的不确定。
你爱我吗?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眼睛,不想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当然。傅瑜之这次没有丝毫的犹豫,脱口而出道。
可是你也爱过别人。我看着他,语气是强行装出来的平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我知道傅瑜之不止爱过我一个人。
傅瑜之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他躲闪开我的目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跟江子怡真的没有别的关系。他选择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再一次解释道。我不喜欢她,就是校友,加同事,没别的了,真的。她有没有男朋友我都不知道,同事,我们之间都不打听这个。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江子怡。我垂眸,眼眶酸胀。算了。
我不想再问下去了。
我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我知道这一刻如果我开口,说的会是什么。
傅瑜之应该也知道了。他凑近了一点,双目注视着我。
谭嘉柚,我不想和你再闹下去了,咱们......好好在一起不好吗?
好好在一起......我是想要回应他的。
但是伴随着从头顶到脚尖突然袭来的酥麻感,我的心跳突然开始剧烈加速,心脏在胸腔里发出一声声闷响。冷汗很快浸湿身上的衣服,整具身体像是在一瞬间变得很沉,与我的灵魂抽离开来。我抬不起头,发不出声音,甚至无法呼吸。
像是人濒死前的感觉,眼前原本清晰的事物重叠着虚影,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意识。
傅瑜之还在我面前说着些什么,但在强烈的耳鸣声中,耳边除了嗡嗡声,我什么都听不清楚。失去了对整副身体的控制,我想要求救,可用尽全力,也只是感觉到自己微微蜷起了手指。
我想我大概是要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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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恢复意识,是半个小时后,在附近的医院里。
发现我整个人状态不对,傅瑜之连忙把我送去了医院。大概是他以为我还怀着孕,惊慌失措之下还叫了120,生怕我带着孩子出什么意外。
上周做全身检查的还是可爱,这周就变成了我。
大夫,她怀孕了。我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傅瑜之站在我旁边和医生交代道。
没有。我抬起一只手,抓住床边的栏杆,想要制止他。
傅瑜之看我一眼,以为是我不想承认。
我深呼吸又积攒了些力气,开口说道。我上午去医院做过了B超,是之前验孕棒检错了。
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病理性的问题,就连脑CT都查不出来什么。
你刚才发作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做了一圈检查坐着轮椅重新被推回急诊室,急诊科医生询问道。
心慌,喘不过来气。只是稍微想一想方才的感觉,我便又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感觉有点像......要猝死。
最近一个月,我其实都没怎么休息。频繁出差,后来又照顾生病的可爱,再后来这周......整个人一直处于很恍惚的状态,失眠严重到我都快分不清睡着与清醒之间的界限,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短时间内身体损耗过度,猝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的心梗三项、心脏彩超这些都没有问题,应该不是猝死。医生翻阅着手里的一沓子化验结果。你原本还有什么基础疾病吗?
没有。我摇摇头。
医生挑了挑眉,反复翻着检查结果像是在思索。我忽然想起来最近疑似怀孕的症状,以及上午医生在看完B超单子时说的话。
我瞥了一眼傅瑜之,拣重点和面前的急诊医生重新叙述了一遍。他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拿起笔开始写诊断。
你要是这么说,我大概知道你可能是什么原因了。你的症状,有可能是心理疾病导致的惊恐发作。你可能本来正在进行非常正常的日常活动,然后突然,可能是什么原因触动了你,然后你就出现了强烈的恐惧感,你可能觉得像是濒死感。表现在身体上呢,就是这个心跳加速、心慌、胸闷、呼吸不畅,这些。这个通常发作短的话就是几分钟,长的话可能半个小时,之后也就自行缓解了。
心理疾病?我手指一僵,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傅瑜之。
他也微微一愣,在同一时刻低头看向了我。
嗯,对。医生点点头,他看了一眼手表。这样,你看看下午咱们这边心理科还有没有号,有的话就挂一个,过去看一下,病因具体是什么。你这个,我听你讲哈,感觉像是焦虑症。但确切的情况,还是需要心理科那边的医生给出专业的诊断。
我挂好号,傅瑜之推着我上楼去到了心理科的诊室门口。一路上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都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能因为是工作日的下午,心理科诊室门口没什么人,过去报完道就被叫了名字。傅瑜之推着我进去,把一摞检查单和挂号单一起,递给了医生。
简单的咨询过后,医生开了检查单,去隔壁的房间做红外脑功能成像,然后再填一个心理测评。一路没有怎么排队,我做完两项检查,赶在医生下班之前回到了诊室。
额叶的脑血流减弱、积分值面积小......红外脑功能成像的检查报告根据波谱的结果,提示可能存在焦虑抑郁状态。
而心理测评的结果,也同样显示存在中度焦虑症状。测评的所有得分,都高于参考值的正常范围。
中度焦虑症,目前没有伴有抑郁倾向,但是已经出现了躯体化症状。
我听着医生的诊断,大脑再一次开始放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不真实。前一天我好像还在公司正常上班,后一天我居然就被120拉到了医院里,还被直接确诊了中度焦虑症。
我的走神被对面的医生看穿,她转而看向一旁的傅瑜之,把诊断单交到他的手上,然后开始叮嘱需要服用的药物。
一定要......吃药吗?听到要吃药,我回过神来。
你这都中度焦虑了,肯定要开药给你的呀。医生理所当然道。当然药肯定会有副作用,你如果实在不想吃的话,也可以去寻找其他的治疗方式。
还有什么......治疗方式?
说出治疗两个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无比难受,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真的中度焦虑的事实。
焦虑症病发的原因有很多种,遗传啊,你的性格啊,近期遇到的一些冲突啊,这些都有可能导致你的病症发作。你要是不愿意吃药,也可以考虑心理咨询、催眠治疗啊这些,先找到引发你个人焦虑症发作的诱因,然后进行疏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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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专业人士,以上关于病症治疗仅为私设,不具有任何参考价值!!!任何相关病症请勿参考,一切以医院诊断为准。】
第95章
◎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从医院出来, 傅瑜之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家,提出要把我送回我爸妈家。第二天要上班,傅瑜之住在我家不方便。所以把我送回我爸妈家, 对他来说肯定是最稳妥的方式。
焦虑症惊恐发作的时候吓人, 但是那阵过去、症状消失之后,我感觉自己和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手里的一袋子各种各样的药盒甚至都像是医生的小题大做, 完全没有必要。
不用了吧。我出于本能拒绝。焦虑症的事, 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让傅瑜之知道,更别提我爸妈。要是知道了这茬儿, 我爸妈的反应,我都不用多想, 就可以猜出个大概。无非就是说我平时工作太闲, 才会胡思乱想。多加班、多学习,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根本就是雪上加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这样我不放心。站在医院门口,傅瑜之一只手拎着检查结果和满满一兜子药, 另外一只手无意识的伸进口袋去摸烟盒。但可能是想到我还在旁边,他手伸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轻轻叹了口气。万一你......像刚才那样,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刚刚医生不是说了吗,这种症状一般会自行缓解, 顶多也就三十分钟。尽管心有余悸,我还是尽量装出了一副无所谓的口吻。
然而可能是刚才真的被我的病症吓到, 傅瑜之并没有被我说服。
不行, 我还是把你送回家里吧。
已经在外面折腾了一天, 我懒得和傅瑜之争辩,由着他拉着我上了车,然后又一路开回了我爸妈家。
原本的想法是,傅瑜之把我送到我家单元楼下,我等着他离开后,再偷偷从我爸妈家溜回我自己家。这样既不用说服傅瑜之,也不用回家,虽然多浪费了时间,但肯定还是省力气的。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傅瑜之的车刚开到我家小区门口的小道上,迎面就撞见了推着菜车买菜回家的我爸。
我爸眼神好,只是在街上走着,就一眼认出来傅瑜之的车,以及车里坐着的我和傅瑜之。他抻长了胳膊冲我们不停的挥手,于是傅瑜之也看到了他,顺势将车开到了路边的车位旁。
那我下车了。既然已经如此了,那就只能如此了。不过为了避免傅瑜之和我爸交谈、一不小心帮我把焦虑症的事情说出来,我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迅速下了车。你走吧,拜拜。
傅瑜之还在倒车,我就利索的下了车,拉起我爸往家走。
人已经被看到了,这个家我是非回不可了,但药倒是成功被我留在了车上。
傅瑜之见我走了,也没停车,直接把车开回了家。半个小时后,他一回头就发现车后座上的检查结果和一袋子药,一连发了三四条消息给我,要把东西给我送过来。
我回了他说不用,等他下次休班再带到我家就行。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碰见我和傅瑜之,我爸瞥了我好几次,欲言又止。他是有所顾忌,但我妈就不一样了。我爸和我到家没多久,我妈开门进来。她一眼就看到瘫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的我,停顿了一秒然后便开始了她的说教。
你今天怎么又没上班?这么大个人天天游手好闲的不上班,像个什么样子?
我妈这个调子只要一起来,我就知道今晚我好过不了了。
她的语调铿锵,嗓音尖锐,我的心跳再一次瞬间加快,好不容易抑制住的窒息感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我不想和她发生争执,只得压下脾气,好声好气的解释,压根没敢提这几天其实都没有去过公司。
我今天去医院做检查了,所以请假了。
听到我说去医院检查,我妈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不少。
医生怎么说?
说......是验孕棒测错了,并没有怀孕。
庆幸,同时夹杂着遗憾,但更多的还是庆幸。
我妈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和傅瑜之今天听到我说自己其实并没有怀孕时脸上的表情十分相似。
那挺好啊。她点头道。那你今天回家干嘛?今天又不是周五,明天不是还得上班呢吗?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顺从的附和。
嗯,是要上班。我明早从家里走吧。
也行。我妈顿了顿道,紧接着便眉头一皱,转而想到了别的。从家里走,其实也多花不了多少时间。你就每天早起一会儿,能省多少房租啊?一共没挣多少钱,直接全交房租了,白给房东打工。
我脸上的表情一滞,竭尽全力才克制住想要就此和我妈争辩的冲动,起身回了房间。
我困了,睡一会儿去。
你现在睡,晚上还睡不睡了啊?我妈冲着我的背影叫道。
我关上房门,没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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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担心我不好好上班,第二天一早,我爸特意早起了一个小时,亲自开车把我送到了公司。
也确实,如果不是被直接送过去,我想我大概还是会继续请假的。
休息的时间没有多长,甚至还没有其他员工的年假长,但我却觉得距离我上次上班,好像真的过了很久。说不出具体原因,就是觉得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上午被孙总叫去开会,因为智行的事,他看我甚是不悦,当众批评了我两次。然而这两次我都因为在走神,被他叫了名字回过神来之后,也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而下午小王总让我整理成都出差的资料,我更是做得乱七八糟。那些材料上的文字,那些我本该无比熟悉的内容,都在这短短几天后忽然变得陌生。我想不起来材料上的每部分内容出现在那里的原因,原本capable的工作显得格外困难。
这样的状态下做出来的工作,领导很难会感到满意。
几天过后的周会散会,小王总叫我留下来,要和我单独聊几句。
我停下正准备合上笔记本电脑的手,垂着头出神,直到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鱼贯而出。
最近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小王总起身关上会议室的门,清了清嗓子,尽量选了个比较和蔼的开头。
没有。我摇摇头,低垂着头,无意识的盯着手里黑色签字笔的笔尖。会议室的风口像是在往外吹冷风,我后背发凉,身上微微发抖。
最近工作状态,不是很好。他顿了顿,看着我说道。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的头顶灼烧,周围的空气也逐渐变得稀薄。我选择更深的垂下头去,避开和他的眼神接触。
你和祁珩,来公司也快一年了吧?他接着说道。
我嗯了一声。
十个月,是快要一年了。
一年,公司要考虑给你们晋升了。但是晋升,是需要考核的。你们新生,应该都是一样的待遇。但待遇是不可能一直所有人都一样的,过不了多久,你们之间,也都会逐渐出现差距。以你目前这个工作状态,不是我危言耸听啊,我认为是没有办法顺利晋升的。你也知道,公司的考核制度,很严格。你上周也休息了几天,给你最近安排的工作,强度也没有很大。你自己也要抓紧调整一下,别让别的事情影响到工作。